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燈火可親
“宋辭,我不要你為了任何人活着。
“我要你發自內心地為自己而活,為自己尚未見到的美好河山、為自己沒經歷過的夜晚、為自己沒來得及的擁抱、沒跳過的舞蹈、喝過卻還總念想着的酒……
“如果你願意,我會做那個永遠牽着你的人。”
冬天的雨如果打到臉上,就好像被刺了一刀。連綿不絕的雨要下個七天的話,在南安,唯有小年前後。
小年的确要到了。
陳若安的工作真如她所說的那樣,自那時起就清閑了下來。其實這真不是她的本意,誰知道賈文宏拿着标了大紅色的報告去找主任,開口便是“一個項目重要還是一個頂尖的研究員重要?”
然後她就被叫過去了,院長問起最近進展如何的時候全部如實應答,說了半天院長點頭來了句:“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陳若安當即就要拍桌子,項目進行到今天也總算看到些曙光,她以為這個節骨眼自己也被傳說中的“插班生”要走研究成果了,結果院長丢來她的檢查報告:“賈醫生來找我們,說你再這麽幹下去遲早出事。”
陳若安這才明白過來什麽事,她接過自己的報告來,卻是翻都沒翻開。
“不看看?”院長無奈道,“你這腦血管還沒人五十歲的年輕,好好養養身體,年後再回來吧。”
“院長,現在組裏很多事都是我在統籌,突然讓我松下來項目怎麽辦?”
“你自己也說已經進入穩步狀态,這兩天好好交接一下工作,以後讓王志和劉青上上心——這我來跟他們說。”
陳若安不說話了。
她明白賈文宏對這件事這麽在意的原因,幾年前一位老院士在工作中猝死,而他早就查出了老人的毛病,只是勸阻無效讓他又投入工作中。這件事他一直覺得是自己這個特聘醫師的責任,從此誓要保護好這些科學家的身體健康。
她服從了,在最後交接完工作之後離開,不過,她也因此終于有了去思考自己感情的機會。
時至今日——她接了宋辭在路上開着車,看着身邊的人把凍紅的手放在嘴邊哈氣——她突然有些感激這個假期了,想到“從此君王不早朝”雲雲,不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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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宋辭問她,“又突然笑。”
“沒事,看着你就很高興。”
到紅燈了,陳若安停下車來,她看着宋辭的指尖:“怎麽凍這麽厲害?”
“今年最後一場了,想着多給他們簽點。”
“當你粉絲可真幸福。”
“怎麽的,你也想要我簽名?”
陳若安好像真思考了會兒,認真道:“想要,但能簽到身上嗎?”
宋辭看着她,只一秒便猜出來這人說的是什麽。
她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開車就看路,小心我舉報你違反交通規則。”
陳若安乖巧地轉回去,她看見宋辭臉紅了,每次逗宋辭成功她都有莫大的滿足感。比如現在就是,任宋辭在旁邊罵她流氓,她怎麽也收不住笑容。
“诶,說真的,”快到家的時候,陳若安突然提起一件事來,“過兩天小年,你有什麽安排嗎?”
“沒,”宋辭看她一眼,“你要回家?”
“不回,但我在南安也有親戚——一個姐姐,還有她愛人。”
“哦?”這是陳若安未曾提起的事,宋辭不禁有些好奇。
“她從前是我父親的學生,我上學的時候她們沒少幫我,逢年過節還總帶我去吃飯旅游什麽的,一來二去就熟起來了。”
陳若安想了想說:“不是親姐勝似親姐吧。”
“所以你們要一起過小年?”
“嗯……”陳若安猶豫片刻道,“我和她們說可能會帶個人一起——所以,你願意見見她們嗎?”
宋辭其實猜到了,猜到陳若安會邀請自己,而現在的她似乎也沒什麽拒絕的必要了。
“好啊,”她說,“我好像還從來都沒過過小年。”
這一瞬間開心和酸楚同時湧上心頭,陳若安咬了咬嘴唇,笑着說:“她們如果發現是你,一定特別驚訝。”
“別說太早,不認得我就尴尬了。”
中國舞劇發展至今,雖說圈子在不斷擴大,可說到底還是相對小衆。宋辭也因此一直保持着這方面的清醒,就算她在行業內享譽着怎樣的盛名,把中國舞劇發展壯大一直是她更大的責任。
“至少我姐認得,她之前還給我爸媽買過《弦斷聲》的票。”
宋辭不禁覺得有些奇妙,笑道:“那她也算是,為我們劇院的建設添磚加瓦了。”
牧雲行本來的計劃是在家裏搞一頓火鍋,聽說陳若安要帶人來的時候,果斷舍棄原來的方案,準備訂一家高級點的中餐廳。
事發突然,她平時常去的那些地方都沒了四人桌,看來北方人對小年的執念都深得很,早早地搶完了餐廳。
晚上十點多了,她還捧着手機選地方,江愉端了水果放在她身邊,湊過來和她一起看。
“這都沒地方了?”
她指着屏幕上一片灰色問。
“沒了。”牧雲行頗有些納悶,她轉過頭來剛想吐槽一番,誰知道江愉往她嘴裏塞了塊蘋果。
“我說要不就別找了,在家吃挺好的,多有氛圍。”
牧雲行三兩下咽了蘋果:“是挺好的,但小安第一次帶人見咱們,在家吃顯得有點不重視。”
江愉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有理,她盤腿上了沙發,伸手要過手機來:“我找會兒吧,你吃點水果——上面的這些都看過了?”
牧雲行點點頭:“要四人桌以上的昂,有包間的。”
她們兩個人忙活到快十二點,最終一家也沒找到。牧雲行困得直打哈欠,在她打了第十個哈欠之後,江愉終于看不下去,不由分說地給人抱回了卧室。
誰知道給人放床上才發現,牧雲行還攥着手機。江愉簡直哭笑不得,她也爬上床去,黏黏糊糊地把手機抽走了,俯下身和她耳鬓厮磨道:“你也太用心了,都不怕我吃小安的醋。”
牧雲行早就習慣了她這一套,笑着把她的發絲掖到耳後:“年紀越大越不懂事了,嗯?”
“懂事有什麽好?”江愉把手機往床頭櫃上一丢,便極其熟練地摸進牧雲行的睡衣,“懂事有牧老師吃嗎?”
牧雲行看她脫了上衣,把被子拽了過來:“別凍着,感冒剛好。”
江愉的笑容已經進化成老奸巨猾模式:“馬上就不冷了。”
小年那天,陳若安兩人還沒到,牧雲行和江愉就已經把餐桌布置好了。
兩人還在廚房忙活着,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江愉停下動作來看着牧雲行,後者好笑道:“看我幹什麽?開門去啊。”
她手上還帶着一次性手套,确實不太适合開門。
江愉坦言道:“我突然有點緊張。”
“你是主人有什麽好緊張的?”牧雲行用胯骨撞了撞她,催促道,“快去了,外面冷別讓她們等着。”
江愉定了定神,捏着自己的臉擺出一個标準待客笑,喊道:“來了來了!”
實際上何止她緊張,門外的宋辭幾乎從小到大都沒這麽忐忑過。不管陳若安再怎麽說沒事,她心裏就好像裝了十萬個鼓手,一直奏樂奏樂敲個不停。這種緊張在敲門之後尤為嚴重,她甚至在心裏開始默念大悲咒。
大悲咒在江愉打開門的那一刻被打斷了,防盜門被江愉哐當一下子開到最大,她們登時出現在彼此面前,三張臉面面相觑,誰也沒先開口。
宋辭在等陳若安開口,陳若安在等江愉開口,而江愉在想這女人她是不是從哪裏見過。
牧雲行這時候趕來,在宋辭眼裏簡直就是發着光的救星。她已經摘了手套,走過來拍了拍江愉,沖門外兩人道:“快進來,外面冷。”
她戳了戳江愉:“你也傻站着昂?不知道叫人進來。”
江愉似乎現在才回神,她立馬開始招呼人,牧雲行打了聲招呼便回去繼續搞鍋了。這兩人帶的東西卸完,整個玄關已無處下腳。
“怎麽帶這麽多東西?”
陳若安也是一臉悲怆:“她非要帶……”
宋辭趕忙出來解釋:“這都是我今年巡演買的全國各地的特産,想着給你們帶來嘗嘗。”
她們現在還處于一種剛剛見面的尴尬狀态,宋辭也是以一個端莊而禮貌的樣子交流,而且據她估測,這種狀态恐怕還要持續一會兒。誰知道江愉突然想起什麽般,拍向陳若安的肩膀,看着宋辭驚喜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們市舞團首席?是吧是吧?”
陳若安把她的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是這樣沒錯——但為什麽要拍我啊!”
宋辭噗嗤一聲笑了,她松了口氣,看來這兩位姐姐還算得上好相處。
“是,”她伸出手來,“你是……江小姐吧,我是宋辭,在南安歌舞團工作。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月薪穩定,存款充裕,五險一金,單位有房。”
陳若安不禁偷笑,宋辭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真見面還是以這種最傳統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印象分。
江愉笑盈盈地和她握手:“你好你好,我是江愉,在南安大學教課——裏面那位是我愛人,也在南安大學做老師。”
她看了眼陳若安:“都沒給人家介紹?”
陳若安本來就是個看戲的,一下子天降大鍋。她還沒來得及辯解,宋辭就跟着江愉走開了,甚至回頭沖她笑了笑。
罷了,江愉引着宋辭在客廳坐下,陳若安自己扶了扶沙發坐在一邊。牧雲行已經從廚房出來了,她要比江愉善于應付這種場合得多,往沙發一坐就自然而然打開了話題。
四個人說起來也沒差多大年紀,甚至合計了一下發現江愉和宋辭生日只差八天。所以她們聊起來相當投機,江愉無意間瞥到表盤才發現已經八點多了。
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趕緊招呼着人洗手吃飯,自己則匆忙跑去廚房。
宋辭疑惑道:“其實八點也不算太晚?”
牧雲行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她啊,主業教書副業廚師,一貫秉承着食物要在最好的狀态下鍋的原則。”
“別提了牧姐,我五一那會兒去學校吃飯遇到她,她教一堂三樓的廚師怎麽下水餃不串味兒。”
牧雲行正低頭找着插排,聞言笑得差點碰了頭。
“真的假的?哈哈哈——”
還沒笑完,江愉本尊出現在她身旁:“還不是你總說教工食堂的所有水餃都有韭菜味,我專門跑去跟她們說了說,你還笑我。”
陳若安日常被喂狗糧,現在已經是麻木狀态。她自顧自地把火鍋底料搞進去,開始照料火候。
餐桌上升起白霧。
牧雲行經她提醒才發現,好像确實很久沒吃到盜版韭菜水餃了,她給江愉順了順毛:“錯了錯了——但你真的去後廚教人家了?”
“那不然呢?”
那天甚至還給她學生撞見了,于是“江老師兼職學校後勤人員”的傳聞便出現了。
牧雲行心下一陣感動,她想了想,湊到江愉耳邊說了些什麽,江愉登時兩頰通紅。
她豎起一根手指來:“不許反悔。”
牧雲行已經沒再看她了,拿起公筷來幫陳若安攪鍋,聞言不禁揚了揚嘴角:“我什麽時候反悔過?”
陳若安像個毫無感情的看鍋機器,她當電燈泡吃狗糧已經十多年了,以為這次帶宋辭來會有些轉機,誰知道結果還是這樣——兩位親姐依然對在場其他人毫不在意,而宋辭也不知道為什麽坐着一動不動。
“行了,開始下肉吧。”
江愉把肉一盒盒往上拿,牧雲行噗呲噗呲打開了好幾聽啤酒。陳若安在父母家裏不怎麽喝酒,可是在牧雲行這邊從來沒遮掩過。
她把一聽啤酒遞給宋辭,想要順便問問她怎麽不說話,誰知道後者剛接過去,便鄭重其事地站了起來。
“牧姐……江愉……”宋辭沒有拿酒的手攥緊了拳,被叫到的兩個人雖然疑惑但也很鄭重其事地看向她。
她們大概覺得這是舞蹈演員的儀式感吧。
宋辭長舒了一口氣,認真道:“我要……謝謝你們款待,我已經——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謝謝你們。”
說完她仰頭就喝,這位平時交際完全随心的大首席,對正常人的交際方式還真的相當陌生。她此刻就想着要表達感謝,表達感謝在她看來當然要吹瓶。
關鍵在于,陳若安也覺得這件事完全沒有問題。她只是明白過來宋辭剛才不怎麽說話的原因,恐怕還是這幅場景勾起了她心中的感懷吧。
但這操作給牧江二人看愣了,她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宋辭喝酒,以她們的經驗來說,這時候應該是被敬酒的人和敬酒的人一起喝啊,而且空腹真的可以這麽喝?!
牧雲行趕緊攔人,江愉則一臉疑惑地看向陳若安:“你們平時就這麽喝?”
陳若安一臉平常:“習慣就好了——她比較愛好這個。”
江愉一臉“你厲害”:“行,江某很服氣。”
牧雲行總算給人攔下來,她招招手讓宋辭坐下:“停停停,肚子留着給後邊吧——江愉買了特別多東西。”
宋辭看了看手裏的啤酒,又看了看鍋裏已經翻起來的肉,笑着點了點頭:“行,那一會兒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