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葡萄之恩
揉着模糊的雙眼,已經習以為常的朝歌就要彎腰去抱門口的籃子時,卻是撲了個空,仔細看了才發現今天的問候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散落在地上的零碎葡萄而已。
不過總是葡萄,朝歌将它們一個個撿起來,擦拭好了放進裙褶中,撿得差不多,卻見遠處有更多,歡天喜地的直奔過去,全都裝進兜裏。這樣三番五次的發現寶藏,已經走遠到自己也不太熟悉的地方。
庭院冷冷清清,門口的小塊土地像是翻新不久,支了整整齊齊的架子,地上有一些葡萄葉還沒爬幾步,正迎風招展着。
朝歌在兩間屋子外來回張望,見沒人便推了門進去,正如它外頭的冷清,裏面的環境也是死寂得讓人毛骨悚然。
外間主屋裏列着一排籃子,朝歌連忙拿了一只把一大早的成果全都裝進去,疊得跟小山一樣,等要拎起的時候卻發現重量超出了自己的範圍,便伸出一條尾巴在下面抵着,好搭回去。
正是心滿意足要離開的人,回頭卻見修煉回來、一身大汗淋漓的積原正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籃子随之落下,葡萄到處滾動,那一條跟她表情一樣癡呆的尾巴,突然加力膨脹,變粗伸長一下頂過房門,将其重重合上。
不等外頭的積原敲門進來,小狐貍像是遇險一樣,什麽也顧不得就着卧房的窗戶一下爬出來,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
而有所防備的積原早就跳上了房頂,就怕她出來的時候看見自己吓着了。原來散融所謂的幫忙,就是讓自己再吓唬她一次嗎?
外屋裏徒留一地散落的葡萄,積原拾掇幹淨,又是到泉邊把它清洗好,飛檐走壁來到了師父所在的院子。踩在瓦礫之上,以開旗咒看清朝歌房裏的景象,她正趴着書案發呆,不知想些什麽。等聽到門外有聲音這才跑出來開門,卻見積原的身影一閃而過,門口放着一籃葡萄。
陽光穿透窗棂,師父提筆的時候,有一道長長的影子拖挈在書案上,逐漸的這點光線突然被人遮住,稍有察覺的人餘光輕瞥,“德标、藏睦,且先退下吧。”
看到守衛的人離開,一直踮腳在窗戶邊偷看的少女這才提着籃子跑過來,那裏滿載着或紫或青的葡萄,讓人垂涎欲滴。
可是師父忙于昆侖大小事務,無暇陪她渡過下午的時光,只道:“朝歌去找清凝他們吧,為師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朝歌在書案前站了一陣,這才失意的繞到師父的旁邊,倚着座椅坐到地面,抱着籃子發呆。
顏淵伸手輕拍她的腦袋:“朝歌乖。”
朝歌使勁搖頭,師父也無可奈何:“晚上一定陪你。”
少女終于妥協,就要起身離開卻是想到什麽,又是一屁股坐回地上,靠着座椅眯眼休息起來。
顏淵正是手持從其他仙門送來的傳書,道是魔界日益猖獗,目空一切,各大掌門協定在下一次瑤池仙會,商榷讨伐魔尊之事。
對于自己的恩師曾經死于魔尊重黎之手這件事,顏淵更是覺得此番仙界絕不能再像當年魯莽行事,在沒有搞清楚魔尊的來歷之前。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可是如今的魔尊身世成迷,究竟是何物種也無法斷定,否則的話,事情也不至于落到這樣棘手的地步。
那麽,究竟要怎麽才能探出魔尊的底細呢?這其中肯定需要犧牲很多力量,尤其是……接近他的細作。
不到迫不得已,不會使用卑劣手段,更不會選擇以死為前提的出征。聽聞蜀山仙劍派原本有一名年芳十八的女弟子因父母死于魔物之手,自告奮勇潛入魔宮,成為魔尊的玩物,最後卻不得善終,真是讓人恻然。
輕微的呼吸聲打亂顏淵的思考,朝歌的睡顏看起來如此讓人憐愛,以至于伸出去愛撫的手都怕把她吵醒。
可是這一瞬間,一個想法卻震顫了自己的腦袋。
魔尊重黎昭告天下追捕九尾靈狐,并在魔宮大興土木建下“臺隍夷夏”,只為飼養這六界珍禽——朝歌。
五指不由自主的蹂躏案上的文書,顏淵的眼裏是忽閃的寒光,此時此刻,有人在外頭輕叩門扇:“師父,積原求見。”
顏淵将文案扔到一側:“進來。”
跨進來之際看到那倚着座椅呼呼大睡的朝歌,積原不免意外,但又恢複自然,颔首道:“師父,此番是特地來向您辭行的,積原明日便帶領弟子們下山去了。”
“嗯。”
“師父可有何吩咐?”
“想來具體事宜覃長老已經吩咐過了,為師也不再多說,總之一路注意安全。”
“是,師父。”
“退下吧。”
“是,師父。”
“等一下,”積原半是回頭,顏淵接着道,“将朝歌送回房裏,小心照顧。”
“可是——”想要辯駁的人不知為何卻就此打住,“是,師父。”
一如上次在溪流邊把她吊起一樣,這樣嬌小的身子一點分量也沒有,一只手就足以把她托住,對比一下,似乎連一籃子的葡萄都比她重點,倒不知她是如何把比自己身體更重的東西運過來的。
用盡了全力小心翼翼,就怕半途中把她吵醒,吓得暈倒可是得不償失。積原簡直如競走一樣,飛也似的穿過了勾陳宮的路徑。
模模糊糊的,懷裏的人似乎有蘇醒的跡象,積原全身的天線豎起,趕緊從窗戶飛入,将她放入床中,籃子也是速速放置一邊,朝歌一醒來便能看到水淋淋的葡萄,應當會十分喜悅吧。
可是就要離開的積原卻被朦胧醒來的人拉住衣襟,呢喃着“師父”,慵懶的打過呵欠之後,少女這才分清眼前的人。
就像她懼怕積原一樣,積原本人也是吓得馬上要走,可是走不過三步,卻是被人再度抓住:“……大師兄?”
狂亂的心似乎就要跳出嗓子眼,可是無論如何身後的人都不曾松手,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我……我要走了。”
“等一下!”
一個月來持續不斷的讨好,就算是動物的智商也該有所領悟,眼前的人是真心實意對她好,絕非有不軌目的。少女跳下床鋪,積原就聽身後稍有聲響,便轉身回頭,那一瞬間朝歌正好踮腳伸手,一粒剛剛剝好的葡萄撞上積原的嘴唇。
冰涼的、柔軟的觸感,比拟了世間任何珍品,讓人突然心跳停止。
鬼使神差的張開嘴接納,囫囵吞棗的将它一股腦咽下,已經分不清這點滋味究竟為何這樣擾亂心神,唯一可以感受的便只有朝歌指尖的溫暖而已。
這樣微不足道的回報,卻得到這樣百感交集的心情。
翌日清晨。
差不多是和朝歌同時開門的顏淵,致以溫柔一笑,少女也是這樣陽光燦爛的回笑,愉悅的抱起地上的一籃子葡萄,轉眼卻離開了師父的視線:“這是……怎麽了?”
書房前是積原最後告別的身影,已經整裝完畢,數十弟子正在太和廣場等待,“這便走了嗎?”
“是的,師父。”
顏淵轉身進入書房,正是走向太和大殿的積原卻是被修煉回來的散融喊住,這會兒他頭發有些淩亂,似乎抱劍等待的人就是對方一樣,可是笑過之後卻沒有任何送別的話語,反倒輕松走遠道:“剛才看到小狐貍在你的院子裏哦,要是離開也不打聲招呼的話,很過分呢。”
被提點的人原地停住,望眼數百米之外等候的人群,卻步步後退,終于下定決心朝着反方向奔去。
院子裏沒有,房間裏上沒有,連房頂上也沒有,仔細看來這裏似乎比前一次來的時候更加凄涼了點。書案,床鋪上都是幹幹淨淨的。
小狐貍站在葡萄架前,歪着腦袋晃着尾巴,似乎在用心思考什麽事情,就連積原站在十步之遙也沒察覺到。直到來人輕輕咳嗽,小狐貍才開心的轉過身來,就要習慣性的撲上去,卻又轉眼想到積原并不是師父,只能背着手在原地搖尾巴,似乎等待對方朝她走來。
這一步跨得如此艱辛,仿佛用盡畢生的勇氣來下注,賭這回少女不會再逃走。可是只是邁出一步,眼前的人卻像是得到肯定一樣,化為狐貍一下躍進積原的懷裏,讓他抱了個實在。
一路送他離開,直到太和大殿,弟子們對着積原招手,小狐貍将手裏的一籃子葡萄遞出,積原不知所措。
清凝和散融也是側立一邊起哄道:“客氣什麽啊,大師兄。”
“不要說,我們最為寡情的大師兄居然臉紅了。”
積原彎腰接過,小狐貍笑靥如花。
“是——是掌門養的九尾靈狐嗎?好可愛!”
“真的真的,有好多尾巴呢!臉紅的樣子真可愛,哦——太可愛了,受不了了……”
清凝像趕蒼蠅一樣,語氣大大咧咧:“吵什麽吵,一個個不準備下山了,就在這兒看小師妹是不是?還不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散融搖頭搭上清凝的肩膀:“師姐,你這樣可是沒人喜歡——”
清凝反手一肘,“你找罵是不是?”回頭再看弟子們一副口水欲滴的模樣,又是大發雷霆,“蠢貨,給我滾下山去!”
“來了三年,清凝師叔還是一如既往的差脾氣呢……”
“就是就是,像悍婦一樣,真是可怕。”
清凝就要動手,散融一把拉住,給積原讓出道路:“大師兄走好,把這幫混蛋有多遠請送多遠吧。”
人群已經離開,太和大殿上又恢複平靜,散融走向朝歌,清凝想說什麽也沒阻止,就看他蹲下來與朝歌平視道:“果真可愛,一張包子臉。”說罷,便動手捏了下那胖胖的臉頰,小狐貍一改方才豐富的表情,五官僵硬,張口就咬住了對方的手指,響聲清脆,太和殿上方響徹散融的尖叫,一旁的清凝抱胸竊笑以表同情。
師父的公務不再繁忙,小狐貍也不再頻繁叨擾,她上午在自己院子裏給草藥松土灑水,下午還要去積原那裏照顧葡萄架,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書房裏清凝上報着最為嚴肅的話題,“師父,此番您的生辰,有八大仙門送來諸多禮物,無不外乎……珍禽異獸,已經将遲長老那裏攪得天翻地覆了。”
“呃……”
“長老已将神獸納入長生殿後院,由十二宮看守,應當不會有任何閃失……但是師父,這些東西以後要何去何從?”
神獸的話,放生肯定不行,因為神獸具有力量,要是放在野外,恐怕會攻擊人類;飼養的話更不成,昆侖哪有這麽閑人去照顧寵物。這些珍禽們無非是各個掌門平日裏專心照顧的寵物,稍有差池估計活不長久。
真是麻煩啊,顏淵低頭看了一眼正伏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罪魁禍首。少女坐在地上,幸福的抱着師父的大腿,枕在膝蓋上,睡顏意外輕松,時不時的還傻笑起來。
養她一個就已經是訓練耐心的極限了,實在難以想象成千成百的珍禽招呼過來,将是一場怎樣的口水盛宴。
清凝義正言辭的聲音所有驚擾朝歌,正要擡頭看個究竟的時候卻是猛地撞上了書案,這樣一驚吓,少女像是條件反射就要站起,又是被狠心的撞了一下,書案嘭嘭直響,顏淵趕緊伸手抵着她後腦勺,阻止她的自殘。
被撞得神志不清的朝歌呻吟連連,意料到是撞着什麽東西便埋頭拉着顏淵的衣服往上鑽。
“呃——”眼睜睜的看着朝歌一頭亂發的揪着顏淵的衣襟往上爬,清凝的眼珠都要瞪出來,師父按也不是,抱也不行,只能拍拍她的臉道:“醒醒。”
朝歌一本正經的回道:“醒着,師父。”
因為跪在顏淵的身上,朝歌此刻俯視的角度,将顏淵苦惱無奈的神情盡收眼底,“那便從為師身上下去,不許胡鬧。”
“好的。”少女翻個身,搭住顏淵的肩膀,輕輕跳離,這樣看來,她站着的高度也就和顏淵坐着差不多。可是這樣還未長成的身高,卻有着比自己還要凹凸的身材,清凝暗自咬一下牙,真是可恨。
最麻煩的人走了,師父也起身道:“為師去一趟長生殿,你退下吧。”
“師父是去打理那些神獸嗎?”
“既然收留不下又是放縱不得,就只好将它們全都封印在《森羅萬象》裏了。”
《森羅萬象》,傳言是昆侖掌門歷代傳承的禁書,其上記載六界禁術無數,可颠覆日月乾坤。更有千百年來,妖魔縱橫,修煉者可将其封印于《森羅萬象》,收為己用。
所以師父才是這麽讓人崇敬而憧憬的存在。
清凝癡心一片的視線沒有引起顏淵注意,反倒讓不遠處的朝歌察覺,等看到那平日裏都對師父眉開眼笑的寵物一張面無表情的容顏對着自己時,清凝扯了下嘴角。
她這是見風使舵吧!一定是的!
真是危險的寵物,面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感情和态度,可憐散融無數次讨好她都被她咬得慘叫連連了。
兩個女人互相冷臉看着對方,直到朝歌一甩尾巴,轉身歡快的朝顏淵的方向追去,一改方才冰冷的态度,一聲聲“師父”叫得甜蜜而讓人心裏發癢。
真是火大,真是火大。
暴走的清凝讓散融沒有風度的大笑起來,“真是有趣,小狐貍着實有趣。”
清凝瞪他一眼,散融好心提點:“也難怪,她現在認定了師父是主人,誰跟她搶她就急,寵物的占有欲可是很強的哦,清凝你要加把勁了!”
“我說,散融你這麽快就忘了師父說過的話了?她不是寵物,是我們的小師妹,你再口無遮攔,小心師父又找你麻煩。”
“師姐教訓的是,散融記住了,是可愛的、小師妹。”那一聲可愛說得意外動聽,剛剛才平複的心情又是起了一絲絲燥癢的感覺,清凝一把吊起身邊的人,怒火中燒道:“你找打是吧。”
“師姐,我覺得你的口頭禪如果換成‘你好壞’‘讨厭’什麽的,或者就像小狐貍那樣‘好的’兩個字,一定會比現在更加讨人喜歡的。”
“混蛋,找死是吧!”那一張盛怒的臉龐已經不能用恐怖來形容,散融再要投降已經沒有可能,天地間驟然響起一聲慘叫,就連遠出太和殿的師徒二人也是震了一下:“怎麽了師父?”
“沒事,不用管他們。”
“好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