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師徒距離

辰時來到太和大殿的祠堂,由覃長老帶領的戒律院弟子已經嚴陣以待,比起以往只是跪個一兩晩來,這陣勢顯然嚴肅得多,更別說覃天樞本人還手執黃卷等候在一側。

朝歌噗通一聲跪下,覃天樞道:“前幾日掌門将你交由本座,你私自下山,犯下大錯便當由本座處置,”威嚴的中年人背手身後,頓一頓道,“雖然掌門對你慈悲為懷,但依本座看來,着實是不得不馴。你劣跡斑斑,在弟子中早有耳聞,此次刑罰,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朝歌仰頭不知所措,天樞眯眼道:“昆侖弟子朝歌,未經許可私自下山,念其有悔改之意,杖責五十,十年之內不準踏出昆侖一步!”

朝歌正是發愣,而後便有弟子将她擒拿,雙臂按上板凳,覃天樞一聲令下:“行刑!”

來不及等門外的德标通報,積原不由分說闖進書房,喊道:“師父!小師妹她——”

顏淵擱筆擡頭:“何事?”

積原跪下道:“覃長老杖責朝歌……是師父的意思嗎?”

“杖責?”顏淵蹙眉,積原随即反應過來這并不是顏淵的本意,又是起身道:“覃長老要杖責小師妹五十,求師父快去阻止,不然——”

顏淵按捺住情緒道:“覃師兄執掌戒律,既然是他執意要罰,為師也無能為力,你退下吧。”

“師父!”

“退下。”顏淵回答得幹脆,積原也不好再三求情,只能咬牙離開,回去太和殿。

積原折回之際,祠堂裏已經傳來杖責的響聲,靠近才看到趴着木凳的朝歌哭得亂七八糟,等到行刑完畢,也只是一個勁兒的痛哭,覃天樞道:“将她送回勾陳宮,此番教訓,還望你能銘記。”

積原将她抱起,朝歌淚流不止,抓破積原的衣襟,卻咬牙忍耐着不去反抗。正如顏淵當初所說,就算他是昆侖掌門,也不能保她在昆侖真的無憂無慮,畢竟這裏是仙界昆侖,而非人間瀛洲。

積原将朝歌送至房間,急匆匆出去拿藥,顏淵卻已從書房過來,問道:“怎樣?”

積原點頭道:“尚好。”

顏淵道:“這裏交給為師,你退下吧。”

積原欲言又止,轉身退下。

房裏的朝歌還在床上哼唧,五十棍沒有把她打暈倒是讓人吃驚,顏淵坐到床沿,才要伸手安慰,朝歌扭頭怄氣道:“師父還來做什麽?看我死了沒有嗎?”

“你有這力氣同我吵架,應當是沒什麽大事才對,讓為師看看。”顏淵甫要彎腰去解她腰帶,莫想朝歌盤踞在臀部的一條尾巴猛地扇出,阻止道:“朝歌不想見師父,師父出去,朝歌要積原照顧。”

顏淵道:“積原先前也才因為慫恿你下山被罰了幾十棍,他不像你有尾巴偷偷擋着,應當沒這個時間來照顧你。”

朝歌不可思議道:“為什麽連大師兄也要罰!”

“若非他和清凝幫你擔下一些罪過,以你的罪責,一百棍都不止,當年散融可是差點被覃長老打得半身不遂。”

朝歌無法理解道:“憑什麽!”

顏淵摸摸她腦袋:“為師不同你多講,跟你也講不清個道理,還是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朝歌扭頭不給他碰道:“對,我就是蠻不講理,師父不用理我,讓我自生自滅就好。”

顏淵也就不多啰嗦,孑然起身道:“那為師走了,你一個人保重。”

朝歌看他就這樣事不關己離開,氣得大喊一聲:“旺旺!咬他!”

本是已經蜷縮到角落裏的旺旺,聽了主人的命令,顫顫巍巍的上前,隔着三尺再也不敢上前,只叫嚷幾聲,毫無氣勢可言。待到顏淵回頭,更是吓得連滾帶爬躲回了原地,嗚嗚的叫着。

尾巴上因為有女娲石的保護,五十棍根本傷不了多少,倒是屁股,雖然隔着軟軟的尾巴,但還是打得青腫一片,顏淵皺眉道:“看似還是要上些藥。”

朝歌埋着枕頭,回頭哀怨道:“那我要什麽時候可以下床走動呢?”

顏淵剛一撫摸,朝歌就呻吟起來,“短時間內是別想了。”

“那以後都要趴着嗎?我不要。”

顏淵道:“現在就算撒嬌也沒用,為師也不好代你疼痛。”

朝歌死皮賴臉道:“我不管,就要師父負責。”

“是是,師父負責,等你恢複之前,為師都照看着你。”

朝歌大為受用,猛地回頭抱上顏淵,顏淵道:“對了,為師還有話說,你的紫萼去哪兒了?怎麽下山回來就不見你戴着它。”

朝歌猛地反應過來,吞吞吐吐道:“掉……掉山下……了吧?”

師父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捏着她的臉頰道:“實話實說,否則為師讓你自生自滅。”

朝歌道:“師父不準打我,也——”但看顏淵臉色不悅,也只好從實招來,“我在山下的時候把它當了……”

顏淵不語,沒有想象中那般生氣,倒是有些無奈道:“朝歌,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了,該懂事了吧。”

朝歌低頭認錯道:“對不起。”

顏淵從懷裏掏出贖回的紫萼,放到床邊:“以後可要珍重了。”

朝歌忙不疊點頭,顏淵拍兩下她的腦袋,“你且躺着,為師去取藥。”

朦胧花樹間,顏淵在溫泉裏靠着岩石發呆,小狐貍劃了一圈又一圈,鑽出水面晃一下腦袋,毛發上的水四處濺開,顏淵擋住門面道:“別鬧。”

小狐貍爬上岩石,從身後像無尾熊一樣吊着顏淵,顏淵向着岸上淌去,拿了毛巾擦拭:“快些下來,朝歌。”

朝歌甩掉一身水,安靜的趴在草叢上讓師父給她擦幹淨毛發,等到顏淵離開,也是四腳并用的跟上去,旺旺時不時纏上來,均被小狐貍一爪剽悍撩開。

痊愈之前的照顧,師父給出的條件是她得變成一只狐貍才方便各方面的打理,朝歌極不情願的變回真身,憋屈的做了幾天吉祥物。

正值夜深人靜,小狐貍趴在顏淵身上睡得安穩,偶爾用爪子撓撓腦袋,想要翻身的時候,顏淵的雙手正好捆縛住她,省得她半夜平躺的時候傷着屁股又哇哇大叫把人吵醒。

相比于小狐貍,顏淵睡得就要規矩得多,窗外的圓月照亮了地面,折射到小狐貍的眼中,不覺睜開一點視線。

每逢月圓之夜,動物的天性都會使她醒來,扭過腦袋偏離光線,想要繼續睡覺的時候,師父的一張睡顏讓人移不開眼。

小狐貍張開尾巴,伸到頭頂用柔軟的毛發撩撥顏淵的鼻子,顏淵便自然的松手揉一下鼻尖,小狐貍得以解放,神不知鬼不覺的變回人形,繼續趴着睡覺,未曾挪過位置,顏淵打了個噴嚏之後,習慣性的再度抱好她,側頭酣睡。

待到朝歌再度陷入深眠,察覺到身上分量變重的顏淵輕輕睜開視線,月光流瀉下,兩個人的白色中衣交疊,顯得婉約和美。

顏淵輕觸一下朝歌的臀部,刺激到的人便往上爬一點,“還沒好嗎?”

這十多天來,夜以繼日,形影不離,朝歌對他的依賴越發強烈,簡直就把顏淵當做再生父母一樣。

為了改變這種親人間的依賴,得狠下心來讓她明白該有的敬仰和距離,而這種距離絕不是打她罵她就可以實現的,應該采取必要的手段才行。這樣以後她才會變得矜持莊重,她才會明白只有自己的珍惜才是最強的保護,光靠着別人是不可能活一輩子的。

本是做着一個好夢,偏偏屁股越發疼痛,更別提有陰影壓迫在朝歌的上方,喘氣似乎都成了難事,便掙紮着醒來。

柔軟的被衾,柔軟的肌膚,唯獨感覺不到柔軟的衣服的阻隔。

将上頭的人推開,朝歌四下打量一番,兩個人坦誠相對的上身正□在被子外面,享受着月光的沐浴。

意識到不對勁的朝歌即刻清醒,坐起身來屁股又是一陣疼痛,猛地翻身趴下,身邊的顏淵正是睡得酣甜,沒有任何驚擾的跡象。朝歌不可思議的看着彼此,顫抖着手掀開被子,好在下半身還穿着,可是無論怎麽回憶,她都不記得有脫過衣服的經歷,所以說——

朝歌像見鬼一樣,拿了被子抱在胸前,伸出五指在顏淵眼前晃幾下,見顏淵沒有任何反應,一下爬起身來,抱着衣服逃之夭夭了。

也許師父有夜襲的傾向,但無論他是夢中行為還是清醒着想要圖謀不軌,這都對朝歌造成了很大的人身威脅,看來師父以後不得不防。

夜裏輾轉難眠,不消一陣朝陽東升,朝歌頂着一頭亂七八糟起來,開門抱起一籃子葡萄就要回房睡回籠覺的時候,隔壁的顏淵也正是出來,系着衣帶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見到朝歌便優雅的微笑:“歌兒。”

朝歌臉色驟變,回頭嘭得一聲關上房門。

今日異常太平,因為一整天都未見着朝歌的影子,連德标也有些意外,時不時眺望窗外,顏淵卻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專注的批閱着文案。

積原下午修煉回來,朝歌正在葡萄架下發呆,石桌上放着幾個菜,等到積原走近了才游神回來:“大師兄?”

積原坐下道:“小師妹身體恢複了?”

朝歌道:“能坐能跳,非常之好。”

“那今日——不喊師父一道用餐嗎?”

朝歌一聽“師父”兩個字就色變,解釋道:“哦,師父……師父說不用了,以後就我跟大師兄。”

積原不解,追問道:“小師妹和師父吵架了嗎?”

朝歌連忙搖頭否認:“沒……”

“還在為受罰的事情生氣嗎?”積原一向了解朝歌這個人有多小孩脾氣,要是為這一點處罰而不肯原諒師父也是有可能的,便幫忙寬慰道,“師父雖是昆侖掌門,但也絕非只手遮天——”

朝歌皺眉不悅道:“這我當然知道,昆侖不是瀛洲,師父跟我說過很多遍啦,大師兄就不用重複得我耳朵都長老繭了。”

積原道:“那你先等會兒,我去喊了師父吃飯,平日裏都是一起的。”

朝歌禁不住他多說,擺擺手道:“大師兄你先坐下來吃好了,師父的我随後送他書房就好。”

吃飯過後,積原先行回後山修煉,朝歌端着碗筷去了書房。

德标守在門口,見朝歌過來彎腰道:“掌門正在溫泉沐浴,請稍等。”

朝歌心想不錯,打算放了晚飯就走,卻想一轉身顏淵正是整理着衣袖而來,見朝歌急急忙忙也是有些驚愕:“是你。”

朝歌側身拿着托盤,欠身道:“師父沒什麽吩咐的話,朝歌告退了。”

顏淵與她擦肩而過,随即側頭道:“給我沏杯茶來。”

朝歌點頭躬身離開,德标像是看到什麽意外的事情,一路盯着朝歌,想她今兒是不是吃錯藥了,竟是這樣循規蹈矩。

不過多久,朝歌颔首托茶而來,顏淵令德标退下,朝歌手下動作一驚,顏淵一眼看破:“怎麽了?”

朝歌默默不語,顏淵又道:“身體是否恢複完全了?”

朝歌點頭,聲音細弱蚊蠅:“嗯,謝謝師父這些日子的照顧。”

“若是恢複了,明日便進入到正常的修煉中吧,記住在後山等我。”

朝歌刺探一點道:“師父……這幾日不是很忙嗎?朝歌一個人也可以修煉的,再說還有大師兄陪着。”

顏淵放下茶杯道:“這可不好,不親眼所見,親手教你,為師還真不放心。”

朝歌無力反駁,只好縮頭道歉道:“以前朝歌不學無術,辜負師恩,是朝歌不對。日後一定潛心修煉,争取早日得道成仙。”

“早該有這樣的覺悟,”顏淵甫要伸手去拍她,朝歌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後退,顏淵嘆氣道,“這又是怎麽了?”

朝歌道:“本來就很笨了,師父不能再打我腦袋了。”

顏淵輕笑,如四月春風拂面,但在朝歌眼裏看起來別有意味,“前些日子還像只猴子一樣圍着我上蹿下跳,現在倒是……”

朝歌側頭偷看一點顏淵的表情,與他視線相接,連忙又低下頭,默默倒一杯水,“倒是符合了這副清麗絕倫之貌,變得楚楚可憐起來。”

朝歌受寵若驚,要是以往定會為這樣的贊許而歡呼雀躍,現在卻是處處防範起來:“……師父拿我說笑嗎?師父去過多次瑤池仙會,想來天宮裏的沉魚落雁多得是,一定是看膩了,才覺得朝歌不錯的吧。”

顏淵聽着她敢怒不敢言的碎碎念,竟是覺得十分有趣,接着調侃道:“朝歌難道不知……上古以來,狐仙才是這六界最為魅惑人心的存在嗎?”

朝歌不自覺的揪緊衣衫,看來昨晚的事情果然是師父故意所為,因為他現在就在□裸的調戲自己,更是支支吾吾道:“師父……師父是昆侖掌門,位及三清四禦……說話、說話要謹慎,朝歌退下了。”

看她戰戰兢兢收了東西奪門而出,顏淵忍俊不禁,德标倒是有些摸不着頭腦,轉身進來,顏淵已投入公事。

自從把《房中術》翻爛之後,又是看了諸多《花間事》,所謂的七情六欲基本開竅,朝歌本以為沒什麽大不了,只是打發時間的閱讀而已,卻想現在身邊的一舉一動,她都能随意聯想到不該的地方去。

譬如夜裏頭一旦有風吹草動,她就會立馬睜開眼睛,不知是害怕還是期待的準備好一切防護措施;譬如白日裏修煉,顏淵只要和她有身體接觸,便立馬像彈簧一樣跳起,唯恐不及;譬如……

譬如今年閉關,師父點名要朝歌陪同,她便立馬浮想出深山老林裏荒無人煙,師父想要她怎麽樣都是不能反抗的事情……

這樣的神經質就快把人逼瘋,顏淵見她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拍她一下将她喚醒:“怎麽了?還不回房收拾收拾,夜裏出發。”

“夜裏?!”朝歌陰森森的咬着牙齒,顫顫巍巍的抓住顏淵道,“朝歌……朝歌覺得清凝師姐……更适合照顧師父……”

顏淵道:“在說什麽呢?”

“對了,過幾日不是師父的生辰嗎?師父——”

顏淵打斷她的話道:“這些浮誇之事不提也罷,倒是你……若我閉關,你一個人留在勾陳,真是千萬個放不下心。”

情況逼迫之下,她已無路可退,便視死如歸道:“朝歌、朝歌能帶着旺旺嗎!”

顏淵微笑道:“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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