第2章 (2)
幹淨的水。
雲松承水是冬陽看着的,所以到是謝過放心的喝完,道:“以後你們上山若對地方不熟,就最好自己帶水源。山林中的水也不盡然全是可以喝的,有些有毒的植物掉進水中腐爛或有動物腐屍那就最好不要喝,如果水中有魚蝦或無毒的水草之類,這才是可以喝的。太過混濁或太過清澈的水,也要小心為上。”
冬陽見日頭偏西,便準備回程。途中經過溪水深處有魚游動,易雲松便纏着冬陽給他表演用竹杆叉魚。
易雲卿不喜:“叉魚是為了吃食,不是給你表演的。”
易雲松一縮,他一向怕這嚴緊聰慧的大哥。
“我正想叉魚呢,昨晚老夫人對水煮魚很是喜歡。”冬陽說話,易雲松感激的對冬陽投去一眼,他的爹娘對這大哥男妻表示鄙視甚至唾棄,可就他這兩日的頻繁接觸來看,他這個大哥的男妻言語平和眉眼清澈,雖無大哥姿容清俊也沒有各哥哥的清資書卷氣但挺直的腰身那一身精氣神可是各位哥哥們沒有的。
易雲春也趕緊活躍氣氛,七手八腳去找叉魚的竹杆。
易雲卿昨日見冬陽做過叉魚的魚叉,自主挑了兩根拇指大的挺直竹杆,設法把裏面的竹節通了些,再把一頭傾斜捎鋒利。
冬陽接過在手上掂了掂試試重量,對之點頭。挑了個水淺的地方卷起褲腿站在水裏,半舉着竹杆凝神盯着水面眼晴眨也不眨。
半晌。一條魚游入淺水區,悠然游曳間帶起水紋數圈,冬陽盯着水下眼神如電,手随心動竹杆猛然插入水下,再提起時上面赫然有條左右搖擺垂死掙紮的肥魚。
易雲松喜的驚叫拍掌,冬陽把魚從竹杆上取下來丢到岸上,示意噤聲換了個位置等魚兒游入他的視線下又猛得發力。兩條近三斤的食草魚已經足夠一家子吃,冬陽上岸放回褲腿穿上草鞋。
6易謙
易雲春崇拜的看他:“大嫂,原來你還會武功呀。”
把褲腳紮緊起身,冬陽搖頭:“這可不是武功。熟能生巧,千篇一律練下去你也能做得到,或許還能比我做的更好。”見他實在歡喜,繼續道:“你要想學回去我就告訴你決竅。”
“好!謝謝大嫂。”易雲春的感謝很真誠,冬陽聽的出來。可那兩個字的稱呼到讓他聽的頭皮發麻,不過想想還是算了,橫豎也是事實。
午間庶四爺提回去的十數只野兔八只野雞地主家全數賣下,所得八兩銀子又四百個銅錢,四百個銅錢老太爺作主買了些家用必須品,其餘八兩并昨日的一兩全數留作制作弓箭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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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冬陽聽了皺皺眉:“打獵用的弓箭雖不比以前老爺們玩的弓箭,但若想九兩銀子就買到一把好弓箭也是不成的。老手藝人做的一把好弓就要差不多十五兩,還要帶十只鐵箭,整個辦下來沒有十□兩是不成的。”
十□兩,老太爺心內默然,以前的十□兩于他來說就是打發下人的賞錢,現在別說是十□兩,就是百來個銅錢他都要掰開來用。“…既然要制辦那就制辦一把好的,銀錢不夠就再攢兩天。對了老四,地主家可有說明天還收不收野物?”
庶四爺想了下道:“收是會收,不過要超過今天這個數恐怕就有點困難了。”
大老爺沉吟聲道:“爹,既然地主家收不下這麽多那我們幹脆就把獵物帶到鎮上去賣,或許還能貴點兒。”
老太爺看向冬陽:“冬陽,野兔野雞可以抓活的麽?養一兩天可成?”
“竹套套的可以活,不過也活不過幾天,這等野物被抓了後大多數就不會吃食。弓箭獵的恐怕就活不了。”
“我昨天特意打聽了一下。”易雲卿繼續道:“鎮上有兩個名氣較大的食鋪客棧,來往的不是行腳的商戶就是行往的差人,因為吃食做的好,鎮上一些大戶也會時不時在那裏定席面。只要我們的野物夠新鮮夠美味,不怕他們不收。”
“我們是外來戶,”庶四爺擔心受當地土豪劣紳欺壓,如果對方硬要壓價或找點麻煩那他們也無記可尋。
易雲卿已經想過這一問題了,所以他已想好後招。“這四叔不需要擔心,我已經跟村長家的牛大哥商議好,明天由他帶我們去食鋪客棧談這莊生意。”
“村長肯?”
“我許了他以後每次送獵物上鎮子都找他的馬車,每次二十文。村長當時就在屋內聽到了沒說話,那應該也是同意的。”
老太爺聽了當下心內一喜,只要有村長這本地人幫忙就不愁他們這獵戶生意做不起來。“老大呀,你等下再挑只野味送到村長家去,就說現在家裏還沒收拾整齊就暫不請他吃飯了,等過段子收拾整齊了再請他吃飯。”
村長只是這個小山村的村長,若放到以前,易老太爺連見面的欲望都沒有,可現在他們一家要想在這村子裏紮根生存就離不開村長的幫助。
家庭會議結束一行人送老太爺回房休息,回程冬陽猶豫下還是向易雲卿問:“少爺明日送野兔到鎮上酒樓賣,可否再向店鋪回收野兔皮毛?”
易雲卿狐疑看他。
“我會硝皮毛,弄好了冬天做成披風或卷邊,比賣野兔肉的錢只會多不會少。”
易雲卿眼神一亮:“我聽說硝皮毛很麻煩,你有把握做好?”
“我父親有教過我。這兩天獵的野兔都是灰色或雜色,制作成披風跟卷邊應該有近十兩的收入,如果有獵到成色極好的白兔,攢成一個成年男子的披風,賣到行家手裏能有近百兩。”硝皮毛是個非常繁雜的活,要除去雜肉還要去肉味血味腹味,最後還要除味等,一般獵戶都不會,只得把皮毛交給別人賺點微薄的成本價,可要知道皮毛一向都是稀罕物,只要硝弄好再配上針角細密的秀女手藝,比賣獵物肉的錢要多的多。
易雲卿不即黯然想起以前,他曾經有件價值近千兩白銀的白狐皮披風,是自家皮毛店鋪的年供。只是那時白狐皮雖然珍貴但也不是最好的,通共就用了那麽兩次就壓了箱底。“…我會跟食鋪商議好每天把新鮮的皮毛退回來,到時候讓四弟跟六弟幫你。”
冬陽點頭,有人幫忙自然是好的,雖然幫不到什麽大忙但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大少爺。”屋檐下的女婦笑語吟吟,粗糙的木簪一絲不拘的宛着烏黑長發,清秀臉龐未施粉黛着曲膝施禮,身形皎好氣質文靜保養極好的膚質一點都看不出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這就是柳氏,易雲卿的妾。“今日大少爺上山獵物辛苦,妾身特意燒了熱水給大少爺泡泡腳。”
見柳氏含情脈脈望着易雲卿,冬陽低眉示意後便轉身離開。回到分配給他的那間破舊小屋,他是男妻身份尴尬,不可能跟別的男子或女子同房,分配的時候考慮到這些就把這間原本是雜物房的小屋子分給他了。冬陽也沒什麽好再意的,收拾收拾用木板架張床照樣能睡到天亮。平常都是他一個人睡,可今日摸進房後既然摸到一個小孩子的身體,借着微弱的光線看模糊的輪廓,赫然即是易雲卿的庶三子,易謙。
睡的模糊的小人揉着眼睛醒來,眨巴眼問眼前的人影:“是小爹嗎?”
易謙是易雲卿的庶三子,今年三歲半,母親是妾室可難産死了,之前一直養在柳氏名下,只是柳氏畢竟已有兩個親生的,這不是親生的就難免有地方忽略。
冬陽憐他年幼喪母,又不得庶母喜歡,碰着面了也會多多照看些。小孩子的心是無邪的,誰對他好他能體會的出來,冬陽的照看易謙年幼的心內也有比較,所以平常相對于那庶母跟庶兄弟,他到寧願呆到不善言語的冬陽身邊。
“怎麽沒在柳姨娘那邊?”
“不喜歡。”小小人兒臉上的沉穩看起來不像個三歲半的小男孩,眉眼間既然還有說起庶母後的一抹厭惡。
冬陽默然。他知柳氏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麽和善賢惠,也沒表面上所說的一碗水端平。當初易謙母親生他難産去世,柳氏主動要求把人養在自己名下,一是為了圖個名聲,二是為了控制,生恐易謙會養在他名下那就是嫡子,會高過她生的兩個兒子。只是柳氏沒算到,易家根本不可能會讓他這嫡孫男妻過繼兒子養在名下。因為易家不可能會讓他這男妻阻礙到易家最得意嫡長孫易雲卿的仕途,取他原本就是為了躲過争儲,只要儲君一立易雲卿必定入仕,到時候也是他這男妻被休之時。
柳氏被表面迷惑了眼睛,等真正看清時卻已經是很久以後的。如果她早知道,應該會後悔吧。
“你父親知道嗎?”
“是我自己要求的,柳姨娘會有辦法說服我爹。”說到這裏,小人兒嘴角露出抹譏諷。
“…你父親并不讨厭你。”
“可也不見得有多喜歡。”沒有生母照看,又是庶子,前面還有柳氏兩個兒子擋着,相當然易謙的日子有多難過。
冬陽攏了攏被子睡在外側,易謙緊貼着冬陽睡下。
“小爹,謙兒可以問你為什麽會嫁給父親嗎?”漆黑的黑夜中易謙的聲音有着小孩特有的稚嫩。“別人都說你嫁給父親是圖的榮華富貴,可你在本宅時根本就沒享受過什麽,過的連易家有臉面的管事都不如。你有獵物的手藝還可以用石子打獵物,可以養活自己又比現在過的自由。別人說小爹圖的是父親這個人,可父親這四年來根本沒進過小爹的院子。”
冬陽微不可擦的皺眉:“誰跟你說的這些?”
“我閑着無事躲在樹上睡覺時聽仆人說的。小爹不是個貪圖富貴的,也求不得父親什麽,那小爹為什麽不離開易家?”
“這些閑話你以後少聽。”
“我是不小心聽到的。”
“非禮忽視,非禮忽聽,非禮忽言,你的書都讀哪去了?”
“我只是好奇。”
“這不是你該好奇的。”黑暗中冬陽給易謙攏了攏被子,輕聲道:“你只要知道你父親不讨厭你,他是你這世上唯一最親的人就可以了。”
易謙心裏反駁。不,我最親的還有小爹。只是覺着這話說出來沒意思,他會用行動來回答的,只要再等他十年不只要八年,他就十二歲了,到時候他學了打獵的技藝也可以獨自上山打獵賣錢,所賣的錢都教給小爹管。攢夠了錢他就要求跟小爹分出去過,至于父親,他還會尊敬他、孝敬他,把他當父親看待。至于其餘人,把他當親人的他自然也會當作親人,不把他當親人的,也不過從此陌路。
聽着易謙漸入平緩的呼吸,冬陽想起了過往種種。他從小家業富裕,雖然年幼就沒了母親,可父親卻未再娶一心一意待他這獨子,直到父親去世親大伯以他年幼的理由把持家業,最後還以全族安全為由逼他嫁人,對那樣的親人他已經心灰意冷。沒親人沒朋友,從此孤身一人在哪過不是過?而且,相比于他的遭遇,對這樁荒唐的婚姻來說最難過、最痛恨、最厭惡的人不是他,而是易雲卿。
百年書香世家的嫡長孫,從小熟讀詩書聰慧異常,錦衣玉食含着金匙長大,雖然他不眼高于頂目中無人,更不鄙視窮人持強淩弱,可他的高傲是與生俱來存在骨子裏的。被親叔叔逼得娶男妻、不入仕、被壓迫的過往種種,都是深深紮在他心口上的毒針,稍微撥一撥都痛入心扉徹骨冷寒。
7山野交談
想着山上竹套的冬陽在天未亮的時候起身,原本想一人上山的冬陽在門口見着也已經收拾整齊的易雲卿。
“大少爺可以再睡會。”昨日已經商議好由他跟雲青雲春兩兄弟在天未亮時上山把竹套裏的獵物帶回來,再由易雲卿跟庶四爺并村長家送到鎮上去。昨天約好的時間到了雲青兩兄弟還沒醒,冬陽就不把算帶他們了。
易雲卿不答,瞧見只有冬陽一人皺眉:“四弟六弟沒起?”
“昨天走那麽多山路,四少爺跟六少爺恐怕是起不來的。橫樹一點小獵物也不重,我可以帶下來的。”
易雲卿眉眼閃過一絲惱怒:“起不來?他們還以為還是世家少爺不成?”察覺自己語氣過重,易雲卿舒口氣瞥他眼:“你能幫他們一時卻幫不了他們一世,現在不比從前,沒有家族的鄙佑只能靠自己。”見冬陽不語,再道:“你若等一等,我去叫他們。”
有易雲卿親自監督,雲青兩兄弟不得不忍着腿腳的酸痛爬起來,收拾整齊後易雲青臉上還有氣憤的不耐,易雲春不是存心躲懶所以臉上挂的不是氣憤而是羞愧。
雲卿皺眉,招手讓易雲春過來用較為嚴緊的語氣道:“你們嫂子願意教你們是他的大度,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自己要争氣。”
易雲春以為是說他睡懶覺的事羞的一臉通紅,忙點頭發誓一定不再睡懶覺了。
三人陸續出門,冬陽落後半步。
“你現在幫他們一步那以後就是害他們十步。”
沉默的背影若頓後,含首點頭。
借着微弱的光線從昨日走過的狹窄山道上山,到設下竹套的地方剛好天大亮。三十個竹套順着水源設下,抓的就是那些晚上到水邊喝水的野物。
還隔老遠易雲春就見着了竹套中那一團灰色的皮毛,當下興奮的跑過去半途被騰蔓拌了跤也不管,一手抓着兔耳扒開竹套提出灰色的肥大兔子。“大嫂你看!”
灰色的兔子已經沒有呼吸,冬陽用手捏捏:“還沒僵硬,是被藤蔓纏死的。我們速度快點。”
有野兔的開門紅,三十個竹套斷斷續續有着收獲,死的活的趁獵物還沒僵硬收拾收拾讓兩兄弟帶下山,冬陽自己則再次轉身回到深林。連綿不絕的山脈對經驗豐富的獵戶來說,是探之無跡的珍貴寶藏。
不知不覺走的遠了,一路随意摘些無毒的野果充饑,在水源邊挖陷阱累的一身大汗,瞧着四下無人所幸脫光衣服鑽進溪水中。秋末若涼的溪水在暖陽照射下只比體溫低一點,等适應後涼涼的很舒服。
很久沒有游泳的冬陽一下子興頭大起,雖然是山間溪水地方不大,但勝在幹淨清澈沒有一般湖水塘水那般泥土腥味。
搖拽的綠蔭下清澈的水流中,流暢悠美的身姿在水中蕩起圈圈波紋,肌理均勻的肌膚在水波反射陽光的襯托下宛如上等白玉。
下意識靠近的易雲卿低頭想要看清些,卻不想冬陽猛得紮出水面措不及防的撞到易雲卿的下颚,下颚吃痛易雲卿伸手去揉不想探出的身子失去平衡直接腳一滑摔進水裏,也被這一狀況驚吓一跳的冬陽還不待回神便被摔下來的易雲卿砸進水裏。摔作一團的兩人皆是受驚,肢體纏繞掙紮間各自嗆了口水,好在兩人都會汲水,冷靜後各自踩水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易雲卿頭發半散,衣服盡濕,如玉的俊顏陰沉着,明顯對這一烏龍狀況接受無能。
冬陽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默默從另一邊爬上岸穿上衣服,取出火石在朝陽地生上一堆火。“大少爺烤下衣服吧。”言罷轉身步入樹林中,再出來時易雲卿裸着上身在烤外衣,下身穿的褲子已經烤幹穿上了。冬陽也不再意,就着溪水處理剛才獵的野雞,用幹淨的樹枝穿好架到火上烤,時不時撒些山裏找着的調料,不多時鮮香味十足的野雞烤好,冬陽用幹淨的小刀分了用樹葉包好遞給易雲卿。
“我午間吃了。”易雲卿瞥眼說。
“大少爺還是吃些吧,我橫豎吃不完。”遞過來的手沒有收回來的意思,易雲卿想下還是接了過來。
“謝謝。”
冬陽對這聲謝坦然受之。“嗯。”
聞言易雲卿無由來的有些胸悶,吃進嘴裏的美味失了一分味道。
冬陽偷瞥眼,吃像斯文的男子神情坦然,好像他坐的不是深山老林斷裂的老樹幹而是富麗堂皇的寬敝廳堂,吃的也不是山林野味十足的烤野雞而是鮑翅燕窩珍美佳肴。每個人對陌生的環境都會适應,區別只在于快慢,而易雲卿對這山野鄉村的适應力和對身份颠覆後的适應都快的讓人不可思義。
察覺到冬陽視線中的複雜,易雲卿擡眼問:“為什麽這麽看着我?”見冬陽低頭,道:“有什麽要問的你就問吧,現在我可不是什麽世家大少爺了,甚至連普通的鄉野村夫都不如。而且,你現在可是一家子的希望,還指望你打獵謀生存呢。”
“我沒有挾恩思報的意思。易家供我吃穿五年,我現在只盡我所能還這五年的恩情罷了。大少爺不需要擔心,以前是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冬陽話中隐約意有所指,易雲卿卻是笑笑。
“我沒擔心,我說的是實話。”兩人沉默兩秒,易雲卿慢條斯理的吃完手上的烤野雞,擡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冬陽怔神下,低潋着眼睑用樹枝扒了扒火堆道:“我只是很佩服大少爺。”
“佩服我?”
“從聖旨下來,大少爺就很冷靜的安撫家裏人遷散奴仆,流放途中也肯放下身段與衙役相交護子妹周全。到這山野鄉村,穿的是粗布麻衣,住的是從沒住過的破落土房吃的是從沒吃過的粗糧野菜,可是大少爺眉頭都沒皺一下。都說人每到一個環境都要适合一段時日,從最開始的流言到後來的官兵圍府跟求救無門再到最後聖旨流放,大少爺的适應速度不得不讓人嘆服。”他雖不善言詞但明事理懂人情,易家馮變後各人的反應他都看在眼裏。老太爺的心慌意亂,大爺的六神無主跟三爺的混拎不清,還有四爺的故作高深。及,後院女眷的各懷心意。
易雲卿聞言道:“爺爺把二叔當作全族複起的希望;奶奶向來看中二叔;父親更是識二叔為支柱。現在這支柱倒了,還為家族惹來這等滔天大禍,身為家中嫡長孫我要再不撐起這一家子,恐怕最先過不去的就是家中老人。”語氣若頓,看他哧笑道:“如果我說我只是色厲內荏虛張聲勢你信不信?”
“信,也不信。”
“噢?何解?”
“我在易家五年,雖然不常出來走動但對大少爺的為人還是清楚一點的,或許會有一點沒底,但絕對不到大少爺所說的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冬陽的話讓易雲卿一笑,笑完眼神複雜。“沒想到一家子這麽多人卻只有你最了解我。”每個人都只看到他身為易家嫡長孫的光鮮卻沒瞧見在這所謂的光鮮背後所負出的艱辛跟屈辱。小時候被爺爺灌輸光宗耀祖的使命,在別家孩子冬玩雪夏玩水時他耐着性子坐在書房中聽先生講解那些艱澀難懂的古文,稍大一點課業的壓力也曾讓他黑夜中默默哭泣;十年的努力讓他很輕易的過了童生、秀才,正當滿腹信心壯志想要成為最年輕的舉人老爺時,京中二叔的信三言兩語壓得他不得不再等三年,滿腹壯志被家族逼得夭折那種憋悶跟委屈能跟誰說?三年,哼三年。易雲卿諷刺一笑。
冬陽看到那抹諷刺,心內無由來的升起一抹憐憫。是呀,憐憫,對這人人羨慕卻無法取而代之的易家嫡長孫,一身才智卻不得施展,才華橫溢卻不得不娶男妻,還是被尊敬的親人所逼,雖然說這只是權宜之計,但這後果卻實打實的将永遠阻礙他。所以他說,對這樁荒唐婚姻最痛苦的不是他衛冬陽,而是易雲卿。“你恨你二叔麽?”
“恨?”易雲卿冷笑。“我不恨他,我只可憐他。可憐他什麽都想争卻始終不是嫡長子;可憐他什麽都想要卻最終什麽都沒得到;可憐他明知壓不住我卻還廢盡心思給我添堵;更可憐他識人不清有眼無珠錯把孽蛟當真龍最終落的一門抄斬。”二叔說是嫉妒他的天賦不如說是憚忌他,憚忌他有一天一飛沖天蓋住他的光芒,更害怕爺爺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收回在京中支持他的人脈、財力,恐怕最害怕的是有一天因他所作讓他一向看不起的父親踩在頭上。
冬陽默言。或許真的是局外人所以看得清些,易二爺看起來滿腹才智斯文有禮是個君子,可實際上卻是個嫉妒侄子滿口君心難策實則打壓的僞君子。這種實則自私為已卻打着仁義道德旗幟的行為跟他大伯謀家産的行為何其相識?
兩人休息畢,冬陽用樹葉渡水把火星全部澆滅,回頭見易雲卿正跟一頭黑發較勁,走過去示意他坐下三兩下用手指扒梳到一起用布條紮緊。
易雲卿臉上閃過一絲窘态。他一向自喻這些随身小事可以自己做,只是今日無梳也無趁手的頭飾所以有點手忙腳亂。
冬陽似乎沒看見,轉身收拾把便示意可以走了。
易雲卿輕咳下:“你剛才烤野雞的調料是哪采的?如果有可以多采些回家做調料。”
冬陽掂掂手上的布包。“我已經采了些,只是這些調料只适合烤物不太适合家裏廚用,所以沒多采。”
“無妨,多采些有備無患。”
聞言冬陽不作它想,一途教他如何識別可作調料的植物,碰到有認識的草藥冬陽也耐心、詳細的一一告之。易雲卿默默記下,受益匪淺。
8當年真相
調料采的足,有易雲卿的極力推薦,當晚一家子吃的就是由冬陽主廚的烤野味。連一向不太愛吃烤肉的老太爺都極力誇贊,可見冬陽手藝之精湛。
第二日天沒亮,冬陽再次與雲春雲青兩兄弟上山,照常由兩人把竹套裏的獵物帶回由易雲卿庶四爺送到鎮上,挖的兩個陷阱雖然毫無收獲但冬陽并未灰心,反而挑了個地又設了個。趁太陽沒落之前下山,等在山下的易雲卿老遠見着便走來接過他手上的一只野兔。
與之并行道:“鎮上食鋪的野味非常俏,昨日送過去的野兔野雞銷售一空。完好的野兔皮泡了粗鹽後我由十文錢一只回收,現在都收在家中。弓箭的事我找了老手藝人,那老手藝人祖上也是個獵戶,還遺憾的說祖上也是個十裏聞名的老獵手,可惜留下的只是制弓箭的手藝獵戶的手藝卻是失傳。一聽說我制弓箭是為了打獵,還特意拉着我唠叨了好一番才收了三兩銀子許我三天後去取。”
聽到弓箭的事有了着落,冬陽一喜。“只要有弓箭,我就敢進深山。”
“五年沒動過弓箭卻還是如此有信心,可見箭術定然造詣極高。”易雲卿也會箭術,十步穿楊不在話下,所以在說這話時難免有點調侃的意思。
冬陽瞥他一眼,但笑不語。
易雲卿一噎,他覺的自己被鄙視了。當下便氣,可覺着趁些嘴皮子功夫也沒意思,只把這口氣憋回肚子裏,想着等弓箭制好後再比比高低。
要說鄙視那易雲卿可真委屈冬陽了,因為在冬陽來說他根本沒比高低的意思。要知道以‘殺’為名的箭跟以‘樂’為名的箭,這之間有可比性?
知道今日會有粗糙處理的鹽皮回收,冬陽便先一步收集齊精細處理皮毛的各種草藥。每一個獵戶都知道皮毛的珍貴,而區別在于有的人只知道粗糙處理便是用鹽水泡了再了不起加生腹去腥,而有的獵戶知道粗糙處理後還知道如何精細處理皮毛,就比如冬陽。精細處理皮毛的工序非常複雜且繁瑣,可經過精細處理的皮毛跟粗糙處理的皮毛的價值,天差地別。
泡了鹽水的兔皮散發着并不好聞的味道。冬陽提了到溪邊拿水漂洗了十來遍,爾後提了回拿剪刀剪去不要的邊角,撫順兔毛拿做好的木架把四角定好繃直,再放到十來種草物煮好的藥水中泡了。在此中間每隔盞茶功夫便攪動次藥水,确保每根兔皮都能經過藥水數次清洗。等藥水冷卻後取出兔皮用煮過的泉水從上而下的沖漂,沖漂之間要确保每根兔皮都是服帖的,不能紮堆也不能打結。沖漂後等兔皮冷卻一下,再放到幹淨的泉水中泡上一個晚上。爾後就等第二天拿出來放到太陽底下陰影處陰幹,陰幹後還要放到太陽底下曬上半時辰。
一個個步驟看的入神的易雲春不免好奇問:“就這好了,不用上香料嗎?”
“經過精細處理的皮毛,獵戶一般是不會染香的。一是好的香料難求,二是在賣于皮貨商時你染了香反而讓對方以為你是用香味蓋住皮毛的腥味,手藝不到家。”
易雲春似懂非懂。
冬陽不再意道:“兔皮是較為容易處理的皮毛,要碰到狐皮或虎皮等,恐怕要比現在花上三倍的功夫。”不管是打獵還是處理皮毛或教草藥功夫,冬陽都沒想過一教就會,他已經做好了較長時間的心理準備。
第二日上山冬陽把竹套全部收起來,壞了不能用的直接丢了,好的若修一修換了位置放,問起原因說是獵戶不成文的規矩,不能數天在同一個地方獵取同樣的獵物。為的是為這一片的獵物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的确,自冬陽入這片山頭後,野雞野兔的數量已經極驟減少。
換好竹套後冬陽還轉到設的三個陷阱處看了看,有一處陷阱有獵物掙紮的痕跡,只最後還是被逃了,冬陽若作改動便不再管。
翌日休息一天,第三日下午冬陽從山上回來便見一家子聚在屋前,只見易雲卿風神俊秀的斜步若跨與肩同寬,左手握弓右手搭箭,靜心凝神猛得出箭。被打磨的鋒利的箭頭便狠狠的定進十步外的樹幹。
彼時,觀看的易家人響起一片賀好聲。
冬陽在旁邊看着,不叫好也沒上前阻止。只到易家幾個年輕輩都試過,易雲春偶爾瞧見他揮手道:“大嫂回來了也試試這弓箭?”
一家老小這才發現他已經在那站了良久。易老太爺輕咳笑道:“冬陽能十二歲獨自進山打獵,相必箭術一定很好。來,試上一箭讓我們開開眼。”
易雲松臉紅紅的遞過手上的弓箭,因為他剛才連弓都沒完全拉開,射出去的箭軟綿綿的連樹皮都沒紮得進。
冬陽看眼弓箭,搖頭:“這是把好弓箭,我就不試了。既然弓箭已經做好了,那我想明天天沒亮就入山。”
老太爺沉吟聲:“不急在一時。卿哥兒他們學打獵時間才不久,冒然進山恐怕,”
“我今日進山發現有野鹿的痕跡,明天随着痕跡追上去應該有收獲的。”視線轉一圈,道:“人多入山恐驚了猛獸,所以明天我只帶一個人上山。”
易老太爺不語,畢竟他對打獵這事不甚清醒,所知不多也不好妄下斷言。
只帶一人上山那自然只帶學的最好的,易雲春是非常有興趣,只是若論學的好他只能排在第二,第一自然是易雲卿。
冬陽是男妻,若單獨跟任何一個男人上山都不太好,只易雲卿。論理他是冬陽的夫君,論工他也自認不會托後腿,于是第二天跟冬陽入深山的人就這麽無所争議的被确定了。
唯一的兒子要入深山,大老爺跟其夫人餘氏都不甚心安,一晚上左叮囑右叮囑,餘氏還親自打點包裹行囊給兩人準備幹糧。
大老爺其妻餘氏,因是商戶出身不被老夫人所喜,嫁入易家被老夫人盯着立規矩卻不給其管家之職,年輕時也曾争過怒過怨過,只久而久之氣焰也被磨平了。懷孕生下易雲卿後更是主動退出争鬥中心,專心守着兒子安份守已的過日子。要說整個易家大宅中曾經最不相争的,第一是冬陽,谪長孫谪妻卻大門不出二門不跨,第二便是餘氏,谪長子的谪妻還生下了谪長孫,論理身份該水漲船高卻越發不争甚至平和的能跟大老爺的妾室心平氣和聊天。
一晚上谪妻都神神叨叨的,大老爺雖同樣擔心也看不過去了。“你就消停些吧,孩子都還沒出門呢你就把心挂起來了。”
餘氏保養得宜的眉間滿滿都是憂慮,打個唉聲道:“卿兒雖然學過箭術也曾跟朋友入山打過獵,但那都是十來個人一起,還有靠得住的壯仆跟着,現在卻只兩個,還只一把弓。一想到這裏我的心就火燒似的,要不我還是去跟卿兒說讓他別上山了。”說罷便要起身去說,大老爺惱怒瞪她眼。
“婦人見識!現在你還以為是從前呢?現在什麽都要靠自己,想要過的好就得自己用手掙用手搏!卿兒自己有這個想法,你不許給他托後腿!”
餘氏也惱道:“我是他親娘,難道我會害他會故意托他後腿?!山上猛獸多蛇蟲鼠蟻的,要碰着個什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這做娘的擔心都有錯嗎?”
“擔心?那你說該怎麽辦?”
餘氏猶豫道:“那冬陽不是說十二歲就獨自上山打獵嗎?他不就…”
“打住。”大老爺瞪她眼:“你也知道猶豫下呀?就你兒子是人,別人生的兒子就不是人啦?”
餘氏冷笑抿嘴。她明明沒有這個意思,大老爺卻還要說出來,這是戳她心窩往她頭上潑髒水。冬陽嫁入易家五年,她自問從沒為難過他,僅管因為他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