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朋滿座
宋辭生來是屬于舞臺的,她的背後是她的血脈、她的經歷,那些東西盤根錯節,把她和舞蹈纏繞在一起,纏繞直到窒息。
但任何人、任何人看她跳一支舞,便再也不會去試圖解開她們。
陳若安某天突然說想去看舞了,宋辭便幫她拿了一張票。周六晚場的,弦斷聲。
陳若安現在處于上一個項目的末期,調試基本也已經完成,接下來正式投入使用還需要她跟進一段時間,必要的話臨時建組。
一套語言投入使用自然是有些不可避免的問題,比如有些實戰上的細枝末節沒能考慮到,或者和上一代語言銜接上有些許瑕疵。可那些和之前相比終歸輕松,她也就短暫的有了稍作調整的時間。
宋辭給她的票是第四排正中間,她拿到的時候想,自己從前為了怕打擾她而坐在三樓的行為恐怕還真是多慮了,站在舞臺上的宋辭,似乎根本不可能被打擾任何。
她想去看弦斷,沒什麽別的目的,就真的只是想看而已。
宋辭和犯花,其實是契合的。
她突然萌生出這種想法來了,不知道是曾經的自己甘願蒙在鼓裏,還是現在的宋辭變得更像犯花。宋辭似乎找到了什麽更深層次的東西,舉手投足間,她和那個女人融合得這樣完美無瑕。
她喜歡《夢秋》,她去想這麽多人喜歡《弦斷聲》的原因,最後竟然覺得是因為宋辭。一個演員能影響一個劇目多少?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許太片面,但一定有道理的。
觀衆們偏愛犯花,愛她眼波傳情——傳早已熟稔的、絕不真心的情,愛她醉後獨上高樓,愛她灑脫至不屬于世間的自由,愛她宛如籠中鳥,愛她死在破曉黎明。
他們才是片面的,陳若安想,宋辭的觀衆朋友們,他們只去想犯花是人間獨一份,不去想宋辭為此割去了多少自己。
她安靜地看完,上半場結束,燈光亮起的時候她身邊響起撕紙巾的聲音。
後排的低語優先進化成讨論,還有要紙巾的聲音,或者“要不要去廁所”的詢問。
陳若安按亮手機,沒有新消息,也沒有宋辭的新消息。
她旁邊的讨論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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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排的一個女生回過頭來和她身邊的人聊天,她一開始還奇怪為什麽兩人買票要買前後排,聽着聽着才明白過來,她們都是宋辭的粉絲,一直在群裏待着,今天才發現正好一前一後。
“二月份的時候京歌來巡演,我也看了,也是在這兒。”
“什麽?‘盛唐’嗎?”
前排的姑娘點點頭:“也很好看,特效很華麗……”
她似乎回憶了一下:“超級華麗,反而有點吃了演員了。”
後排的女生驚訝道:“那可是姜靜瑤,她還會被吃掉?”
姜靜瑤,陳若安似乎聽過這個名字,或許是京歌的首席吧。
“真的,這幾年這些大舞團新出的舞劇我基本上都看過一遍了,還是宋辭——”她正說着,突然想到什麽般拿出自己的手機來,“诶對了!我給你看,宋辭給我簽的名。”
後排的女生傾身湊過去:“我看看我看看。”
陳若安也想看,她抉擇了一會兒要不要湊上去搭話,結果剛挪了挪身子,拿手機的姑娘便交叉手臂搭在靠背上,整個手機屏朝向了她。
得,目的達成了,她幹脆也沒再上前。
這簽名似乎是簽在見面會的入場券上,後面打印着“熱愛舞蹈就像熱愛生命”,宋辭無拘無束的字體和它重疊。
“這句話是她說的嗎?”後排的女生問。
“不是,是當時那個見面會寫的,”她想了想說,“但宋辭一定也是吧,我覺得她非得是把舞臺當成生命熱愛了,才能走到今天。”
這句話陳若安聽進心裏了,但她并不能完全贊同。不是的,她想,宋辭和舞蹈之間是根本說不明白的。舞蹈給她第二次生命,宋辭跳舞,讓秋女、犯花、小星走進來,心甘情願讓她們割裂自己——或許可以說是反哺吧。
反哺一份早就簽好的契約。
宋辭像是樹木一樣,賴以舞臺的滋養生長,變成木頭,和木質的舞臺變成同一種東西。
“她真的——絕對實力。”
“慕強批的神!”兩個女孩聊着聊着冒出星星眼,“‘弦斷’也真的太絕了——剛才紅蔻死的時候又看哭了,我都四刷了還是忍不住。”
“四刷?我才二刷,但我還想買稍微後面的座,看看會不會不一樣。”
前排女生搖搖頭:“別,還是這兒好,我覺得最遠不要超過第五排,但你可以試試兩邊的視角。”
“是嗎?但我聽說……”
陳若安又按開手機一次,中場休息就快結束了。
陳若安這次休息的時間,遠比她預估的要長。
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麽休息,只是一直在正常崗位上班,分到一個很基礎的項目組,跟着做檢測和修複工作。但一直以來在重點項目或者前沿項目裏待着的她,這樣一來總覺得很不适應。
劉青說這是有人想“整”她了,她搖頭說自己從來沒惹到過誰。劉青扣上水杯,淡淡道:“這年頭怎麽都是錯……”
他看着窗外,高功率的白燈照亮這個院子:“就說這燈吧,它自己亮自己的,你說它惹着誰了?”
陳若安明白過來了,可她覺得劉青想得不對。有些事給不同角度、不同階段的人來看是完全不同的,她知道兩人最終誰都不會說服誰,幹脆沒再應了。
和她比起來,宋辭顯得要忙得多,宋辭說她們團的巡演一般都是這樣的,春天忙一輪、秋天忙一輪,這就叫“大忙”。
陳若安在宋辭和生活的縫隙裏暫落,她發現一件事,好像一直以來并不是自己變了,而是宋辭把她拉進那裏——被浸泡在只體驗美好而不顧其他的空氣中——她才學會那些。
她又去沉下心來思考,後來決心身處何方都要先安穩下來,就比如現在時間充裕,就要做些一直苦于沒有時間而做不成的事。
她把父母接過來住了幾天,便把那些塵封已久的資料找了出來。
早就想要去做的項目,在一些大的目标上她自己的夢想,她覺得是時候重新拾起來。
宋辭的最後一站在首都,一周三次的演出任務,中間摻雜着各種商業活動。秋天以《夢秋》來收束其實是很完美的,只是她發覺自己真的有些疲憊了,身體也是,逐漸顯現出力不從心的感覺。
所幸就要休息了,她和陳若安打電話打到沉沉睡去,第二天便更接近相逢。
興許是到了末尾的開心吧,那天的《夢秋》演得很完美,這種完美并不指動作,而是狀态。她感覺到落葉在身邊飛舞,一揚手便是一整扇秋天。
于是謝幕的時候她顯得很高興,伸長了胳膊沖觀衆比心,遠處和近處的攝像機全都照顧到,觀衆的雀躍也讓她更加開心起來。
她看着眼前層層湧動的觀衆席,鼓掌聲一浪接着一浪,她突然很想念陳若安,想立刻就回去,被陳若安環抱着的感覺甚至已經陌生。
但她答應了粉絲今天會給她們簽名,她換完衣服從走廊離開的時候想到,這樣似乎也很好,這種既定相遇前的短暫延長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才走到演員通道口,她便聽到了人群的吵鬧聲。剛一走出去,這些雜亂無章的聲音就變成各種分支。
“宋辭!”
“啊啊啊啊啊!”
“老婆!”
另有一個人叫破了喉嚨喊着“老公”。
演員通道旁有一個肩膀高的欄杆,姑娘們就在外面一排一排站着,閃光燈和捧花好像流動在人群頂上,每一排的人都是一樣熱情高漲。
宋辭差不多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站在臺階上“一臉嫌棄”地笑她們道:“你們總這麽叫我,不怕另一半吃醋嗎?”
底下的人搖頭似撥浪鼓:
“沒對象!”
“對象就是你!”
她聽了只是笑,慢慢走到她們面前,她一靠近起哄的聲音就變得更響,要簽名的人遞上簽字筆之前一大批禮物先湧了上來。
她兩只手拎滿了袋子,混亂的場景下她自然分不清哪個是所謂“特色标本”、哪個是“自己雕的木人”,她只顧着盡可能地收下來。禮物從後排傳到前排,再從她手裏傳給後面的警衛暫存。
“宋辭,我好喜歡你、好愛你……”
大家都在介紹自己的禮物,這句話就這樣略顯突兀地出現。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甚至都沒來得及考慮面前還有這麽多觀衆,她帶着一種對驚喜的期待猛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眼前的畫面一下子擊中了她,她看到陳若安和這些年輕人擠在一起,在第一排的最邊上堪堪露出半個身子,正朝她用力揮着手。
閃光燈和霓虹燈交彙,她就是看到了那人眼中的光——帶着些在人群中表達愛意的羞澀,但仍然拼命地看向她。
“姐姐,這是歡場家的原釀——”
一個酒瓶塞進她手裏,一下子讓她回神。
“嗯?”她看了看手裏的酒,笑道,“好,今晚就喝!”
她好像有意要留下來,接過簽字筆來便一直在簽名,不斷有人把演出票遞過來。她從最靠牆這邊開始簽,簽到手酸才終于移動到最外圍。
餘光裏陳若安慢慢近了,而她像無數個平常的時刻一樣給粉絲們簽名,雀躍在這種靠近中爆炸增長,在她心裏達到頂峰。
她終于走到陳若安面前。
那人的票遞上來,學着前面的人說到:“老婆你真的好漂亮哦。”
“謝謝。”
宋辭很快幫她簽完,票遞回到陳若安手裏。
陳若安笑着接過來,卻突然摸到票下面有什麽硬硬的東西,她偷偷翻過來看了一眼——宋辭把一張房卡藏在了票底。
她心裏一下子炸開漫天煙花,宋辭已經走回臺階上,熟稔地和大家說着道別的話,眼神卻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
陳若安被她撩得大腦空白,這一刻她的世界裏好像再沒有其他,只有眼前臺階上背着光的宋辭。
就是這樣,見面短短五分鐘,宋辭已經讓她覺得這一趟實在該來、早就該來。她忘記自己找來的初衷,只覺得早就該淹沒在宋辭的觀衆朋友中,然後滿心歡喜地等待只屬于她的愛意。
快走吧,她想,房卡就像車票一樣,快踏上那列車。
宋辭剛敲了兩下門,房間裏就響起噠噠的跑動聲。
房門打開,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陳若安的臉,便被拉入一個擁抱中。這樣用力的擁抱讓她感受到陳若安的渴求,她跌跌撞撞地往裏走,手裏的酒瓶随便放在門口,哐當一聲帶上了門。
門剛一關上,陳若安便扶着她的頸和她接吻,她的吻和她整個人一樣,充滿着尋求安慰的感覺。宋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許就是思念吧,在外面尚能僞裝,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就噴湧而出。
而她又何嘗不思念呢?
她回以同樣熱烈的觸摸,陳若安喘息的時候窩在她懷裏,手臂伸進大衣裏抱着她,她需要宋辭的氣味。
今夜她需要宋辭,勝過需要酒精。
宋辭把她的睡衣扯開幾個扣子,卻發現這人并沒解她的衣服。
她摸摸懷裏的人,溫和地笑:“怎麽,餓狼不餓了?”
她想起來夜晚陳若安的電話,彎彎繞繞地表達身體也同樣思念。這時候宋辭總會想盡辦法逗她,開視頻便注定穿着吊帶、穿吊帶便注定隐隐透出兩/點,只開着語音就chuan給她聽,再假裝酣暢淋漓地說“要/到/了”和“再/快/點”……
她偏愛這種游戲,偏愛陳若安擋住屏幕卻露出縫隙的手,還有情難自禁的時候說的那些“我真的很想——”
很想什麽?她覺得想讓陳若安說出剩下的話來,尚需更大的誘惑力。
好不容易熬出來一次見面,這人的饑渴卻停在半路了。
陳若安把自己埋在她胸前:“是餓狼,但很想先抱抱你。”
這下宋辭篤定她需要安慰了。
“喝酒了?”
“沒,”陳若安搖搖頭,“但我買了酒……”
“哦……”宋辭點點頭,懷裏的人弄得她發癢,她于是往後靠了靠,倚在玄關的櫃子上。
半晌,她試探性地問:“工作上……遇到煩心事了?”
陳若安只抱着她沒應聲,她明白自己猜對了。
“很大嗎?”
她不懂陳若安單位的運作,她這一刻只去想最壞的打算,她覺得自己是養得起兩個人的。
陳若安搖搖頭:“不大,很小。
“我又進了一個組了,一個很重要但周期正常的組,所以以後也不會那麽累、也能很有意義。”
宋辭不知道自己該應什麽,這件事聽起來似乎不怎麽需要憂愁。
“但……”陳若安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一種斟酌已久的平靜,“我可能沒法再去做自己喜歡的項目了。”
這個決策對任何人來說似乎都沒什麽問題,陳若安的組在密碼設計上做出的成就已經讓上級的上級也為之欣喜。最堅硬的盾似乎已經有了,下一步就是熔化她,然後鑄成最鋒利的矛。
現在想來才明了,前段時間擱置她,其實就是在商讨她的去向。
可她自己另有一些夢想——當然,在大的需要面前不值一提。
她服從了,她知道目前我國密碼分析的人才缺失,那個位置需要她,而她從來奉這些為第一使命。
只是房門關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也應該為死去的、還未成形的代碼默哀。
宋辭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明天,”她低頭吻了吻陳若安的眉骨,開口時聲音裏滿是愛意,“我們去看看更遼遠的東西,去看看天空,天空能裝下全部這些……”
“去……”陳若安抱着她說,“好。”
陳若安想,随便什麽地方,融進自然,就像住進你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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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建了個新的wb,就叫“行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