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黯黯山斜
她其實也時常在奔跑的,要一個答案、攻破一個難題、追逐一個目标……
在世人眼裏是天才,在身邊人眼裏似乎更像瘋子、更像野心家。
偏執地,把一切渴望攥進手中。
陳若安訂好越山民宿的那天,就已經構想好山頂的一切。她想過太多太多次,織成一張細密的網,把幻想變得就像回憶。
這種期待一直憋了半個月,要去的前一天晚上才她告訴宋辭。她們在餐桌旁坐着,宋辭端來一盤水果。
“給你看個東西。”陳若安打開手機找圖片,一臉神秘。
“看什麽?”宋辭手上削着梨,好奇地湊過去看她手機屏幕。
“嗯……這張不太好看,等一會兒,找張好看的。”
陳若安相當納悶,昨天才看見一張很漂亮的宣傳照,這會兒怎麽也找不到。她正掩着屏幕翻找着,電話突然彈了出來,她不禁蹙了蹙眉,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她指了指手機,宋辭了然,點了點頭便坐回去吃水果了。
“喂,嗯,是我。”
電話那頭的聲音稍顯急促:“組長,動态捕捉那邊的數據導入出問題了。昨天發過來的這些我看着跑了一天了,現在突然開始彈亂碼,好像進了連鎖匣了,還影響上一組調試——”
陳若安眉頭緊蹙地聽他說到這裏,她急于聽到重點,可對方顯然不太擅長表達。
她正要打斷時,聽見了電話裏劉青的聲音。
“先別說這些,你讓她直接過來吧。”
她心下一沉,劉青這麽說的話,這回恐怕不是什麽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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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組長,劉主任讓你直接過來。我們就在二室機房裏。”
“好,”陳若安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宋辭,答應道,“我這就到。”
別的宋辭沒聽到什麽,唯獨最後這句她聽得愣了愣。擡頭的時候正好遇上陳若安的目光:“工作?”
陳若安點點頭,她的眼中寫滿了無奈與歉意,人卻俨然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還不走?不夠緊急哈?”宋辭重新拿起小刀來,反倒開始催她,“快去吧。”
“晚上可能回不來了——要回來也很晚,別等我了。”
“好。”
陳若安走了,接到電話之後的一分鐘內離開,關門聲好像叫醒一場夢一樣。梨皮又削下來一圈,房子裏只剩下削皮刀的摩擦聲。
人還真是貪婪啊,宋辭想,往日裏對一個人的夜晚習以為常,都要忘記陳若安曾整月整月地不回家。
所以她剛剛想找什麽呢?宋辭猜不到,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一次了,坐在她面前等她找出來,那藏在手機裏的、一定不會叫人失望的驚喜。
陳若安坐上駕駛座的時候已經多少猜出一些事情的原由,車開出地下車庫,她操作幾下屏幕,撥通了何承川的電話。
幾乎是一秒就接通了,對方剛說出一個“陳”字來,陳若安便問到:“你在哪?”
“啊?在家……所裏是有事嗎?”
“你最後幾組編碼,用的還是貝倫映射是嗎?”
陳若安的語氣可以說是質問了,項目進行到這個階段,工作大頭已經轉移到各個部門那裏,由他們按照“模板”編譯出邏輯指令來,再輸入計算機進行整合調試就好。
這份工作說來簡單,其實很消耗心力,需要技術員對照全新的東西一次次遍歷。結果動态捕捉的人突然反應說他們找到一種算法,能準确拟合他們分支輔組D的指令,名為貝倫映射。
這個觀點一經提出就被陳若安否決了,哪怕是他們在後來的研讨會又說了一次完善方案,陳若安仍然講出了它的弊端。如今數據流失進連鎖匣,十有八九就是何承川他們堅守己見。
何承川當即有些心虛,猶豫道:“最後幾組嗎?沒有,就輔組E,也不是貝倫,我們改了一輪才……”
陳若安簡直窩了一肚子火,她平日裏最恨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時候不答話,其實是在勸自己生氣也沒用。
何承川小心翼翼地問:“調試出問題了?”
“先來一趟單位吧,把原始編碼都帶着放貝倫再走一遍,我一會兒去你辦公室找你。”
她沒管對方答沒答應就挂了電話,這放在以前她恐怕早就發火了,只是眼下實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何承川整個人慌了神,趕緊換衣服準備出門,他匆匆忙忙的通知部門的另一個負責人去單位,說了一聲再見就甩門而去了。
陳若安的下一通電話撥回二室,她現在弄明白了導火索,數據那邊具體出的什麽問題尚不清楚。
“一直彈亂碼,已經把其他窗口緊急關閉了。”劉青說。
陳若安蹙眉道:“動态捕捉的除了輔組E之外也關閉,聯通項也是,能彈出就趕緊彈出。”
“輔組E?好,馬上檢索——你到了嗎?王志不在省內,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陳若安停下車來,這是她一路上遇到的第一個紅燈。
“五分鐘。”她說。
和她想的基本一樣,貝倫映射在制造的時候就已經加入了及隐蔽的連橋病毒,警告局域內的網端使用時會觸發,将輸入的所有信息拽入一個外部連鎖匣,不僅動态捕捉的編碼丢失,就連已經建立交互的其他部門編碼也受到了影響。
陳若安匆匆趕到二室的時候,他們的數據工程師正臨時建築防盜牆,看來緊急彈出沒什麽作用,機房裏一陣鍵盤敲打聲。
劉青緊鎖眉頭看着大屏幕上的亂碼,怎麽也想不出調試的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別看了,調試沒任何錯。”陳若安走到他旁邊,注意到她進來的幾個人叫了幾聲“陳組長”。
她問衆人到:“做的哪一層?VPO嗎?”
“不是,”數據組最前面的人回過頭來,“十三。VPO試過了,完全沒用。窗口關閉了之後還是洩露,十三頂的時間最長。”
陳若安點點頭:“換NTU,前幾個的——房順,NTU會建嗎?”
最邊上的一個年輕女人答道:“會。”
“好,立刻換。”
劉青默默聽她布置這些,雖然疑惑但沒問什麽,只和她一起盯着屏幕看變化。
前幾個端口的洩露肉眼可見地變緩而後停止了,陳若安走到房順身旁撐着桌子,盯了一會兒她的操作後眉頭終于舒展了些。
“可以了,都換成NTU吧,雖然也要一直看着,但頻率低一點,”她真誠道,“辛苦各位了。”
話是這麽說,其實這些人也早就習慣了各種加班,而且真論辛苦的話,誰能趕得上組長呢?
陳若安拍了拍劉青道:“這邊麻煩你再看會兒,我去樓下一趟。”
劉青其實一肚子疑惑,他不知道陳若安是怎麽做到一下子掌控了局勢的。陳若安懂他想問什麽,只是眼下屋子裏人多眼雜,實在不好多說什麽。
“何承川來了,”陳若安低聲道,“等等吧,恐怕還要在那邊找問題。”
這下劉青猜到了些原因,何承川來了的話,多半是他們部門自己出的問題。他點了點頭說:“去吧,這邊有狀況我再通知你。”
“嗯,辛苦了。”
自那晚過後陳若安再沒回來過,宋辭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的時候,陳若安打了一通電話來。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她剛吃完晚飯,她說自己恐怕還要再忙幾天。
“你忙就行,”宋辭說,“我也要開工了,還是大巡演。”
“上一個嗎?”陳若安問。她似乎這會兒有點時間,也能多聊上幾句。
“不是,一個公益性質的短劇吧,防疫英雄紀念日嘛,和獻禮劇有點像。”
“奧……”陳若安點了點頭,“你可要注意身體,傷才好,巡演的時候出了岔子更麻煩。”
“我們才剛定完角色,還沒開始排呢。”
甚至明天才第一次集中所有演員。
“那倒是好一點。”
陳若安看了一眼坐滿前面那一桌的自己的組員們,那些人已經零零散散站起來幾個。
“先這樣,”她說,“上班去了。”
宋辭卻沒像往常一樣道再見,她嚴肅道:“陳若安,你光讓我注意身體,你自己呢?你也不是鐵打的啊。”
陳若安聞言不禁愣了愣,這種話上次還是聽母親說。她笑了笑,答應道:“放心,我生活得可規律了。”
“切,我不拉着你睡覺你就天天熬,別以為我不知道。”
還沒等她回應,宋辭看着自己映在窗戶上的臉,微微揚起嘴角:“床上沒我可能确實少點吸引力,但還是要早點休息——萬一夢裏有我呢。”
陳若安聞言一愣,筷子沒放穩,差點滾下來,她趕緊伸手擋住了。
“放心,”她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對回家的渴望倒真的被這人勾了起來,“也不多久了,不超過一個星期,這輪就能結束。”
她沒說這邊出事了,需要大量的投入去修複,她只說這是某一輪集中作業。
那邊這才說了再見,挂斷電話,陳若安也端着托盤離開了。她的嘴角帶上若有若無的笑意,給宋辭打這通電話,冥冥中好像一種補給一樣。
這次事件以全組人半個多月的緊張工作告終,領導小組商讨下來最高效的方案,在各部門進行排查與修複的時候不間斷調試,同時把數據網建立起來,正好過渡到下個階段的工作。
何承川幾人受到了上面的處分,由于工作的保密性沒能換人,只進行了組內的人員調動。陳若安私下裏沖他發了大脾氣,在會議上倒是沒再說什麽,一切只給上級安排。
正常下班的那天下午,何承川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
“進。”陳若安正低頭給什麽文件簽字,頭也沒擡。
“陳教授。”何承川卻沒進來,站在門口叫了她一聲。
陳若安擡頭見來者是他,平靜道:“什麽事?”
何承川一副猶猶豫豫的表情,陳若安無奈的嘆了口氣,讓他先進來再說。
“陳教授,我是來說聲感謝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大意,我也知道說對不起沒什麽意思,”他有些語無倫次,“但真的很謝謝你收拾這個爛攤子,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這回怎麽辦好。哎,不瞞你說,我剛從曲城那邊調過來,以為自己能力行了,這麽一看還是新手一個……”
他從前在南方工作,對陳若安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天才”雲雲,心底裏對她的統籌能力并不完全信服,再加上自己心高氣傲,一不小心就惹了個大禍。
可陳若安并沒什麽心思聽他說這些,一切脾氣都在前幾天發過了,如今再罵他一遍也是沒什麽意思。她趁這人終于停下來,淡淡道:“你不用謝我,我沒幫你什麽,這也是我自己的工作。”
何承川看了她一眼,這算接受感謝了嗎?完全不像,眼前的人讓他完全捉摸不透,她和她的能力一樣,都是讓人望塵莫及的存在。
“總之道謝的話就不用說了,”陳若安低頭繼續寫字,“沒什麽別的事的話,請回吧。”
何承川走了,輕輕給她帶上了門。她扣上簽字筆的筆蓋,盯着剛簽下的名字出神。至少在工作中是的,她好像總是避不開一個“高傲”“不近人情”的形象,這大概源于她不願時間花在這些所謂的“交際”上面。且不說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交際,就算是那些被暗地裏寫進生存法則裏的東西,她也一樣不願遵守。
她信奉的是絕對的能力,人如果有着絕對的能力,就能打破一切腐朽的法則,全心全意地為更重要的事業而奮鬥下去。
家裏并沒有宋辭,陳若安有種願望落空的感覺。她随便煮了點面條吃,九點多便上床休息了。
的确很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她才突然有這種感覺,好像整個人終于停了下來。離開這麽久家裏的一切都照常運作着,就連床鋪也是一樣柔軟溫馨。
屬于宋辭的味道還沒離開,陳若安翻身朝着宋辭的方向,還不夠,幹脆把枕頭抱在懷裏。
看來宋辭也真的忙起來了,她思來想去還是發了幾條消息過去,無非是注意身體、注意作息。再想不到還能說什麽的時候,她放下手機終于睡了過去。
宋辭回消息是第二天中午,陳若安打開消息框,自己的一堆話後面跟了宋辭的一個“好”。她又刷新了幾次發現真的就這一條,雖說工作上的事一直是互相理解吧,但這一刻她心裏還真有點空落落的感覺。
第一次覺得在宋辭這裏碰壁,她關掉微信之後打開外賣軟件,卻是無心挑選。
她有種想要緊緊攥住拳頭的感覺,比曾經要攻破什麽難題的欲望更為強烈,她想傾吐一切感情,想要有跡可循的思念、名正言順的愛意,想擁抱她,想和她相伴着走完接下來的所有。有個人能讓她有抓耳撓心的思念,這個人只能是宋辭。
需求牽絆行為,到現在再去逃避似乎已經沒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