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霧蒙暖窗

為什麽愛喝酒呢?

從前別人問起,總是大言不慚地講一句是為了走進角色;其實更多的是為了走出來,走出角色,走出她的人生。

現在多少有些變化了,現在喝酒,為了和那人墜入同一個理想國——一個只有她們的,暧昧盛宴。

下午四點,飛機準時抵達了靈臺。

陳甫一本來說要在停車場等她們,等行李的時候,陳若安一打開手機突然看見他發來的新消息:姐,停車場太遠了,我在東口出來的第一個匝道那兒等你們。

行李箱剛好運過來,陳若安回了個收到,便把手機收了起來。

她們計劃趁此機會在靈臺玩一玩,幹脆多帶了點衣服,再加上給随身給家裏帶的東西,總共三個行李箱。

拉起拉杆來,宋辭突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往哪走。

“哪個出口來着?”

“東1,”陳若安把整個人她轉了個方向,“這兒。”

到最後一個關口那兒,已經能看到玻璃門外有個人在招手了,這熟悉的感覺都不需要陳若安辨認,她也招招手回應了一下。

“你弟弟嗎?”宋辭被外面的“高頻雨刷器”逗笑了。

“是,”陳若安頗有些“獻醜了”的感覺,“當兵多少年回來都這樣,感覺長不大。”

家人就在眼前,兩人往外走的腳步比剛才又快了不少。

宋辭好奇道:“他每年都來接你嗎?”

“嗯,只要他回來,”陳若安想了想說,“有幾年他剛好有任務,過年連家都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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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宋辭看着玻璃門外那道愈來愈近的身影,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敬佩。她現在尤其對陳若安的母親感到好奇,據陳若安所說她之前在小學任教,但早早就退了休。

走出了一個國家級教練、一個正研究員和一個空軍的家庭,她很好奇這背後是什麽樣的女人。

她們走出去,陳甫一迎上來。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跟陳若安打招呼,看向宋辭的時候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二十幾歲的小夥子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了個您好,便趕緊低頭接行李了:“我、我先去開車——啊不是,你們也要跟來,跟着我走就行。”

陳若安笑道:“緊張什麽?”

陳甫一又看一眼宋辭,下一秒低下頭去:“我、不知道喊什麽。”

宋辭也不忍心看他這麽局促,解圍道:“也叫姐就行,行李拿得動嗎?給我一個也可以。”

“拿得動拿得動,”陳甫一的不知所措好像終于有所緩解,他沖宋辭也露出那副招牌笑容,指了指陳若安道,“我是她弟弟——陳甫一。”

宋辭點點頭,溫和道:“我知道。”

涼絲絲的觸感落在手背上,陳若安伸出手去,小雪飄在她的手心裏。

“下雪了。”

“走吧,”她說,“回家了。”

如果說宋辭在飛機上相當緊張,見了陳甫一之後,這種感覺至少削了一半。

她本來的想法是自己要給弟弟留個好印象,但目前來看陳甫一想要給她留個好印象的願望似乎更加強烈。從機場到自家電梯的一整段路裏,宋辭感覺每一次需要把箱子拎起來的時候,陳甫一都恨不得自己有三條胳膊。

而且他一直很善解人意地告訴宋辭別緊張,持續到電梯打開,宋辭不時地偷偷瞧一眼陳若安,她感覺這人的表情正在變得越來越想刀人。

因此,到敲門的那一刻起,她已經不剩什麽緊張了。她冥冥中有一種感覺,能同時培養出陳若安和陳甫一來的家庭,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對她有什麽為難的。

“來了來了!”

屋裏傳來滿載喜悅的聲音,宋辭甚至聽着就已經想象出一位慈祥老太太的形象。

門開得本來就不大,陳甫一加兩個行李箱一上來就霸占了整個門縫。裏面的人擺擺手催陳甫一進去,眼神一直往後面張望。

宋辭早已挂上乖巧的笑容,舉起手來準備打招呼了。陳甫一挪進去之後中間再無遮擋,老太太如宋辭所料,充滿了和藹而睿智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宋辭的錯覺,她感覺淩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完全定格了。

她不動宋辭也不敢動,一句“阿姨好”說完之後也靜止了,只有手還像招財貓一樣擺動着。

“姑娘、這……”淩蘭指着陳若安問宋辭道,“你是她……女朋友?”

陳若安聽了不禁扶額,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

淩蘭倒不認為這兩人能說什麽配得上配不上,她只是覺得按照陳若安的生活軌跡,應該是和宋辭毫無關系的啊?

“是的阿姨,”宋辭一看這場面,只覺得通關難度大大降低,她伸出手來同淩蘭握手,“阿姨您好,我叫宋辭。”

這下更是坐實了她的身份,淩蘭和她握完手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門口。

“先進來吧,”她把人往裏迎,“随便坐。”

陳若安脫了衣服挂在門口,環視一圈也沒見陳斌南在哪。

“我爸呢?”她接過來宋辭的衣服和她挂在一起。

“對啊,”陳甫一把行李都運到陳若安卧室門口,這會兒準備去洗個手,“沒見我爸?”

他還是不太敢看宋辭,整個家就這麽大點,他和宋辭可以說是對角線距離。

他也震驚,上次見宋辭還是陳斌南給他轉的公衆號,讓他有時間去看看這個舞劇。

“買東西去了,樓下超市都不開着,估計走得遠點,”淩蘭把沙發的坐墊又擺了擺,坐下之後拍了拍自己身邊,沖宋辭道,“姑娘,來坐。”

宋辭也不客氣,噠噠地繞過茶幾就坐在了她身邊。

她向來相信自己對別人的判斷,而淩蘭在她這裏屬于是高級可接觸人群。

陳若安心裏飄過一串問號,她記得宋辭在飛機上還是緊張得都不怎麽說話,怎麽現在??

淩蘭牽上宋辭的手便開始指示兒子:“小陽,你爸差不多該回來了,你去把菜盛了。”

陳甫一轉頭去了廚房。

“小安,你去把你這箱子放一放,堆這裏礙事。”

陳若安哪裏不知道母親這是在支人走,她乖乖回頭準備拎箱子,結果地上一片空白。她擡頭找了一圈,發現三個箱子已經整整齊齊地碼在卧室門口。

完了,她想,沒道具了可怎麽演。

背後似乎還能感覺到母親正等待她離開,她急中生智說自己還有東西落在車裏,拿上鑰匙便開門走了。

見人都走了,淩蘭二話不說先給宋辭塞了個紅包,宋辭哪裏敢要,她慌慌張張地擺手說:“不用不用,阿姨,我不缺——”

我不缺錢?好像有點怪,她趕忙剎車了。

“真不用阿姨,你們自己留着就行。”

淩蘭看她這幅樣子,好笑道:“姑娘,你當這是壓歲錢?”

“嗯?”宋辭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承認。

“我們這兒啊有這麽個習俗,兒媳婦登門第一次,要在客廳裏,”她指了指天花板上四角的燈,“燈開得亮亮堂堂的,然後塞一個紅包。”

她笑吟吟道:“還必須只有婆婆在場,寓意咱們娘倆以後能聊到一塊兒。你看,這習俗也沒說你們這種情況要怎麽辦,我和她爸一合計,管他別人什麽樣呢,咱們這不就是娘倆?”

聽到這裏,宋辭松了松胳膊,淩蘭順勢把紅包塞進她手裏:“所以這你得收着。”

宋辭真聽不得“娘倆”二字,她感覺淩蘭說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的溫柔和憐愛好像真把她當了女兒一樣。

她已經失去這種感覺太久了,回憶如潮水般襲來,但這次她坦然地坐在沙灘上,任由海浪輕撫又退去。

“不過我真沒想到是你咧,我和她爸去看你演出,票根現在還留着。”

“阿姨要是喜歡看這些,我托朋友要點這邊的票,”宋辭此刻的笑容全然發自內心,“或者你們去南安玩,只要我在那兒,随便想看什麽都行。”

淩蘭不斷應着好,她往後挪了點看宋辭,怎麽看怎麽心生歡喜。

陳甫一突然從廚房探出頭來:“媽,盛菜那海碗放哪了?”

“不在碗櫃裏嗎?”

“沒。”

淩蘭起身去了廚房,宋辭也想跟過去幫幫忙,卻被她攔下來了:“你坐着,看會兒電視看會兒手機都行,坐着昂。”

宋辭乖乖坐下了,誰知淩蘭前腳剛走,後腳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淩蘭從廚房說:“八成是小安回來了,小辭幫她開開門?”

宋辭應了聲好便小跑過去開門,淩蘭說是陳若安她就完全沒有多想,順便還沉浸在被叫“小辭”的夢幻感覺中。

不多想的結果就是,她和陳斌南兩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觑。

陳斌南完全摸不到頭腦,他第一反應是宋辭竟然和他們住一個樓棟,他退了一步看了看門牌號,是自己家沒錯啊。

短短的幾秒鐘裏,宋辭已經在心裏抽了自己無數個巴掌了。她看着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男人——甚至眉眼間充滿了陳若安的感覺,後知後覺地收了自己準備好面對陳若安的笑容,乖巧道:“叔叔好。”

電梯叮了一聲,兩個人都回了頭。

陳若安走出來,迎面撞上這麽一幕,宋辭一臉“救救我”而父親一臉“啥情況?”

不用猜也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了。

“爸,”她硬着頭皮介紹道,“宋辭……你見過的。”

陳斌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跨進家門的,出去買個牙刷的空,他的家門突然像什麽可以穿越的道具一樣。

他坐在沙發上整整愣了三分鐘,才終于接受了“女兒領回來的人就是他特別欣賞并且到處宣傳的優秀傑出舞蹈演員”的事實。

他本來一路上都在演習如何做一個威嚴的一家之主,現在忘得一幹二淨。

他擡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兩人,穩下來之後的第一句話竟是:“我本來也想跟着去接你們的,你媽說要下雪,我就沒去了。”

宋辭覺得這時候該說一句“沒事沒事”,可她想象了一下就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若安微微蹙眉道:“要我說你下着個雪的就不該再去什麽超市,要買什麽你一句話的事。”

“不遠,就在六路口那邊,”陳斌南擺擺手,“什麽都讓你們幹了,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

宋辭本以為話題不會到自己這裏了,剛想松一口氣就和陳斌南對視了。

她心裏一陣驚慌,這眼神總能讓她想到大學裏那個對她頗為嚴格的院長。

“叔叔好,”她微微鞠了個躬,“我叫宋辭。”

“我知道。”

陳斌南心裏一陣無奈,他還知道宋辭在南安歌舞團工作、哪一年拿了百大傑出青年獎、拿了哪些大賽的哪些獎項。他懷着欽佩去看那些百度詞條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這人會有天這麽站在他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卻是無奈道:“我準備了幾天的話,這下子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宋辭心裏道了一句萬幸,她感到陳若安碰了碰她背在後面的手,于是張開拳頭,陳若安在她手心裏寫了一個“YES”.

這個僵局暫時無法打破,陳甫一戴着圍裙走了出來,他試探道:“事已至此,要不先吃飯?”

陳斌南撐着腿站了起來:“成,先吃飯。”

他去廚房洗手,看見陳甫一拿了個塑料凳子過來,老人到這裏終于裝不下去了,笑盈盈地看向淩蘭,低聲說:“沒想到吧,咱家還能有五個人吃飯。”

“切,”淩蘭握了一把筷子給他,“誰前兩天還說要給人個下馬威的?”

“我不跟你還嘴是了。”

淩蘭拿了箅子出來,開口時已是笑逐顏開:“來,吃飯喽。”

任何場景下感覺上了同一張飯桌就融洽起來,落座的時候陳家四個人給宋辭指了同一個位置——離每個菜都近的“黃金座位”。她早就聽說闊陽人對吃飯的座位安排很有講究,所以在邊上站着完全不敢坐。推拉了一會兒之後,她感覺淩蘭就要親自過來請她坐,這一下亂中加亂,她只好一屁股坐下了。

她邊說着“我坐我坐”邊在心裏給那些刻板印象都打了個叉。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沒再一上來就喝酒表示感動,甚至在被問到喝不喝一點的時候擺擺手拒絕了。

于是很罕見地,幹杯的時候宋辭的杯裏是紅茶。

她沒怎麽吃東西也沒怎麽說話,可話題還是不斷地拐向她,試圖把她拉進這個氛圍中。

融入一個陌生的圈子,其實這向來是她最擅長的事,擅長到任何一個圈子她一旦進入就可以表現得很融洽。這次不一樣了,她第一次有了“大家庭”的實感,想到這以後也是自己的家了,她覺得這份融洽終于不必再裝出來。

她看着餐桌上每個人的笑臉,不禁為曾經的決定後怕。她為可能失去這一切的那個自己感到悲哀,同時為現在的擁有而感到幸運。

時至今日,她終于見到讀書時抄下來的那句話背後真正的畫面——

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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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陳家是很普通的北方家庭,再高的成就也不能讓它的根基有什麽變化。

因此能帶來最原始的,溫暖、團圓、好客和熱情。

願大家都能和世間大大小小的美好相遇,能遇到你們的我也是最幸福最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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