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帳飲無緒

想留在你身邊,這種願望有時候大于一切。

悵然若失的感覺,宋辭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這一輪巡演的密度比她想的要小,需要出國的那些演出都因為某些原因擱置了,她甚至還利用這段時間去一個舞蹈節目做了幾期導師。

導師中有個人叫樊明岚,作為中國現代舞的開拓者,她可以說是宋辭的大前輩。在某個環節中,樊明岚介紹了自己在嶺南的舞蹈團隊,每個評委都就這件事說了兩句,宋辭是最後一個,她真誠道:“其實我早些年就已經去嶺南大劇院看過了,有幸正好趕上……”

她分享了自己當時的震撼,說着說着已經不再是對着攝像機,而是很默契地和樊明岚對視。一種獨屬于舞蹈家的感動在她們兩人之間碰撞,她們是懂得彼此的,聊起那些畫面時,宋辭的眼中似有點點星光。

“我甚至還想過,要是有幸能去樊老師的團隊跳一場,那這輩子都值了。”

樊明岚當即就想要說些什麽,可她頓了半天,最後難為情地笑了:“我真的很感動,有點不知道怎麽表達了。”

主持人笑了笑,現場也有些零星的笑聲。

舞蹈演員是沒有人笑的,那些人坐在備戰區或者正站在臺上,他們看着評委席上這兩個行業裏天神一樣的存在,共享着同一片感動。

現在發現了,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抱着從未忘卻的初心——那是一切的源頭。

遲遲沒有人再說話,主持人趕快把場子接回來,一切又繼續進行了。

那天大家似乎都很興奮,錄制結束已經接近十二點,樊明岚邀請宋辭坐了一輛車回酒店。

她是宋辭一直以來相當敬仰的前輩,所以雖然她并沒有跟着節目組的安排住酒店,也并沒有推脫這個邀請。

一路上她們又聊了很多,不僅宋辭無比欣賞樊明岚的作品,樊明岚竟然也三刷過《弦斷聲》。她對弦斷的評價相當高,更是直言看到宋辭就覺得中國舞劇尚有希望。

兩人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到了酒店也遲遲沒有下車。

樊明岚突然提起一件事,她問宋辭未來有什麽打算,不能在一線了之後想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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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辭是從這個問題開始答不上來的。

“我……沒想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線跳不成就退了吧。”

悵然若失——這種不知道何時找上來的感情,在這一刻似乎再也不能埋藏。

“哎,”樊明岚也嘆了口氣,“我們這一行啊,有時候真是左右不了自己。”

她也回憶起了當年,她那時也正值巅峰,一次腰傷讓她徹底從舞臺退下來。

“不過你好很多,”樊明岚關懷道,“我看你表演的時候就覺得,快二十年了還能保持這個狀态,真是了不得——有過什麽傷病嗎?”

“嗯?”宋辭回過神來,“啊,腳踝的韌帶不太好,其他倒沒什麽。”

“真好啊……”

不知道為什麽,話到這裏好像一下子變得乏味冗長。她們下車了,留了聯系方式之後在酒店大堂分開。

宋辭知道現在要打車離開,可她坐在酒店的沙發上,只想一動不動地坐着。

人一定要失去了什麽才會感到失落,她失去了什麽呢?翻來覆去地想,視野裏時不時有伴着行李箱輪子的皮鞋走過。這座城市的人似乎都太匆忙了,不分晝夜地趕路,在趕路的縫隙休憩。

啊,又想回來,她失去了什麽呢?

需要救命的時候都會抓住救命稻草嗎?她覺得至少自己是這樣。

她沒再回自己的酒店,所幸随身帶了身份證,直接在這邊辦了入住。

房間裏除了她本身之外再沒有任何熟悉的東西,她側躺在床上,把陳若安的語音一條一條地聽。陳若安似乎能說些工作內容了,她說首都這邊原來也在進行同樣的項目,現在遇到瓶頸,需要兩邊的人一起努力。

不過項目究竟是什麽還是一字未提,宋辭常常搜陳若安,這人的履歷已經有了七年的空白。

那些語音她其實已經很熟悉,就算前一天發的現在也已經熟悉,熟悉到逗她的話還沒揭曉就提前笑出來。

思念把她填滿的時候,好像也沒失去過什麽了。她發了條消息過去,有時間給我打個電話吧,她說。

陳若安的電話打過來,在第二天晚上。她說一天裏唯一能篤定宋辭有時間的時候是淩晨,宋辭躺在床上靜靜地聽,然後說:“沒有,最近不忙——你什麽時候打過來都可以。”

陳若安似乎愣了愣。

“好。”

停了一會兒,陳若安好像能聽到宋辭的呼吸聲。她正坐在書桌前,她看着面前的窗戶,自己的影和對面的樓重疊,開口道:“我好想你。”

她知道宋辭一定也想說這句話,停頓背後湧動的就是這些,她也一樣,只不過害怕說出口了就忍不住落淚。

還好,說出口來反而釋然。

“想我……”宋辭重複她的話,然後笑了,“這肯定。”

陳若安想到她的表情,當下真有種宋辭就在眼前的感覺。

“巡演結束了?”

“沒,但密度不大,沒你那麽累。”

“我也不累……”看見鏡子裏自己憔悴的雙眼,她到底還是心虛了點。

“切,”宋辭翻身側躺着,耳機硌得耳朵疼,她又變回平躺,“我不幹涉你的工作,但是——”

她知道陳若安工作起來是什麽樣子的,那是她的世界,一旦處于那種狀态下就停不下來,可任何事都是有個限度的。

“你別三月份回來的時候變皮包骨了。”

“不——”說到這裏,她們對彼此的擔憂和思念都浮出水面,陳若安沒什麽征兆地紅了眼眶,她掐着食指的關節說到,“不會,肯定還是過年時候的那個我。”

鏡子裏的自己笑起來:“我三月份肯定能回去。”

三月份,總是在重複的日期,她要盡可能給足宋辭這份安心。

“好。”宋辭把手臂墊在腦袋下面。

房間的燈是圓形的,她喜歡開黃色的檔位,只是單位的宿舍樓總是供電不好。她看着那黃色的圓盤,今天會在什麽時候突然熄滅呢?

“陳若安。”

她叫她一聲,陳若安和以前一樣應她。以前這麽躺着,那人早該坐過來讓她枕着了。

“你別說……”宋辭頓了頓,她似乎在想怎麽措辭,最後幹脆放棄,開口道,“好像真的有點想你了。”

別這麽把自己藏起來了,說完之後她又後悔,她覺得想表達就要表達才對。

還未等陳若安回應,她重新道:“很想你,魂不守舍。”

好像一只手伸進胸膛,陳若安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被緊攥着跳動。

“我之前覺得你什麽時候都能出現,我在觀衆席裏找你,每次都是找完才清醒過來,你也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是不會瞬移的。”

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你一走,好像所有酒精都揮散。

陳若安把自己掐得生疼,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只有宋辭講這些的時候,她才會有分別的實感。她心疼宋辭,不想把她自己一個人交給夜空,她覺得自己懷裏空落落的。

“快了……”她只能這麽說。

宋辭笑了:“沒事兒,我不是要你回來陪我,我就是想告訴你一下而已。”

“這次回來,”宋辭頓了頓說,“會有假嗎?”

“什麽?”

“我說你這次回來會放假嗎?或者放周末?”

“會,”陳若安想起來前兩天剛開的會,主任承諾的假期,“十天左右吧,主任說放半個月,按慣例估計能有個十天。”

好不容易有她覺得說了宋辭會開心的話,于是又補充道:“而且我們平時周末都是正常休的,也就這會兒情勢緊急,回去就有周末了。”

“好,”宋辭翻了個身,壓着被子趴在床上,笑着說,“規劃一下哈,除去放你休息幾天還能剩不少呢。”

陳若安搖搖頭:“不用休息。”

“怎麽不用?”宋辭敲了敲手機屏幕,好像就敲在那人額頭上,“必須休息,服從上級命令懂不懂?”

“好好好,”陳若安順從道,“一定聽從指揮。”

她們聊了很久,陳若安那邊的事不能說太多,後來就剩宋辭在說。她說她竟然和很崇拜的前輩一見如故,說在節目上遇到很欣賞的學員,說某某粉絲送了她裝訂成書的信……她從前覺得自己是記不下這些的,現在才發現是因為那時沒有想過分享。

當你聊下去的時候,所有觸動內心的小事便都争先恐後的跑出來,話題多到濫用,上一個還沒說完就提起下一個來。

直到挂電話的時候還是依依不舍,她說晚安的時候相當突然,就因為她瞥到已經淩晨一點多了。

陳若安簡直哭笑不得:“你這也太突然了。”

“你快去睡覺了。”宋辭催她。

“不是,上一個說完呀——最後重新投的票嗎?”

“沒,最後就直接讓他晉級了,估計有後臺吧,”宋辭又把話題拐回去,“哎呀你快去睡覺了。”

“不挂,行嗎?”陳若安咽了口唾沫,她不舍得這一通電話結束,就算沒意義也好吧,抓着手機就像牽着宋辭,“就這麽放着,我睡覺。”

宋辭微微點了點頭,不禁莞爾:“舍不得我?”

“舍不得你。”

自從直面了自己的感情,宋辭就沒懷疑過這件事——她願意為陳若安再活一次。

是這樣,無論當時許下承諾的時候,還是在陸望瞻的辦公室裏忐忑地等待結果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想活下去。

到現在也是這樣,想要陪在陳若安身邊,想要和她做更多的事,這種願望有時候大于一切。

矛盾點在于,抱有生的希望,失去死亡的宋辭,還算是宋辭嗎?

現在想來,在垵山上望向大海的那個夜晚,陳若安似乎就預見到了這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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