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堪回首
修仙之後,就連懶散的作息時間也步入正軌,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眼睛便會自然而然的睜開,整個身體的機能開始充滿活力,催人奮進。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推門,灑進清晨的第一路陽光,以及積原放下籃子擡頭的影子,“大師兄,早上好!”
與此同時,隔壁的房門也是應聲推開,顏淵一身白色中衣,墨發散亂,正是呼吸着第一口空氣的時候,側過頭來:“早上好。”
穿衣的時候不用太過踮腳,洗漱也不會過分勞累,绾發之際更是低頭得以将顏淵的面容收在眼底,從前開始覺得麻煩的事情,現在反而變得賞心悅目,“師父真是秀色可餐呢!”
顏淵道:“怎麽,腰好了?”
“哎?師父不喜歡聽好話嗎?”
顏淵起身稍作整理衣襟,“好話也不是你這麽個說法。”
“那師父喜歡聽什麽呢?我明白了,就像以前每次下山去玩,路人說的那樣——這位公子真是長得玉樹臨風,俊美無雙呢!要說六界美人排行,算上男人的話,師父一定位居榜首,豔壓群芳。”
“一切皮相皆空,有何好多加評論的。”
朝歌沒想到拍馬屁這招今天居然不管用,便搖尾乞憐道:“那朝歌怎麽做,師父才會不生氣呢?”
顏淵只垂目注視着她,朝歌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要怎麽做呢?雖然師父現在不罰我了,可是看起來好像還是不太開心。”
顏淵撫上她的臉頰,碎發順着指尖穿過,“你說呢?”
“可現在是我在問師父,我若知道就不用問你了,不過師父硬要我說的話,可不許打我——”朝歌轉身走幾步,漸變的陽光将她嬌小的身子埋住,回頭狡黠道:“看到我和大師兄同進同出,師父莫不是在吃醋吧?”
一臉自信陽光的笑容,居然讓人原地反駁不出任何話來,顏淵也詫異她這般開門見山的獨到:“……”
從朝歌所在的光明,看向站在陰暗之中的顏淵,竟是感覺彼此隔開了一道天塹,讓人無法回神:“師父……不是讓我說中了吧?”
顏淵保持緘默,朝歌有條不紊的分析道:“因為這兩年都是在師父身邊,成了一種習慣,回來之後去找大師兄,也是因為分開許久,情有可原。我明白清凝師姐喜歡待在長生殿幫忙整頓內務,而散融又是經常被太玄殿的師兄弟們喊去切磋武藝,大師兄和我現在正忙于修煉,師父覺得落寞也是無可非議的事情,可是師父也不能就此——”
“閉嘴。”這一聲雖然低沉,卻足夠震懾心扉,朝歌在陽光下的表情一滞,繼而像是想通一樣低頭,“對不起。”
顏淵就這樣走過她身邊,再無任何流連多說:“為師去書房了,你自己忙去吧。”
朝歌拿着木劍在後山狂砍了一天,積原先是勸解,到後來也怕傷及彼此,便遠遠的等着,等她這場沒來由的火氣發洩完為止。
這四年來,從來只看她沒頭腦不高興,卻從未見過她真正動氣的時候,像是積攢了很久的憤怒,一下傾倒出來,否則的話就會逼瘋自己。
在朝歌看來,分明是這麽一件簡單的事,如果想要挽留,那就說出來好了,以掌門之位命令的話,誰敢不從?可是師父寧可選擇自己生悶氣,也不願強求于她,那樣的表情不止嫉妒和痛苦,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的表情告訴朝歌:
他不能這麽做。
可是為什麽不能呢?他越是猶豫,越是沉湎于過去,就會讓人覺得自己像是多管閑事一樣。師父有師父的權力,徒弟有徒弟的尊嚴。上天從來沒有規定誰該主動,誰又是被動的接受,如果師父執意這樣不把話說清楚,她朝歌也絕不會再低頭說一個字。
長生殿的十二宮,因為清凝的定期打掃,而并未因為年代久遠顯得破敗不堪。
顏淵只身進入,似是對這裏熟悉得很,欠身一拜,轉身走進房中坐下,書案上放着田靈素最愛的梨花,堆疊的幾本書也是她生前常常閱讀的。
其中一本《花間事》,稍顯陳舊,還記得數百年前身為同門,一起坐堂的時候,她錯将《昆侖志》帶成《花間事》,而後被作為掌門的師父發現,領了去祠堂受罰。也許從那一天,悲劇就已經開始了,它經由情感的蔓延與滋長,最終成為禍患,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翻開幾頁,就見其中穿插着惟妙惟肖的圖畫,女主人公個個閉月羞花,男主人公個個玉樹臨風。在仙劍大會上曾經被割斷長發的日子裏,她不曾出過這個院子,許是自卑。當時她修真卓越,是昆侖不可多得的人才,師父惜才,便時常過來親自教導,簡直比她自己的師父遲長老更為關照,反倒冷落了顏淵這個作為首座唯一弟子的人。
悲劇的發生,無疑就是因為這本書上的男主人公無一例外被人點上了一顆淚痣,顏淵指手瞥過書上的圖畫,又是伸手到自己的左眼之下,那裏一顆精致的淚痣,仿佛點綴了無數不能擁有的感情。
愛情本身不是錯誤,但控制不住就是大錯特錯了。就像師妹,就像……師父。
三清在上,試問《神仙戒》就是抹殺所有感情的罪魁禍首嗎?五百年前他第一次懷疑,如今又陷入了矛盾之中。
是否還像五百年前那樣做個不知情者會好一點,或者說到了最後還是讓自己痛不欲生呢?
五百年前的過往這樣一幕幕掃過,這些塵封許久,任何都不曾了解過的內裏,隐藏在心中,成為不可告人的秘密,成為他一直以來的壓力和譴責。
一個是上任昆侖掌門中天紫微大帝,一個長生殿十二宮出色的女弟子,故事雖然落下帷幕,現在想起卻依舊這樣清晰。
田靈素,遲子澗師叔之徒,天資聰穎,與掌門直系弟子顏淵不分伯仲,在昆侖地位分庭抗禮。五百年前掌門閉關,拒絕了顏淵而選擇靈素陪同時,命運開始扭轉。
閉關三年之後,掌門對自己唯一的弟子顏淵越發冷淡,視若仇敵,不明所以的顏淵卻以為自己修煉不精,或者掌門戰敗于魔尊心情不佳,而選擇拉開師徒二人的距離。從那以後,和睦的氣氛逐漸瓦解,去了幾趟瀛洲之後,更是連師父的顏面都不曾見着,連同田靈素兩個人,時常消失閉關。
師父的身體大不如前,可不知為何就是不肯接受顏淵千裏迢迢帶回的仙草。終有一天得見田靈素,顏淵想托她交給師父,可是田靈素卻一口拒絕,視而不見。掌門召見,她也抗議不從,終是無能為力找到顏淵,坦白了一切,無非只四個字:
我喜歡你。
而顏淵還是這般心平氣和,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等到夜裏經過師父的院子,卻是看到晴天霹靂的一幕——
身為師伯的掌門在房裏肆無忌憚的強要着最寵愛的女弟子,并且說,你我都有一個孩子了,為何心心念念都是顏淵。
事到如今,終于明白。
身為中天紫微大帝,昆侖掌門,即便沒有三清會審來懲處他的罪行,這個上蒼也在注視着惡行的發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師父還是死于魔尊重黎之手,而後……
田靈素殉情。
一切是非恩怨,愛恨情仇歸一段落,以死告終。
猶記得師父臨終前道:“雖然極為讨厭你,卻也不得不承認,你比為師更能勝任昆侖掌門……至少無情無愛,落得孑然一身。”
收回思緒的人扶着額頭,輕笑起來:“孑然……一身麽?”
房門推開,顏淵起身側頭:“是你。”
清凝本以為是散融閑來無聊走走,卻想見顏淵流連此處,彎腰道:“師父。”
“又來打掃嗎?”顏淵放好《花間事》,甩袖凜然,從黯然的狀态又恢複掌門該有的風範,“一直以來很辛苦吧。”
清凝抓緊衣袖道:“不,這是我……應該做的。”
顏淵就要離開,回頭又道:“對了,上回從我勾陳宮領出去的丫頭,現今人在何處?”
清凝不解:“師父有何吩咐?她如今在長生殿幫忙內務。”
“安排一下,重置勾陳宮來。”
清凝更是啞然,看顏淵大步流星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