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妒笑秋風

“陳若安,再這樣下去,我要不敢和你一起喝酒了。

“不敢醉酒,不敢微醺,害怕理智出逃。”

下一個階段的工作開始之後,組裏的人員也終于穩定下來。這一輪語言的核心體系已經建立,第二階段無非是将其在地基上不斷延伸擴大,這需要各個領域指令語言的技術員同時開工,為一棵完整樹木的長成構建枝葉。

技術骨幹的加入,讓陳若安的作息也終于開始靠近一個正常人。剛過完年那會兒單位組織體檢,醫生看着她那令人堪憂的體檢報告狠狠嘆了口氣,再說也還是那些話,他已經對眼前的人沒什麽好說的了。

“誰的身體也不是鐵打的,一直就重點告訴你要好好休息……”

“好,明白了。”

每年嘴上都是這麽說,去年剛離開醫院的那天又熬了個大夜,那時劉青問起來醫生給她說了什麽,她揮揮手說“缺點微量元素”。

當時是沒有資本休息,現在一年過去,也确實該适當調整一下身體狀況了。雖然很多時候回家也只是換個地方工作,但總算多了些在家裏休憩的時間。

說來也巧,第二天她就遇到一位老同事。他們兩人從兩部電梯下來,正好打了個照面,于是一起往地下車庫走去。

“陳教授?這是……出差?”

“沒,”陳若安雲淡風輕道,“下班回家。”

“嗬,”黃續顯然是有些驚訝,“這是連你也開始養生了?”

“算不上,不過最近身體是有點吃不消。”

“我知道了,賈醫生又說你?”黃續哈哈笑了幾聲,“換組了也還是‘重點關注對象’啊。”

陳若安瞧了一眼這位老搭檔,這人上次見面還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沒想到這麽快就緩回來了。

“是,被重點‘批評’了。”陳若安不禁苦笑。她其實也很無奈,自以為吃得也好睡得也好也有力氣,還覺得能被說“好起來了”,收到的卻是“身體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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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這個,”陳若安擺擺手,問到,“現在組裏還好吧,走了大半年了也沒聽有人說說。”

“不知道喽,不知道了。”

陳若安有些詫異:“嗯?怎麽……”

黃續看了她一眼,露出一種解脫了一般的表情:“辭職了,去中有當技術顧問去。那活兒多好啊,又省心又有錢拿,辦公室坐一上午就完活兒……”

旁邊就是他的車,他停下來了,望進陳若安那冷靜如往日般的眼眸裏,再開口好像道別一樣。

“你以後買中有的東西,盡管找我——哈哈,想不到我也有天能有這種門路了。”

他是在笑着,一種慶祝自己脫離苦海的笑容,可陳若安就是能懂他笑容背後的落寞,那種孤單的、把自己從早已适應的群體裏剝離的感覺。

她沒問他究竟為什麽辭職。她說行,一定找你。

陳若安沒回家,她去接宋辭,這是宋辭恢複自己訓練的第二個星期。

這人真像她說的一樣很快痊愈了,只是身體因為很久沒練功還達不到原來的強度。陳若安想起自己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免覺得滑稽,這可是宋辭,從她們相識的時候就是,一個把舞蹈看得像生命一樣重要的人。

她停下車之後給宋辭打電話,問她晚飯打算怎麽解決。

“我晚上有應酬诶,”宋辭那時正低頭換鞋,偏着頭夾着手機說話,“你呢?今天不用加班嗎?”

“嗯……”陳若安點着方向盤猶豫了片刻,最終看了一眼大劇院說到,“我在你們劇院門口。”

她又補了一句:“西南門。”

宋辭系鞋帶的動作緩下來了。

“好,”她拿起手機來看了看時間,“我五十到。”

陳若安不願去管宋辭的應酬,她甚至主觀地不想讓宋辭去,她可以帶着宋辭出逃。只亮着幾個指示燈的汽車裏,她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自私和欲望。

宋辭真的在五十的時候敲響她的車窗,打開門邁進來,在副駕駛安穩地坐下,她想不到比這更好的下班方式了。

她看向陳若安,眼神裏是藏不住的笑意:“吃什麽去?”

“你說,”她直勾勾的眼神把陳若安看得有些慌亂,只好低頭拉手剎準備開車,“安全帶系上。”

“回家吧,點個外賣吃,順便休息休息,”宋辭說着把安全帶拉過來,“真好啊,本來以為今天逃不過這局了。”

陳若安轉頭看了她一眼:“不想去就拒絕吧,別勉強自己。”

“大部分行,這回團長喊的,不好推辭。”

“嗯?沒為難吧。”

“沒,”宋辭有些驕傲地翹了翹腳尖,“說我舊傷複發趕去醫院了。”

“厲害。”陳若安笑起來,她眼睛裏的湖面,總是在見到宋辭時冰雪消融。

她們點了一套單人份的雞公煲,宋辭說現在在控制體重期,只能稍微吃一點。陳若安雖然很不理解,但最終也沒再說什麽。

極端的傷痛或者在疲憊條件下的濫用,宋辭好像和自己的身體達成某種協約一般,做了太多正常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陳若安一開始還勸幾下,到後來只能說見怪不怪了。

但她的某種直覺從未消散,宋辭在她心裏,像一個在雨裏不顧一切狂奔向前的瘋子。

“真的能喝了?”

陳若安坐在對面環着手,看宋辭倒了兩杯白葡萄酒出來。

“真好了,而且這種病不能喝酒的階段其實很短,”宋辭挑了挑眉,“知道吧,我可是經驗滿滿。”

莫名想喝白葡萄酒了,拿出這瓶的時候也沒想過今晚要搭配的是雞公煲。不過都無所謂,宋辭用來下酒的其實是陳若安。

大多時候都是陳若安在吃,宋辭偶爾動動筷子。宋辭聽她談起同事辭職的事,驚訝于這樣的工作還會有辭職這一說。

“當然有,任何工作理論上都是可以自由選擇去留的,只是體制內的話會複雜一點。”

宋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因為太累才走的嗎?”她問。

“嗯……”陳若安有點答不上來,她從沒問過黃續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冥冥中覺得就是那人已經吃不消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可能吧,他應該也是……迫不得已。”

“哦……”宋辭夾了一筷子青菜,邊嚼邊在想着什麽。

一會兒,她擡眼看向陳若安,好似不經意道:“你呢,你會有一天辭職嗎?”

陳若安思忖片刻說:“應該不會。”

她有些自嘲般笑了笑:“我比較喜歡一條路走到黑。”

她沒說些光榮和使命感一類的東西,她覺得那些東西是不必說給宋辭聽的。

宋辭爽快地拿起酒杯來:“好,那就敬你一條路走到黑!”

敬一條路走到黑。

她放下酒杯的時候笑意還未散去,她不敢不笑,即使這份歡喜背後全是無奈與落寞,此刻她也必須笑着。她得到一個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那其實是她欣賞陳若安的地方。

但感情呢?想問的其實是感情,你想要的是穩定的白頭偕老的愛情吧,像事業一樣平穩地走向終點。

不敢問,怕演不出自然的回應來,也怕猜測被印證。所以只能噙着笑意,好像這個問題真是不經意間被抛出。

“再吃點吧,”陳若安把盤子往對面推了推,打斷了她的思考,“青菜還有不少。”

“不要,”宋辭給她推回去,“再吃超标了。”

“水果行嗎?晚上買點水果去?”

“水果更不行——我正兒八經減肥呢,年底有工作。”

“好吧,”陳若安把剩下的菜扒到自己碗裏,“你最好是科學減肥。”

“開什麽玩笑,這都算我們必修課好不好。”

陳若安覺得有趣,好奇道:“老師會教嗎?”

“老師會逼我們,”一些慘痛的經歷湧入宋辭的腦海,“我也就偶爾幾次,最狠的大三那回,趕上副院長帶我們……”

從各種“魔鬼”老師聊到用來找靈感的天臺,故事一經回憶就變得喋喋不休。最後只剩下酒,白葡萄酒一瓶下去只是臉頰微紅,陳若安把最後幾滴倒出來,聊到嗓子聽起來都啞啞的,宋辭突然說:

“我還是喜歡你不戴眼鏡的樣子。”

陳若安把酒瓶放下了,好笑道:“某人好像,一直對我的眼鏡很有意見啊。”

“哪有,”宋辭趕緊搖頭,繼而支起下巴來看她,眼波流轉,“只是更喜歡你這樣而已。”

更喜歡你在生活中,更喜歡你在眼前,好像會一直沿着昨天、今天、明天的循環繼續下去一樣。

“好,那回家就不戴了。”

宋辭笑眯眯地點頭,拿起酒杯來一飲而盡了。

陳若安的書房裏其實是沒有書的,只有各種各樣的電腦、擴展屏還有外部設備。她的書都放在隔壁,和陽臺相連。

書房常年鎖着,陳若安在裏面工作的話也是進去就鎖上,門鎖響一聲之後屋子就安靜下來,這樣的夜晚最近變成一種常态。

宋辭在隔壁“圖書室”裏寫東西,她寫一天的見聞和練習的收獲,寫一些關乎人心與表象的東西。

一牆之隔,她們的人生好像也被這面牆永遠隔開,顯得泾渭分明。

文字已經變得有些枯燥的時候,外面剛好響起水聲,宋辭豎起耳朵來仔細聽了聽,就踮着腳悄悄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陳若安剛沖完手上的泡沫,一擡頭發現鏡子裏赫然多出個人來,她不禁吓得一顫。她看着鏡子裏那人計謀得逞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出來:“真行,一點聲音都沒有。”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陳若安關了水龍頭:“我以為你要再寫一會兒,剛才看你那麽專心就沒打擾你。”

“嗯……”宋辭從後面環上她的腰,下巴枕着她的肩頭,“其實沒有,剩點廢話寫着玩。”

“洗完了?”她問。

陳若安點點頭。

“來幫我洗。”宋辭像小孩子一樣鑽進她和水池中間,兩只手已經伸到水龍頭下面。

陳若安看着她的樣子覺得好玩,她低頭打開水龍頭,把宋辭的手包在自己手心。

她突然開了口:“诶,宋辭。”

宋辭低頭看着她們在彼此指縫裏穿插的手指,随聲應到:“嗯?”

陳若安輕聲道:“還記得你今天問我的問題吧——但其實回答很通用,我這個人做什麽都喜歡這樣,喜歡一條路走到黑。

“選擇學業,選擇事業,選擇——”她停下來,咬了咬嘴裏的肉,“總之選擇一切都喜歡這樣,不願意離開認定的道路。”

這時候關掉水,她聽見宋辭的吞咽聲,就在耳邊。她擡起頭來,在無數翻湧晦澀的心情中久久注視着鏡子中的宋辭,她看見宋辭的眉心好像在微不可覺地抽動,清風攪亂了這人眼中的西湖。

她還沒能看清的時候,宋辭突然轉過身來,她摟着陳若安的腰把人反身抵在水池邊,千萬句隐藏在湖底的情緒化為一個不容抵抗的深吻。

她不顧一切的索取、占據,血腥味也如數咽下。陳若安的腰下墊着宋辭的手,她不得不扣着池壁撐住自己。她觸碰到貓科動物尖銳的牙,她要承受這種忤逆帶來的歇斯底裏。

宋辭憎惡這種感覺,她所藏的問句全被猜出來,既然這樣又為什麽不直接猜到原因。她憎恨這份契合,可世界上竟然有個人能懂得她的所有。

這樣的人竟然給她遇到了。

“陳若安,”她靠在陳若安的肩頭,對方的身體帶着她一同劇烈地起伏,“可你知道,一意孤行的人,最終都是要自食其果的。”

陳若安仍舊扶着池壁站着,宋辭的手還墊在她的腰後,她們好像狼狽到不得不互相攙扶。

“我知道。”陳若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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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這人看起來灑脫,其實只是看起而已;

看起來游刃有餘,其實她是面對感情最笨拙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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