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守玉虛

夕陽穿透層層樹梢四灑開來,照亮前行的遠方,朝歌卻覺得一片黑暗,步伐越來越慢。

兩個人走在林間小路上,一個悠然飄逸,一個心情沉重。

顏淵轉身看她步履維艱,便牽起手道:“以你這個速度,倒像是奔赴黃泉似的。”

朝歌抑郁,的确是有這種心情不假。

和想象中的閉關不同,目的地顯然就是一處聖地,如同瀛洲島生活的領地一樣,有竹屋,有河流,甚至連花鳥魚蟲都随處可見。見朝歌一副大開眼界的模樣,顏淵道:“不喜歡嗎?是按着瀛洲布置的。”

朝歌不可思議道:“閉關的話,難道不是在山洞嗎?”

顏淵展顏:“誰告訴你一定要在那些陰暗的地方?”

朝歌道:“書上寫的,深山老林才是修煉聖地,不是嗎?”

顏淵解釋道:“此處乃昆侖至聖之地玉虛峰,三十裏外建有玉清元始天尊的行宮玉虛宮,千百年來一直都是歷代掌門修煉之地。”

“那個六界排行第一的天尊?”

“正是。”

朝歌放下行李,看屋內桌椅略有灰塵,便要動手打掃,顏淵拉住她道:“這點倒不必朝歌麻煩了。”說罷一個法術施過,裏裏外外都嶄新如初。

朝歌頓悟,怪不得千百年來這些東西還保持原地,原來都是一些仙術作得怪。要是在瀛洲的話,她十天不打掃一次,角落裏便會搬來很多小昆蟲居住。

朝歌道:“那師父讓我跟着來做什麽?”

顏淵也正是放置行李,進了裏屋道:“一來怕你惹是生非,二來是真心希望能助你修煉成仙,若是再像後山那樣玩鬧,給你一千年,也未必能修得仙身。”

“所以說,師父有終南捷徑嗎?”朝歌跟着上前,只見裏屋兩張床鋪,大小一致,對面迎窗,清風吹徹。窗下有書案,案上放置花瓶、香爐和文房四寶,側面靠牆有衣櫃,一切井井有條。

想起在瀛洲島的生活,也是這樣的房間,放置着兄妹兩個人的床鋪,曾經顏淵造訪過夜的時候,也是躺過,但她第二天醒來,人就已經離開了。而書案上的花瓶已經更換了今早剛開的櫻花,凋零了一桌粉紅。

“終南捷徑的話,也可以這樣說,只是在你修煉過程中,主觀無法克服的地方,客觀上為師可以幫你度過。”

“那為何以前師父不那麽做,還讓我苦練了兩年多。”

“為師哪知你這般不開竅,當年積原也只用了三年不到便修煉成仙了。”

朝歌費解道:“我跟大師兄不是一個水平的,師父都看不出來嗎?”

顏淵整理得差不多起身,垂目看着朝歌,“所以從今往後,便是為師親手傳授于你,争取你能早日去僞存真,求得自我。”

朝歌反正對這些大道理沒什麽在意,反問道:“幫我修仙,不是耗費了師父閉關的時間嗎?”

顏淵彎腰道:“怎麽會,你很重要,為師知道該如何分寸。”

朝歌受寵若驚,暗自低頭愧赧,“謝謝……師父。”

顏淵起身看向窗外道:“太陽都落山了,前面不遠便是小溪,為師打了水來,還是先沐浴一番,想必朝歌已經累了吧?”

朝歌搖頭道:“一點都不,我現在就去生火,煮飯也來得及。”

顏淵拉住她道:“這裏沒有柴米油鹽,也沒有任何充饑的食物,煮飯就不必了。”

“那餓了怎麽辦?”

“從明日開始,為師便教你如何汲取天地精華。修仙第一步,便要摒棄凡塵所有習俗,所謂食欲,自然也是要克服的一道關卡。”

朝歌似懂非懂的點頭,最後忍不住問道:“那師父我不會餓死吧?”

顏淵笑道:“有師父在,不會的。”

晚風正是吹過層林,朝歌站在門前眺望師父拎着水桶的模樣,怎麽看怎麽奇怪。兩個人忙活了一個時辰,總算煮開了熱水,一開始的不協調逐漸克服,朝歌幸福的鑽入木桶,顏淵在外間喝茶休息。

其實這些繁瑣的程序也可以用一個淨身術替代,簡簡單單,但不知為何師父卻沒有這麽做,泡在水中的朝歌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聽見有腳步接近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大吼一聲:“不準進來!”

顏淵靠着虛設的門檻,背身無奈道:“朝歌你……為師想問,水溫是否合适,你這些天……不是來天葵嗎?”

朝歌頓悟,低頭看身下,原來熱水是為了緩解她天葵之痛而準備的,更是讓她好奇的是:“師父……怎麽知道我來天葵?”

顏淵言語間有些停滞:“先前有一些事,便大致……記下了。”

猛然間回憶起她曾經不小心把經血留在書房的座椅之上,朝歌一下悶入水中,不再說話。

次日醒來,天氣大好。

隔着一尺的床鋪上,師父不見蹤影,朝歌也是翻身起來,穿好衣服,匆匆忙忙推門。

門外陽光明媚,草長莺飛。

梨花林中若隐若現一處十尺見方的靈臺,顏淵坐于其上閉目養神,微風吹過拂動他的長發,一張容顏,正面标致得六界當屬第一。

雖然整理過床鋪,拎過水桶,更是幫她忙這忙那,但是這樣安靜的顏淵,還是有着無可比拟的氣質,比起少年時更讓人心向往之。

睜眼一瞬,周圍靜止的事物像是又恢複生命的流動,變得多姿多彩起來。朝歌情不自禁跑過去,爬上靈臺,顏淵微微一笑:“在看什麽?”

朝歌實話實說,伸手去撫摸顏淵的臉頰:“師父你長得真好看,就像——”

就像《花間事》中描述的男主人公那樣,有着舉世無雙的容貌,然後同傾國傾城的女主人公共譜一段可歌可泣的良緣。

但是她顯然不能告訴師父這些人間轶事,因為神仙的思維裏,這些并不是浪漫美好,而是致命的毒藥。

顏淵正是等着她的下文,朝歌卻躲開了他的眼神道:“像……像朝歌昨晚夢到的美人一樣。”

顏淵也是一頓:“你又做夢了?”

朝歌不解道:“又做夢?難道、師父知道我做什麽夢嗎?”

感覺到有些重要的秘密即将被說破,顏淵扯了話題道:“先不說這些,還是進入正題吧。”

朝歌腦子轉不過來,将這幾天做的夢整合一下,覺得不可思議道:“原來師父看過我做的夢?有這樣神奇的法術嗎,可是這些夢連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師父還能看到?”

顏淵被她一連串的問題逼迫得束手無策,“先不談這些了,行嗎?”

朝歌不依不饒,低頭思考,猛地記起遙遠的日子裏,她還夢到過兩回和師父在溫泉……一下燒紅臉,道:“真的……那以前我——”

顏淵止住她天花亂墜的想象,“誠然有法術可以偷窺夢境,但為師沒有這麽多興致每晚都來偷窺你的幻想。”

朝歌茅塞頓開:“只能看到正在做的,不能看到以前的?”

“自然,夢境非回憶,法力再過高深,過往的夢就如同雲煙消散,若是主人忘記了,外人也看不見的。”

朝歌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顏淵又道:“提點一句,今日若不能完成第一步,你得餓一天肚子了。”

朝歌立馬閉嘴,乖乖投入修煉中來。

昆侖。

終于在半山腰尋得一塊肥沃的土壤,清凝轉身飛下,來到櫻花林中,回憶着朝歌曾經的指示,小心翼翼的選擇好嫁接的樹枝,再三兩下躍上山腰,栽下。

等到栽完這方圓十米的櫻花,灑水,澆以昆侖泉之後,已是夕陽西下。回頭可以輕易看到山下一片碧桃花七零八落,已然褪去了豔麗的色彩。

時間寬裕的很,因為師父閉關修煉,這片櫻花兩年後的今天應該可以盛開得很好。

這一天師父的時間都花費在了一個不開竅的徒弟身上,修煉過程中讓她屏氣凝神,她只會屏住呼吸,腦子裏卻是亂糟糟的想着別的事;指法修煉更是錯得讓人費解,經文也是背得颠三倒四,顏淵可以判定,朝歌根本沒有意願修仙,否則也不會愚笨到這種田地。

上古神獸一族,良好的基因在她身上除了九尾的力量和一張姣好的樣貌以外,算是全都被她的哥哥汲取了。

顏淵掐指算來,就算全力助她過關,若是本人不努力,少則十年,多則不忍去算。

傍晚從靈臺下來,朝歌已經餓得神志不清,下來沒幾步就蹲在地上拔了草塞進嘴裏充饑。

顏淵來不及阻止,只看她呆滞的嚼着青草,有些哭笑不得,朝歌不服道:“狐貍也吃草的,我從瀛洲來昆侖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草呢。”

講的人漫不經心,在聽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種心情,顏淵道:“那為何還餓死了三條命?”

朝歌不以為意道:“因為路過的有些地方,連草都沒有,總不能啃地皮吧。”

如果說活活餓死過三回,也怪不得她食欲這關總是過不了了。因她對食物的依賴,并非自身的享受,而單純是為了活命而已。

顏淵向她伸手道:“上來。”

朝歌不滿道:“師父,我沒力氣修煉了。”

顏淵下來将她抱起道:“你暫未學會汲氣,為師便渡給你。”

朝歌噗噗吐了嘴裏的草渣,“師父你不早說。”

渡了仙氣之後的朝歌只覺得血脈湧流,剛要神氣活現的起身動幾下,卻一下坐回原地不再動彈。

顏淵推推她道:“怎麽了?”

朝歌低頭道:“湧……湧出來了?”

“什麽出來了?”

朝歌指手盤坐的雙腿間,一字一頓,及其羞辱道:“葵……水。”

本是坐了一天,又是被仙氣入侵,才要走掉的葵水又發奮的流了回來,順着氣流的通暢,一下傾巢而出。朝歌覺得現在要是起身的話,肯定慘不忍睹,但要是不起來的話,鮮血也會很快浸染整個靈臺。

起或不起,都是讓人情何以堪的事實,朝歌只有埋頭道:“師父……先回去,朝歌馬上就來。”

顏淵整理了衣襟繞過她身邊,也是默不作聲,突然一舉将她抱起,朝歌吓得抓住他:“師父——”

顏淵将她抱到房裏坐好,放了木桶道:“你且脫了衣服,為師去外頭燒水,馬上就好。”

朝歌剛脫完衣服,顏淵轉眼就已經提着熱水進來了,不免震驚道:“怎麽這麽快!”

看顏淵忙碌的身影,朝歌遮着身體自言自語道:“神仙就是好,連燒水都有法術。”

一切忙完之後,夜幕恰恰降臨,晚風從窗戶吹來,吹散房裏的熱氣,朝歌趴着浴桶哼幾聲,以示幸福。

今後的日子還很長,但感覺就算是只有兩個人好像也不會無聊,朝歌游到一個角度去偷看外頭坐着等候的顏淵,撐着下巴入迷的打量着他,等到顏淵擡起視線,彼此交接之際,朝歌趕緊轉身游走,濺起漫天的水花。

夜風穿透窗戶吹來,掀起枕邊的長發,朝歌順手捋到一側,轉身過來,顏淵也正是向着她的方向側躺,閉目時的睫毛輕動,會讓人不由自主伸手去撫摸。

過個三五天就是顏淵的生辰了,雖說他本人不在乎這每年一次的節日,但歸于今年只有朝歌一個人守在身邊,基本的祝福還是必要的。

那麽,代表了所有人心意的禮物究竟該是什麽呢?

要是散融的話,給他摸一下尾巴就好;積原的話,說不定做頓飯就已經十分欣慰了;清凝的話,單純的告訴她今天師父吃了什麽,睡得可好也就行了;偏偏顏淵,還真是猜不透他想要什麽。

曾經最珍貴的性命已經貢獻過,在這之上,也就剩下一顆心可以給了。

朝歌幽幽的嘆氣,隔着一尺距離傳來顏淵悅耳的嗓音:“怎麽了?”

朝歌看着房頂自怨自艾道:“我不知道……師父究竟喜歡什麽。”意識到顏淵還沒睡着,朝歌一個激靈轉頭,顏淵也是神色惘然的注視着她,而後卻慢慢伸出手來,跨越過短短的距離,撫摸上她的臉頰,“朝歌是在為師的生辰苦惱嗎?”

朝歌不作回應,顏淵又道:“為師活了上千年,十有八九的生辰都是普天同慶,對我而言,并不覺得獲得了什麽真正想要的。”

“那師父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呢?”

“低不過物質,高不過精神,想來想去,似乎真的沒有任何強求的,”顏淵突然話鋒一轉,“倒是朝歌的生辰,為師好像還未聽你提起過。”

朝歌自然道:“在我嫁接上第三條命的時候,已經忘了生成的日子,所以就沒有生辰了。”

“是嗎?那初始的生辰呢?也就是你呱呱墜地的日子。”

顏淵突如其來的提問,倒是難倒了朝歌,“我不知道,出生的時候只有娘一個人在身邊,爹爹和哥哥找到的時候,只剩下我了,所以也不了解我具體出生的時日,後來一家三口去了瀛洲,就——”

看朝歌黯淡下去的眼神,顏淵道:“就不過了嗎?”

“不……就一直和哥哥過同一天,不然我會大吵大鬧的。”朝歌展顏,顏淵道,“這些你都不曾告訴我。”

笑過之後的朝歌反倒推開顏淵的手,蒙入枕頭,聲音有些沙啞道:“因為朝歌……出生的時候——青丘國滅了,娘也死了……大家都不想去回憶起來具體的歲月,忘了的話……會更好吧。”

相比于勾陳星轉世的顏淵而言,雖然她曾有過父母兄弟,但後來這一切逐漸失去,所以也沒有因此而多一分幸福,反倒因為一顆天真的心沒有将這些痛苦的過往銘記,才能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但是每當回憶起來,又會覺得這些絕不是無所謂的事情,雖然那時候這麽年幼,這麽無知。

聽不到任何動靜,朝歌愣愣擡頭,顏淵已經坐到她床邊,将她翻身抱起,簇擁着爬上來,本是悲傷的氣氛一下被顏淵的舉措弄得萬分窘迫,朝歌抵在牆上,低頭看顏淵撇掉她的眼淚。

感覺到她抗拒擁抱的傾向,顏淵反倒再接再厲,将她納入懷中,“不要拒絕我。”

他說得這麽溫柔,讓人無法說出任何傷人的話,只能呆滞的任他安慰溫暖,朝歌心慌意亂道:“天……天晚了,要睡了。”

但看顏淵沒有任何反應,朝歌猛地回憶起之前跟他同床共枕的噩夢,便一把推開,連滾帶爬上了對面的床鋪,拉了被子保護起來。

保持應有的距離,現在看來她好像學乖了很多,顏淵也是就着躺下,甫要伸手,朝歌躲在被子察覺到,便立馬朝另一邊挪動,現在的她已經将師父歸入《花間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流,雖然有着招搖的面相和溫柔的品性,但絕不表示是神仙就不會有邪念,更別說這孤男寡女的房間之內。

朝歌妥善的思考着,要是不矜持點的話,恐怕兩年閉關出來,帶着孩子都是有可能的了。

穿透這一扇窗,遙遠的目光沉沉的注視着這裏。哪怕是玉虛峰再過厲害的屏蔽,還是說上古大帝伏羲創下的五行八卦陣的阻攔,都不曾讓這個男人的腳步有所停頓。

一身玄衣金邊的重黎慢慢走來,融入夜色,晚風拂動,衣袂飄蕩,一頭墨發如瀑布順流而下,發尾由金線綁住,一臉任性而随意的姿态,撫摸着懷中幼小的狐貍。

目及千裏,兩年不見的妹妹依然一副幼稚可愛的模樣,男人勾起唇角,狐貍跳出懷抱,遵循着主人之意,朝着修煉聖地而去:

“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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