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晚安晚安

她從鞋櫃裏取出一個鞋盒來,她神秘地笑,說大隐隐于市。

她問宋辭能去天臺嗎,宋辭點頭,她就打開門,跑進樓道裏。

“走吧,給你見到,你從未想過的她們。”

她們,他們,還是它們?宋辭沒來得及問,便被拉進電梯裏。

二十三樓出去之後要在爬一層,有些生鏽的門半開,她發覺高處的風還有些涼意。

沒所謂,她想,今晚陳若安藏在鞋盒裏的秘密,讓她的一切感官都沖淡,只剩下視覺。陳若安帶着怎樣的表情把鞋盒打開、拿出裏面又一個黑色盒子,怎樣露出未曾見過的歡脫,怎樣牽着她站到樓的邊緣。

她甚至不期待任何了,她就想看着這樣的陳若安。

“給你。”陳若安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扁扁的長方體。陳若安蹲不下去只能努力彎腰,她把底下的開關打開,長方體就亮起來。

宋辭還未來得及看手中的東西,便聽見身旁輕輕的嗡聲。她看見盒子裏飛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燈來——姑且稱之為燈吧——幾秒鐘便飄在空中,飄成銀白色的星帶。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切,陳若安在她旁邊也看,眼前的銀河變成紫藍色緩慢地流動着。然後展開環繞着她,從她的頭頂漂浮,一層又一層。

“小飛行器,是不是幾乎都聽不到震動聲?”

宋辭的大腦似乎沒能處理這句話,她先搖搖頭,然後又點頭。她驚訝于燈光的渲染和過渡,在她心裏,燈光秀還停留在斑斑點點的馬賽克模樣。

“宋辭?”陳若安碰碰她,笑容裏帶着些得意,“你手裏,遙控器。”

宋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手裏還有個東西,她低頭看,這遙控器一看就是還沒來得及美化,不過并不粗糙,反而充滿了機械的美感。

兩個搖杆,一個貼着“轉換”的标簽,另一個貼着“方向”。陳若安從身後環着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上:“那個轉換的,推一下試試。”

宋辭貼着她的臉頰:“會變嗎?變成別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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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若安笑着搖頭:“試試看喽。”

宋辭把搖杆輕輕地推上去,搖杆彈回來,空中的飛行器即刻打散、重新排布。她一刻也不敢錯過,試圖在變化的過程中提前看出些什麽來,燈光從橫帶變成豎起,她想到光柱、想到瘦高的山,輪廓逐漸清晰的時候她發覺答案近在眼前。

她卻不敢猜了,她的不切實際的構想——有可能嗎?

下一刻,她看到犯花抱着琵琶坐在那裏,如同她每次撩動琴弦之前一樣,挺着腰板坐在那裏,明豔孤傲如夜中繁星。

她仰視着,把自己掐得生疼,她感到手指變得冰涼。她聽見屬于陳若安的激動,那份同她一樣的氣息。

“好久不見了。”陳若安開口時,如同問候故人。

宋辭看着眼前的犯花,她心中的人一下子就在眼前,她記得陳若安是不喜歡犯花的,可她說好久不見。

“然後呢……”陳若安的手繞過她,夠到遙控器的另一個手柄,“這個是可以轉的,可以轉也可以前後左右。”

她只演示,卻不真正操作。她收回手來,一切都交給宋辭。

“這麽拼成的燈光和顯示屏是很不一樣的,就比如——”她笑起來,那是一種很驕傲又充滿幸福的笑容,“你轉一下它試試?”

宋辭小心地轉動操作杆,犯花便跟着轉動,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犯花,不是只有某一面,所有的細節——琴頭、發簪、坐直之後腰線和木椅間的空隙、交疊着斜靠的腿……

印象裏陳若安已經很久沒見過犯花,她不知道這人是如何把這些統統想到,然後變成電腦裏滾動的代碼,變成夜空中另一個犯花。

她推動搖杆,犯花便起身朝她走來。走近時嗡聲就響一點,但還是很輕,像琴弦的餘韻。

她明白陳若安要給她看什麽了,是這樣的,在她心裏什麽樣的驚喜都不會超過這些——她心裏的人們,或者說,另一部分的她。

她這一刻有太多太多沖動,甚至想站在圍牆邊上朝夜空大喊,叫嚣的聲線能叫醒沉睡的她嗎?能叫醒雲層後的黎明嗎?她不知道,她的身體俨然顫抖。

陳若安抱着她,輕嗅她發間的氣息,低語既像是親吻又像是告白。

“犯花、秋女……我能找到的她們,都在這裏面,都在這裏。”

宋辭轉過身來,帶着她接吻,帶着她把自己扣在圍牆。她知道犯花一直看着,沒什麽所謂,明白她将會走向何方的犯花不會在乎這些。

白葡萄酒把宴會也帶來,酒鬼,她和陳若安都是這樣,在酒精已經裝滿心髒的時候還固執地點火,看它爆炸剩下殘骸。

愛情就是高樓上熱烈的吻,白光把銀河灑在天臺。

“宋辭,”分開的間隙裏喘息仍然劇烈,胸膛大幅地起伏,陳若安捧起宋辭的臉來,把她嘴裏銜着的發絲撥出來,撥到耳後去,“宋辭,我現在有種感覺,我們好像已經把幾輩子都活完了。”

她的淚水流下來,不收斂地笑,嘴角上揚卻沒有聲音,把宋辭也一并點燃。

宋辭去親吻她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眼睛,她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來,一只手抓着遙控器,一只手扶着陳若安站穩。

“活完了……你真能想……”她還想說什麽,被笑聲打斷了。

“真的,”陳若安說,“感覺你更是——時間對你來說已經不是時間了,你早就已經……超過了一輩子的時間。”

宋辭不置可否,她往後倚,半人高的石牆,似乎剛好達到安全的防線。她捏了捏陳若安的臉,問到:“那你呢?你為什麽活過好幾輩子了?”

陳若安想了想說:“不知道,憑感覺瞎說。”

她把自己也逗笑了,宋辭笑着罵她,說她喝醉了講話就沒根據起來。她辯解說自己沒醉,邊說邊把宋辭轉回去,環着她扳動搖杆,幾秒鐘,又變出秋女來。

“诶,她就叫秋女嗎?”

落葉不斷從秋女身上掉下來,散進夜空中。

“嗯,就叫秋女,”宋辭抵了抵她的頭,“不好聽?”

“好聽,我以為還會有別的名字。”

“祂可是神啊,□□字怎麽能和人一樣。”

也對,陳若安點點頭,秋天的神,秋女兩個字之外的任何似乎都顯得有些冗餘。

“回去嗎?”她的手從遙控器走到宋辭的手,順着手臂走上腰線,她的聲音啞啞的,酒精開始二次發酵,“回去睡覺。”

“你回去好了,”宋辭被她弄得發癢,“我再看一會兒。”

陳若安抿着嘴笑,然後安靜下來,她環抱着宋辭,後來已經閉上眼,她發覺自己真的處于半醉狀态了,因為她突然想起來遙控器還沒裝外殼,突然想到兩人應該在某個靜谧的、郊區的夜晚去看這些——這本來是她的計劃,改變卻在一瞬之間。

可她不後悔,能把人整個泡進去的幸福感告訴她,如果結局如此,什麽樣的遙控器就都不重要了。

“這是個……禮物,”她說,“我想不到更好的求婚了,我怎麽做都比不過你的一支舞,那這就當送你的禮物。”

盒子甚至為此拴了吊繩,方便宋辭帶着。

“你這麽想?”

宋辭捧着她的臉,看她肆無忌憚地露出醉呼呼的模樣,籠中鳥忘記牢籠,她喜歡這個夜晚的所有。

“可我覺得不是哦,”她說,“我覺得陳若安的禮物要厲害更多,可能沒有宋辭的那麽唬人而已。”

她的語氣像是評委,陳若安聽她說完,臉上一直挂着笑容。她心裏對這件事的評判是不會改變的——宋辭那晚的舞蹈在她心裏已無可比拟——但她覺得這樣很好,相互喜歡,交換愛意,這樣的結構似乎才穩定。

她湊上去,索吻的時候偷偷拿掉宋辭手裏的遙控。

“幹什麽……”宋辭笑着躲她,還沒來得及搶,就聽見飛行器一個個飛進盒子中。

她揉揉陳若安的耳垂:“你啊,你弄這麽久不好好看看?你急着去幹什麽?”

“我覺得慢慢看也挺好,”陳若安想抱起她來,這種“妄想”只存在了一秒,她最終拎着盒子牽起宋辭,“明天看,今天不清醒了……不清醒就該做點不清醒的事。

“我本來想的也是這樣,我們可以看好幾天,每次都是不一樣的。”

“有多少?”

“很多很多——我還把你十多年前那一支舞編進去了。”

宋辭跟着她走,聞言眼睛裏露出驚喜來:“真的?”

陳若安點點頭:“但是當年的數據沒現在好,所以粗糙一點。”

宋辭從來不相信陳若安說的“粗糙一點”和“沒那麽好”,她懷着一份延續了十多年的感動,和陳若安并肩站在電梯前,等數字從1慢慢升上來。

時光真的,轉瞬就到了現在。

“嘿,”她輕輕叫了這人一聲,“沒問你……什麽叫不清醒的事?”

她很小聲,甚至不足以被聲控燈聽到。

陳若安轉過頭來看她,微微蜷起的手指或者擡起手臂的沖動,還有目光,或許這些都隐含着同一種東西。聲控燈暗下來,電梯數字滾動,微弱的紅光打在她們中間。

對視,宋辭聽見陳若安的吞咽聲。

還是她開口了:“這裏的監控快——”

話音未落,電梯門在“叮——”聲中打開,猶豫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陳若安握住她的脖頸,強烈的、不由分說的吻,一路把她逼到電梯裏去。

這一刻好像,很多個氣球同時吹到極限。

宋辭仍然在窒息感中回應着,以為能等到回家的劇烈前戲,随着氣球在腦海中炸開。

“按……電梯……”她的聲音已經打着顫,“快,回家了。”

回到家裏去,卧室、飄窗、書桌,或者任何什麽地方,等一片赤道雨林。

瘋狂是能從酒精裏找到的東西嗎?瘋狂如酒精一樣容易揮散嗎?

其實很難說。

“你知道藥酒嗎?見過嗎?黃色紅色的酒,放在玻璃罐裏,打開閥門就流出來。”

被放在胡須或者嘴唇裏品嘗,半天說出一個“腥”字來。

“見過,”宋辭笑了,她不知道裙子拉鏈的哪個齒會讓陳若安想到藥酒,“在一個老中醫家裏,泡人參和蛇。”

“是,因為酒精能泡出東西來……”

陳若安幫她拉開了,側邊露出宋辭姣好的曲線來,若隐若現的。從肩頭褪下衣服之前她的手先一步伸進去,摟着她,靠在衣櫃上延續熱吻。

宋辭搞不懂她,果然性/暧是不能全交給陳若安的,這人的節奏亂得不成樣子。

全都一塌糊塗,她覺得反倒有些好玩,所有都一片狼藉。

“喂喂……”她推開陳若安,拿出來這人已經伸進/內/衣/邊緣的手,“說完,藥酒……想說什麽?”

她真低估陳若安了,她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的/胸/衣已然松垮。

“我是說——”陳若安看着她把衣服/褪/下來,“我是說人都有這一面吧,像人參和蛇,只有泡在酒精裏才感覺到。”

啊,說完她發覺,瘋狂原來如同有機物。

“我的這些,”陳若安把宋辭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的心髒怦怦跳動,“也泡進酒精了,你能感受到嗎?”

宋辭觸碰着她的心跳,剛才還是因這人的急促而感到好笑,現在只剩下這份心跳聲。

陳若安常常獨自思考,這樣的思考或許太多了,多到一天之內能有很大變化。現在的陳若安又想明白了什麽呢?她不知道,她只覺得陳若安把自己翻了個個子,山的陰影全露在她面前。

“走,”她微微彎腰,兩只手都牽上她,“去浴室了。”

陳若安跟着她走,腳步攪在一起,兩三步就要絆一次。她從浴室的磨砂玻璃裏看出宋辭的曲線,她笑起來。

“去浴室幹什麽呢?”她問。

宋辭想了想說:“看看熱水器能不能……有酒精一樣的效果。”

陳若安笑着搖頭,她說不可能,邊說着裙子邊墜落,黑藍色如雲後的星,墜入衣桶裏去。

宋辭說,還是由她來操控吧,失控夜晚的搖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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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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