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落孤島

巡演結束是駐演,駐演結束是等待下一輪巡演;爆竹聲中一歲除,駐演剛剛要開始的時候,宋辭的腳步停下了。

假期之後是工作日,工作日是沒有結束可言的;春風送暖入屠蘇,這年的春天奔波在完成第一階段任務的路上,陳若安對科研的衷心告訴她,至少在忙碌中,她應該更純粹一點。

春天是沒有巧合發生的,在陳若安眼裏是這樣。她寥寥幾次回家都沒有見到宋辭,這樣看駐演恐怕比巡演要累,宋辭也開始住在單位了。

忙碌的時候她們都習慣了這種陌生,就像習慣夜晚沒有名稱的溫存。但這次總感覺有些太久,她發過去“最近在忙什麽”的時候,宋辭回了吃中午飯的照片,她說還能忙什麽,說演出要累死人了。

陳若安很懂這種“累死”,她有過再去看一次演出的想法,工作讓這個想法不得不擱置,一推再推,直到夏末的時候,她才終于找出時間來。

那是組會順利結束的第二天,五天的假期,她的第一個安排就是去看了舞劇。她買的是三樓的票,就為了不讓宋辭知道她的到來。自己工作的時候是不希望別人打攪的,她也一樣不希望自己影響了宋辭。

很不走運,二位主演的名字出現的時候,她才發現這場壓根不是宋辭,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弦斷聲》竟然一共有三組卡司。

她看不下去,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沒有舞劇的鑒賞能力,或者她是口味最刁鑽的那種觀衆,只被宋辭一個人吸引。

中場休息的時候,她從旁邊交流的人群中聽到宋辭的名字。

“打擾一下,請問你們知道怎麽看每場的演員陣容嗎?”她湊過去,不太熟練地問到,“那個……我買的時候沒有看到。”

旁邊的女生一副大學生模樣,聞言一臉哀愁地說:“‘弦斷’不宣卡司的,我也都是盲買。”

“你是想看A角嗎?”另外一個女孩問到。

陳若安愣了愣說:“A角是?”

“宋老師組。”

“啊,是的。”

女孩更哀愁了:“那恐怕買不到了,宋老師傷還沒好,我已經從過年等到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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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

一根埋藏已久的刺在陳若安心中拔地而起,讓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女孩看她這副表情,解釋道:“宋老師之前韌帶撕裂,這一輪駐演都沒有排她的卡司。”

“好……”陳若安緊攥着口袋裏的手機,“謝謝你們。”

她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離開,推開一道道門走出去。這太不尊重演員,她在一瞬間想到這件事,然而下一秒便被無數個疑問蓋過了。

她有太多的疑問,心中的那根刺,俨然成長為無法再視而不見的樣子。

“你在哪?”

接起電話,對方就抛了這樣一個問題。宋辭不傻,這樣的語氣,她已經猜到了陳若安想要幹什麽。

“醫院。”她說。

她沒撒謊,陳若安突然有點不知道下句話要說什麽。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受傷,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呢?”

“不重,”宋辭笑了,好像需要安慰的人是陳若安,“韌帶老毛病了,而且馬上就好了。”

“不重需要住院嗎?”

“嗯?”宋辭看着眼前的醫院大廳,明白了她的問題,“不是住院,今天剛好過來複查。”

三兩句話交代完所有,可陳若安更覺得堵得慌。她在車裏坐着,車停在劇院的停車場裏,今晚是這樣荒唐。

宋辭那邊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來:“藥拿好了——在打電話嗎?”

“嗯。”宋辭點點頭。

“誰?”陳若安問。問完她便搖了搖頭,重新開口道:“哪個醫院?我去接你。”

宋辭大概是本沒想回家的,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在外面住的必要了。

“好,我給你發定位吧。”

陳若安拉過安全帶扣上,行雲流水地啓動車子離開了停車場,她一刻也不想耽擱了。

從地下車庫到醫院大廳,陳若安一路小跑,真正看到宋辭的那一刻甚至有些氣喘籲籲。

宋辭腳上綁着繃帶,坐在輪椅裏看她,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她身後,陳若安的心沉了沉。

她走過去,宋辭笑盈盈的牽上她的手,介紹道:“這位是張醫生。”

張應淵沖陳若安點了點頭,陳若安也回以問候。她從男人手裏接過輪椅來:“麻煩你了。”

“應該的。”男人笑呵呵地,又把一副拐杖遞給她。

“有什麽問題随時來找我,”後半句話他俯身說給宋辭,“要遵醫囑哦。”

他用叮囑小孩子的語氣,好像就要擡手揉揉宋辭的頭。

一句“好的”還未說完,宋辭整個人就被轉了過去。反應過來之後,她不禁在輪椅裏笑了出來。

“車大概停違規了,我們着急回去,”陳若安淡淡道,“張醫生也快請回吧。”

她推着宋辭向門口走去,出了大廳,宋辭終于忍不住揶揄到:“車停違規了,真虧你能想到。”

“常用,沒失敗過。”

陳若安周身的氣壓很低,但她很好的克制着。抱宋辭坐上副駕,東西堆進後備箱裏,坐上駕駛座,她卻沒動作了。

指尖在方向盤的皮套上敲着,沒有聲音。

宋辭原本盯着窗外,陷入安靜之後,她知道躲不過這份死寂。她很坦然地看向陳若安,很坦然地等待。她等到過陳若安無數次咽下問句,這次恐怕等不到了。

陳若安的右手握住方向盤最下邊的圓弧,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背。

沉默中度秒如日,幾句話在腦海裏初步成型,她開口打破了沉默:“不管怎麽樣,也該跟我說一聲的。

“而且随便找個男——找個人照顧你,有點太危險。”

宋辭說:“我們是老朋友了。”

誰?你和我,還是你和他?顯然不是前者,後者陳若安不願相信。

“是上次那個……”陳若安看了她一眼又立刻轉回去,“送花的人?”

“不是,是醫生。我們團的人是這裏的常客。”

“那你呢?你是特殊的人嗎?”

你知道他對你的喜歡嗎?

這句話終于問出來,沒有任何停頓地說出口,好像今晚的一切都是鋪墊。在宋辭開口之前的沉默裏,陳若安幾次想要逃出去。不該在車裏講這些,車裏本來就讓人窒息。

“是吧,”宋辭看着她,笑了笑說,“你也都看出來了,那恐怕沒錯。”

太極一樣把人推回去。陳若安緊緊咬着後槽牙,她不懂這種周旋是為了什麽。明明是兩個不說話也能明了心意的人,開了口卻更說不明白。

沒有交流的實感,她不懂對方在逃什麽。

“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麽不拒絕呢?”她用一種很低的視角看過去,看到宋辭的直筒褲垂下去,“那天的花,明明知道要扔掉還收下;那這人你喜歡嗎?不喜歡為什麽接受他的照顧呢?如果喜歡就——”

就什麽?

她閉嘴了,她就知道自己說不來這些,她的視線收回來,眼鏡掀上去揉着自己的眼眶。她說不來,但她知道宋辭肯定懂了。許許多多的疑問中最醒目的一個,不喜歡為什麽不直截了當地拒絕呢?

宋辭也看自己的腿,直筒褲的褶皺很整齊,筆直地伸進黑暗裏。

“這樣說可能好聽一點——”她頓住了,然後收起嘴角的笑容,然後又笑,“但你能懂吧,我是個不能缺少愛意的人。”

陳若安立刻想要再說什麽,宋辭捂住她的嘴,虛晃着,指尖觸碰臉頰。

她緩緩開口了:“生活裏總是出現的、陪伴的、驚喜的,小心地送花和小心地靠近,我喜歡無時無刻被這些包圍。和我的觀衆們的愛不一樣,我不能沒有這樣的愛意。”

她說這些的時候沒有在笑,她看着陳若安的眸子逐漸從暴雨變成深潭。

她垂下手來,望進那一汪潭水裏去:“所以你懂了吧。”

陳若安不說話,她痛恨自己的表達能力,氣勢洶洶地來,被早就準備好的涼水潑滅了。

但宋辭的話她聽明白了,陪伴和無時無刻的愛意,她給不了的。即使真的在宋辭說出口的時候看到這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期待,她也沒能在那一刻說可以,沖動有時候也是需要底氣的。

她憑什麽可以?憑無以名狀的牽絆還是披星戴月的工作?

別鬧了,能接她回家都是機緣巧合。

陳若安久久沒有回應,宋辭轉過頭去,默默地降下窗戶來,涼風習習,好像終于讓車內的時間流動起來,她支着下巴看窗外。

“走吧,”她說,“好久沒回家了。”

深夜,宋辭累得沉睡過去之後,陳若安從她身邊爬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窩進書房裏,只開了一盞臺燈。

她把宋辭在車上說的話寫下來,跟着記憶好幾次坐回去,坐回駕駛座,被宋辭捂上嘴。

疑惑被排開之後反而變成一團亂麻,宋辭的眼裏有粉絲的愛,有追求者的愛,那她算什麽呢?

宋辭把她擺在什麽位置?

她覺得自己想不通的東西宋辭也一定沒想明白,甚至沒想過。對,在一閃而過的期待暴露無遺,宋辭像個根本沒帶籌碼卻期待勝利的賭徒:一直逃,不去想深含的可能性,期待卻隐隐作祟。

如果她是一個未完的進程,宋辭就是一直卡在就緒狀态。

她真的不善揣摩人心,卻翻來覆去地強迫自己走進去。表現出的和猜測的吻合,她想這一定是正确答案。

你那麽相信那些人的愛,為什麽不肯停下來看看我呢?你看看我在忙碌的縫隙中想什麽,看看我的慌亂、我的愉悅,看看我的在乎并不是逢場作戲。你那麽相信那些人,也應該相信我。

她的頭緒終于變得清晰,在所有宋辭的話裏找出一切的答案。

她想,一切交給時間。

月光從窗紗裏透出來,陳若安回去的時候,正巧看到宋辭的腿垂下來。

她把墊着的枕頭摞好,扶着宋辭的小腿擡上去。

宋辭不知道做了什麽夢,陳若安在她身側躺下去的時候,她整個人轉過來窩進她懷裏。該起來重新把宋辭的腿放回去,但陳若安一動也不想動,屬于宋辭的氣味久違地席卷她,她禁不住摟着懷裏的人。

就一會兒,她想。

“陳若安……”宋辭的聲音模模糊糊。

陳若安怔了怔,然後笑着撫摸她的後頸:“嗯。”

“你別進去……你別丢我一個人。”

有那麽一個瞬間,陳若安甚至不敢呼吸。她害怕錯過宋辭的下一句呓語,可很久都沒再有什麽聲音。

陳若安把她牢牢圈進懷裏,她在宋辭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然後和她貼在一起。

“好。”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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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太陽會光顧孤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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