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軟着陸

這年,是宋辭事業的豐年。

她對這件事的感知大概是粉絲突然增長,演員通道變得水洩不通。她發現自己沒辦法給所有人簽名了,那些信件塞過來,一次巡演積攢下來的恐怕要看一周。

半年下來,第二次全國巡演都已經在籌備了,舞劇的票還是會在剛開票幾秒內就被一搶而光。

她享受這種感覺,不僅僅是更多的觀衆、更多的評價和建議,她享受愛意奔湧而來的感覺。

職業或者性格決定着,在人生的大部分時間裏,宋辭都是孤獨的,但她卻更加渴求陪伴。于是和另一個孤獨的人牽起手來,變成時而相交的兩條線;于是沉醉于來自四面八方的愛意,沉醉于下車時墊在上方的手掌和藏在後備箱的玫瑰。

這可能真不是什麽好事,但一生又能有多長呢?

春節假期,陳若安只回去了三天。三天後又匆匆趕回南安,她的三個學生已經順利畢業,剩下的就是一些手續交接,不知道所裏是什麽打算,總之上級很支持她回來,甚至很多形式上的東西都一筆帶過了。

那時陳若安就已經預料到,上面可能要有大的動作了,而她所構想的“自己申請一個項目”這件事,恐怕要被迫耽擱掉。

和她設想的幾乎一樣,剛回到所裏的第一個周一,上面就召開了一次秘密的會議。“就2·04文件召開的緊急會議”,在場的除了幾個高級幹部,還有一個陳若安感覺有點面熟的男人。

會議很簡短,但是信息量很大。簡單來說,在現在的七位一體化戰争中,軍方不得不依賴于高性能的指揮系統,讓幾個甚至一個指揮員操作所有無人戰鬥裝備,而這件事需要新的機器語言體系,以屏蔽敵方的幹擾,同時做到高機密性和操作性。

因其與密碼學緊密相關,這種機器語言也被稱為機器密碼。而我國華中區數字化戰争責任部接到消息,他們的機器密碼恐怕有所洩露(或者已經被偵破複制),目前正在緊急換用華北地區的體系。

“你們也知道,上一批機器密碼是由我們單位組織研發,已經用了三十年有餘。現在突然傳來這樣的消息,如果再做,密碼的精細度需要有質的突破,在體系和模式上也需要和以前截然不同。”

陳若安的眉頭不經意間已經蹙起,她轉弄着手中的筆,暫且不談這個“有點面熟”的人是誰,看現在這個架勢恐怕要讓她走馬上任。上面文件已經下來了,大概率是要以他們所這次的密碼為模板,最後帶領全國自動化軍區的機器密碼全部更新。

“這位是347研究所的,王志,王教授,”主任介紹了一下另一個人,然後沖着陳若安的方向點點頭,對着王志介紹道,“陳教授。”

“您好。”

“您好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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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起身握手,表面上是剛剛認識新朋友的氛圍,其實兩人心情都很沉重。誰都知道這個任務的困難程度,他們這基本算是臨危受命。

“在團隊人員組成上給你們最大的自由,除了所裏指定好的人員外,其他都由你們自己來調動。

“等他們基本到齊會組織會議,一周之內吧。”

陳若安依舊緊鎖眉頭,她盯着漆黑一片的顯示屏一言不發。她知道這層決定應該是一級級會議商讨下來的,不過給他們執行者來說未免有些突然。一個新項目的建立仍需很多繁瑣的事,一定不會像他們說的這樣簡單。

但她其實很清楚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聽完命令的那一刻起,她的內心就已經完全接納了這個任務。

唯攻堅之大局永不後退,唯祖國之發展馬首是瞻。短短一句話,需要一代代科研人用一生去诠釋。

“立項手續一類的——”

“啊,這個你們不用擔心。為了保證2·04的秘密性——當然,也是為了你們能更好地投入工作,一切行政流程由專門的人去做。”

陳若安的後半句話咽了回去,又陷入了思考。

副所長道:“這樣,就沒什麽問題了吧?”

王志點了點頭。

陳若安擡起頭來,眉頭仍然緊蹙着,鏡片後是她深邃而不着感情的雙眸。

“好,”她說,“服從安排。”

忙碌中似乎就沒什麽話好說,有時候陳若安會想,除了在酒館或者家裏,她和宋辭好像真的毫無交集。

幾天是這樣,沒想到幾個月也就這樣過去。宋辭天南海北地巡演,偶爾發來一點在外地的見聞,往往也因為陳若安沒能及時回消息而無法交流。

項目組的人員已經增加到十多個,陳若安申請上去的預計是八十人,只不過現在尚在摸索階段,人員還需慢慢增加。研制一套新的機器密碼,這幾乎算得上是陳若安收到過最難的任務。但她大概也明白上級選擇她的原因——不僅僅是過人的才幹,恐怕還因為她是上一套密碼研究組組長王東的得意弟子。

她确實對這件事頗有了解,但真的要開始做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有太多欠缺。于是前期的時間全用來大量的閱讀和學習,我國目前還沒有這一個專門的學科,能夠尋找的資料除了海外的公開資源,就剩下來自于上一批工作者的摸索。

但密碼不是一個可以沿襲的東西,甚至越看越成為枷鎖,這讓她更覺得焦頭爛額。她需要去找到一個輪廓、一個線路,卻不能了解到輪廓裏的任何具體東西。

只要有一點舊的東西留存,就算僅僅在她潛意識裏,日後也很可能成為地方識破我們語言的入口,然後洩流一般解開全部。

泡在學校和研究所的圖書館、資料庫裏,甚至帶着些“急功近利”的感覺去培養自己。她從來都相信自己的學習能力,感到效率低了點就很快轉變方法,她只覺得一切交給時間。至于那些組員,她也都盡可能地給予幫助。

這些東西甚至擠得她沒有時間思念,但思念還是總趁着夜色來襲。一些源自于習慣和身體的想念讓她又加倍投入工作,生活像高階的複制粘貼,重複着、進化着前行。

那時已經是夏天,整個項目組第一批組員都基本掌握了些門路,甚至已經有人找來和陳若安交流想法。她覺得是時候進入第二階段,向上級申請了擴招。

某天她在辦公室吃早餐的時候,王志突然指着書架上的一本書問她:“這本是你在看嗎?”

她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堆專業書裏夾了一本《密謀》。

“嗯,”她點點頭,把面包紙往下撕了一點,“放着有日子了,這才有時間看。”

“挺新鮮,不知道你還有精力看書,”他朝自己的辦公桌走去,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不行了,畢了業沒碰過這種書,光啃論文,看見字就煩。”

“也不是,總感覺我們現在和密碼學密不可分,幹脆看看這類的舊事找找感覺。”

“哦?”王志回頭看她,“你這麽想嗎?”

“不失為一種方法,直接看密碼學的書恐怕只能沿襲什麽,但是了解一段往事說不定能從中有所啓發——甚至就一句話呢。”

王志盯着她,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密碼學的規律就是——”

陳若安和他對視,在這種停頓中,她不知道她們想的是不是同一個東西。

“密碼學的規律就是變。”

密碼學是不能尋求規律的,無數個天才在尋求規律的路上夭折。但萬物都是有規律的,密碼學的規律就是變。

兩個人在這本書裏記住了同一句話,王志看着她,看着這位同樣被稱為天才的人又咬了一口面包。

“給你推薦一位老教授,”他說,“你應該去見見他。”

陳若安坐上去往山城的飛機,圓圓的窗戶外雲朵逐漸變得稠密。她倚在靠背上合上眼,昨天王志說話的場景浮現出來。

“E·P·格,你恐怕沒聽過他的名字,很多重要文獻裏用了他的各種化名。上個世紀末才來咱們國家定居山城了,是以前美國軍方機器密碼的元老級人物。

“我博士時期的導師和他是不錯的朋友,才有幸和他有過幾次交流。我覺得你應該去拜訪一下,我的敏銳度不夠,但你的話一定能從他身上找到想要的東西。”

陳若安當時有些吃驚,她萬萬沒想到一個這麽平常的早晨能聊出這樣的人物來。

王志接着說:“我以前總看你看那些資料,沒想到你是願意花時間從小說裏找靈感的人。

“他這個人對待拜訪者總是很熱情,你要現成的資料他給不了,但故事和想法應該能滿足你。”

她當即要了地址準備登門拜訪,王志也拜托他的導師幫忙打了聲招呼,由于不能透露正在進行的項目,只說陳若安是一位報刊記者。

陳若安是下午走的,臨走前組裏的人勸她不如在山城休息幾天。

“上半年你完全沒放假啊。”

“也沒什麽好休息的。”那時她是這麽說的。

思緒斷在這裏,陳若安長舒了一口氣,扶着把手坐正了身子。她拿出電腦來在面前的桌板上放好,打開聊天軟件之後一個消息彈了出來。

“火鍋。”

宋辭發來兩張圖片,第一張是滾紅的火鍋,第二張是她腫脹的嘴唇。

這是陳若安為數不多的趕上她發消息,她看着眼前的圖片笑了笑,回到:“不能吃辣幹脆點鴛鴦鍋。”

點過發送之後她又點開火鍋那張圖來看,沸騰的火鍋上冒着點煙,讓人覺得隔着手機能聞到氣味一般。正這麽想着,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你在哪裏?”她問。

幾分鐘後,宋辭發了一個定位過來。

——山城市工新區涪及路43號,老城火鍋。

宋辭接着說:“今晚剛到。”

陳若安突然就相信命運了,她愣愣地看着那個定位的大頭針,如果不是命運,這種事要用巧合來解釋嗎?

“我在飛機上,”她發消息道,“山城國際機場,兩個小時後到達。”

吳超是在送走陳若安的一小時後收到消息的,那時他正巧在等紅綠燈,南安有幾個一百多秒的紅綠燈,有時候真叫人叫苦不疊。

“幫我請個三天的假,我已經和王組長說了,材料你幫我交一下。”

緊接着是另外一條。

“你說得對,我确實該稍微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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