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光明磊落
其實所謂瘋子,對待理智反而更為偏執,偏執地遵循着自己世界中的理智。
甚至更理智,更富教條。
陳若安并不覺得自己父親是一個輕易接受改變的人。這位一直以來在隊裏只手遮天的總教練,培養出很多優秀運動員的同時,也養成了自己刻板迂腐說一不二的個性。
至少陳若安是這麽認為的,當年用五年說服父親放棄讓她練游泳,如今該怎麽讓他接受自己喜歡女人呢?
說來國家承認同性伴侶的草案也通過了十年有餘,可只要帶着傳統觀念的那一代人還在,歧視和阻礙就永遠不會消失。
可她想要帶着宋辭回家,一年也不想等了,她一想到之前的每一個新年宋辭都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孤身喝着酒,心裏就一陣抽痛。
臘月二十五那天她回單位開總結大會,開完離下班還有些時間,她趁着這個機會給母親打了通電話過去。
她開門見山,這件事本身似乎也沒什麽鋪墊的必要。
那邊遲遲沒再說話,陳若安嘆了口氣道:“媽,不管你們怎麽想,我這輩子就她了。我爸從前總說我木讷,這我都認,我也明白。可現在好像真的不一樣了,有天我突然發現樓下的草坪開花了,我還很驚喜來着,結果她告訴我那裏一直有小野花。
“媽,很多東西我好像從來都忽略了,就在眼前但我從來沒看見過。你們教我努力學習、教我有天能做個有價值的人,我做到了,可我好像已經不會生活了。我找到她,那些東西好像才慢慢活過來。
“媽,我就想……帶她回來過個年。”
那邊還是不說話,陳若安能聽到微微的嘆氣聲。她咽了口唾沫,心一橫說到:“如果你們真的不能接受,怪就怪女兒不孝吧。”
電話裏傳來凳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陳若安狠狠掐着食指,如同等待審判一樣仔細聽着。
這些話已經是她能說的全部了,甚至帶上隐隐的逼迫,如果這樣還是不行……
母親的聲音終于傳來,聽來似有些無奈:“小安……要不先回來吧,先回來再——”
“讓她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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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若安心裏一驚,沒聽錯的話,是父親在說話?
“爸?你們都在聽?”陳若安抓住那一點希望,匆忙問到,“你說什麽?”
淩蘭深深嘆了口氣,她看着對面眉頭緊蹙的丈夫,等待着父女二人戰争的爆發。
陳斌南的拳頭越攥越緊,半晌竟慢慢松開了,他拿過手機放在耳邊,看着窗戶上已經貼好的福字,緩緩開口了:“帶她回來吧,總要過年的。”
他從來都攔不住陳若安。
她選擇離家千裏的南安,放棄高薪工作執意要進研究所,父女二人從來都在硬碰硬,可陳斌南從沒攔住過陳若安。
淩蘭甚至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眼前的丈夫,她分辨不出來他無奈背後究竟有沒有些許欣慰。
“好,”陳若安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好。”
陳斌南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了,淩蘭接過電話來,柔聲道:“來的路上慢一點,最近天氣不好,這邊總下雪。”
一直緊繃着的一通電話,聽到這裏陳若安一瞬間紅了眼眶。她把手機拿遠長舒了一口氣,換上笑臉回應道:“好,你們也注意防寒。”
她突然很後悔自己說的那些話,不該那樣講的,她想要為剛才的話道歉。
淩蘭拿了電話自己回了卧室,這回沒讓陳斌南跟來。她在陳若安開口之前說:“小安,你爸他說讓你帶人回來,就是打定主意要接受她了,不用再翻來覆去想這事了。
“媽媽一直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其他都不重要,你現在找到了,媽媽發自內心的為你開心。”
陳若安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她只是點頭,一直應着“嗯”。
淩蘭說完了想說的話,終于眉頭舒展地笑開了:“我真想立馬到那天了,看看小安給我們帶個什麽姑娘回來。”
陳若安一開口就是哭腔,她趕緊咳嗽兩聲,重新說到:“你們見過的。”
“見過?”淩蘭一下子來了興趣,“誰啊?叫什麽?要是你以前的同學,我還真說不準記不記得。”
陳若安也終于笑開了:“留個懸念,到時候就知道了。”
“我們除夕前一天回,行嗎?”
兩人正依偎在床頭,陳若安冷不丁提這麽一句,宋辭下意識接了一句“啊?”
其實她聽見“除夕”二字的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快過年了,她的這根神經越繃越緊。她知道說服父母恐怕還是有些難度,又不想給陳若安壓力,就幹脆從沒提過過年的事。
如今看着人說起這事的表情——強裝雲淡風輕實則完全壓不住嘴角——她心裏的小小期盼一下子膨脹起來。
“你說什麽?”她問。
“我說,帶你回家過年,”陳若安難得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怎麽樣,賞個臉?”
“你爸媽會同意?”
“這你放心,已經部署好了。”
“可以啊你,”宋辭捏了捏她的臉,“背着我偷偷部署的?”
“什麽叫背着你?”陳若安總覺得懷裏這人在欺負她,報複性地低頭親她,“嗯?我這叫給驚喜。”
宋辭笑嘻嘻地躲她:“正經點兒——沒和家裏人生氣吧。”
“沒,但是我爸這個人有點死板,接受起來可能還需要時間,他要是為難你你就躲着他算了。”
“這怎麽行,我還指望留個好印象呢。”
陳若安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她滿腦子都是父親興致勃勃地念宋辭的百度詞條的樣子,幹脆把去年看春晚的事告訴宋辭了。
她看着宋辭又驚訝又想笑的表情,補充道:“我爸說了,看你采訪覺得你很有深度,還說你很愛國——總之別擔心,一切有我呢。”
宋辭整個人都要滑下去了,她撐着往上坐了坐,本來半邊身子和陳若安貼着,一起來溫暖感頓然消失,她幹脆又窩了回去。
她就是喜歡貼着這人,失而複得之後,這種渴望尤為強烈。
陳若安也樂意讓她貼着,她巴不得懷裏随時都窩着一個宋辭,這女人是一切暧昧香氣和柔軟的集合體,讓人上瘾一樣。
她這會兒察覺到宋辭坐着不舒服了,掀起被子的一角說:“進去躺着?”
宋辭想了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不要,躺着不能這麽挨着你。”
陳若安這下想思考方法都思考不得,她滿腦子都是“嘿嘿嘿”“哈哈哈”,還要顧着壓住嘴角。
宋辭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用偷着笑,我粘你還不是天經地義?”
陳若安頓時咧開嘴角,吻了吻她的發頂道:“這倒确實。”
這種話宋辭說出來,從來不會覺得赧然。她好像極擅長一些拐彎抹角的告白,懷揣着只有成年人才有的心思,面紅耳赤都留給別人,讓那些人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困意找上來的時候她們才躺下去,屋裏的暖氣很足,蓋一條毛毯感覺剛剛好。
翻身之後安靜很快充滿這個房間,暖絨絨的,像搖曳的火燭光。陳若安平躺着,她轉頭看着宋辭的面容,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微微張口,小聲喊了她一下。
宋辭睜開眼瞧她,抿嘴笑的時候眼睛變成月牙。
“想說什麽?”她問。
陳若安轉過身子來和她面對面,她把宋辭垂下來的頭發掖到後面,然後摸摸她的臉:“有件事,我總不想讓自己想着,我覺得這也耿耿于懷有點太不大度。但我好像也趕不走它,想來想去我覺得要不問問你算了……”
“停,”宋辭好笑道,“你以前問再怎麽刁鑽的問題,也沒見鋪墊這麽長過。”
“問就是了,”她似在開玩笑一樣說,“時候還長着呢,總堆着問題算什麽事。”
這句話仿佛給陳若安吃了顆定心丸,她認真道:“你之前說差點要和別人在一起了……那個別人……是李成河嗎?”
“啊?”
宋辭簡直哭笑不得,她把她那些年和李成河互相嫌棄的日常随便說了幾個,邊說感慨陳若安這個猜想是在離譜。
陳若安心裏的疙瘩這下子終于解開了,宋辭身邊似乎永遠有各路“有心人士”,之前的那些她倒是不在乎了,只是如果是李成河的話——她實在接受不了宋辭每天被一個有所圖的男人擁抱托舉。
她不想讓宋辭被放進不好的臆想裏,也是因為這個才會介懷。
她本來憚于承認這些,今天突然想開了,她覺得這是自己作為宋辭的唯一正室理所應當會有的想法。現在問題沒有了,她美滋滋地窩進宋辭的頸窩裏。
她有時候太像大型犬,宋辭動了動好讓她舒服一點,笑着拍拍她,坦誠道:“不過我說的那個人,我和她以後應該也不太能見到了。”
話題到這裏陳若安就沒有那麽敏感了,她嗅着宋辭頸間的淡香,問到:“不是你們行業的?”
“是……京歌來的一個女孩兒,感覺崇拜大于喜歡吧,我以後躲着點她,是對她好。”
她犯的錯,給人無望的希望,不能再錯下去了。
陳若安好像反應了幾秒,然後擡起頭來:“你和你學生?差一點在一起了?我那天去你們單位,不會——”
“那天沒有,那天她們已經走了,剩的是不參加演出的人。”她接着說,“我知道這不對——可我以前就是、對所有感情都沒想過負責,我也想穿回去揍我一頓……”
她短暫地失去過了,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陳若安沉默了,她平躺回去,她能明白宋辭在說什麽,可她又何嘗不是賴以宋辭的這種“錯誤”才能走到今天?
“陳若安。”宋辭叫她一聲,陳若安轉過頭來。
宋辭認真道:“我也和你一樣讨厭那樣的我,只顧着自己活過的歲月裏要裝點別人的愛意,沒想過這裏面裝着的也是別人消磨的時間。”
為暗戀之人輾轉反側的夜晚,走神的課堂,在紙上畫的随時間走過的曲線……每一份愛意都滿裝着人們的時光,能被人放進心裏,本身就足夠珍貴了。
陳若安搖搖頭,她想說過去之事無法改變,況且她也完全沒辦法把宋辭和“讨厭”二字挂鈎。她之所以思考,與其說是因為宋辭的曾經而氣憤,不如說是在懷疑自己對這件事的判斷。
宋辭在承認自己的錯誤,可她并不覺得這是宋辭的錯。死心塌地地愛一個人,如果能被她接納的話——哪怕只有短暫的時間——誰能說這對暗戀者不是一種幸運呢?
她覺得還是不必想了,那些事再與她無關。
宋辭繼續開口了。
她把兩個手腕的內側靠在一起,舉到兩人中間:“就當你拘捕我了,看我表現好吧。”
陳若安看着她伸過來的手,明白過來這是在模拟手铐。宋辭的手腕很細,陳若安一只手就能勉強握着兩個,她也想聽聽宋辭怎麽說,于是似開玩笑又似一本正經道:“好,那說一下你的罪行吧。”
宋辭咳了兩聲,鄭重道:“罪行之一,不該揮霍人們的喜歡。”
陳若安點點頭。
她說完這條才發現自己只能想到“罪行之一”,她看着陳若安等待下文的眼神,硬湊了一條。
“罪行之二,不該對自己的學生動心思。有悖職業操守,有違師德,應該被革去老師之職……”
“先等等,”陳若安叫停她,試探道,“先跟你說個事你再繼續……
“嗯……其實,江愉是牧姐學生來着……”
她看着宋辭瞪得老大的眼睛,笑了笑說:“繼續吧。”
宋辭一下子來了興趣,她掙了“手铐”好奇道:“真的?大學老師嗎?”
陳若安頗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被掙開的手:“這就結束了?”
宋辭抱歉地笑了笑,乖乖把手又塞了回去。
“陳述完畢,宋某有心悔改,希望給我一個機會,就以上罪行以及其他行為,看我日後表現。望批準。”
“好,審批通過。”
宋辭眼裏立馬閃出好奇的光芒:“所以牧姐是江愉大學老師?”
“是,”陳若安一臉的往事不堪回首,她松了宋辭的手腕,把手背搭在額頭上,“我在南安大學讀書那幾年,狗糧算是吃個飽。”
“講一講講一講,當睡前故事了。”
陳若安好笑道:“叫別人回憶慘痛過往給你講故事?”
宋辭最懂得求她,她鑽進陳若安頸間蹭了半天,又支起身子來親她,邊親邊笑出聲來。這種幼稚的東西給她玩真的沒夠,搞了半天,陳若安要笑開花了還是不松口。
宋辭立馬開始第二階段進攻,伸手進被窩就是一頓撓,陳若安側腰的癢癢肉相當敏感,給她一撓整個人都蜷起來。
“講講講!”她趕緊讨饒。
“不許反悔哦。”
“馬上講,立刻,”陳若安指了指自己的上衣,賠笑道,“先商量個事,手拿出來行不?”
宋辭的手剛撓完她就襲擊了另一個地方,現在正慢條斯理地揉捏着不肯出來。
“你講嘛,這裏又不癢。”
陳若安吞了口唾沫,咬牙想忍卻忍不得,反身把人壓下去了。
宋辭嘴邊勾起一抹挑逗的笑來,明知故問道:“幹什麽?某人現在可真是如狼似虎哈,這就忍不了了?”
誰知陳若安完全接納了這個說法,把她兩個手伸到頭頂按着,俯身接吻的時候告訴她:“沒老婆的人才會忍,我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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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手腕都給她“拷”上了,就沒想着在用陳述罪情來請求原諒的(你懂的)。
奈何我們陳若安太純情,沒往那邊想。
所以采取另一種方式惹火(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