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已深,月兒也懶散地躲至雲層後面養神,唯有幾許零零落落的星星還沒閑聊夠,繼續賴着東拉西扯。夜風開始一陣陣拂起,順帶着掃起那些飄落的樹葉。起舞、旋轉、靜止,再一次次重複。我獨自一人坐在庭院內欣賞,也可以說是發呆。
“誰?”忽的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我驚呼着然後躍身追去。
“你以為你躲在假山後面我就找不到了嗎?”望着假山後面映射出的人影,我舒了口氣,還是被我追到了,“出來吧,白少爺。”
“你怎麽知道是我?”被點名,他倒也不慌亂,大大方方地從假山後走出來,随手還拂去衣擺的灰塵。一見到我,先是有些吃驚,随後立即釋然笑道,“別來無恙啊,殿妃娘娘。”
“你好像消瘦了。”掙紮着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出口。這些時日他必定是沒有照顧好自己,他的眼神黯淡無光,發髻随意而彰顯淩亂,他一向注重儀表,現在這般可見他內心苦悶以至于無暇梳理。她竟是這般好嗎?好得讓他冒險獨闖皇宮?當夜風飄灑着他特有的熏香時,我已斷定是他,這才窮追不舍,生怕錯過了便再也見不到。
“謝娘娘關心。”他倒也不生分,向我走近了些。
近距離地看着他,心裏面似是沉下了一粒石子,将原本平靜的湖面擾亂了,一層一圈蕩漾開來的不再是漣漪而是追念,因為他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白少爺夜闖皇宮所謂何事。該不會是欣賞這宮廷美景吧?”我扯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像我不問你為何要扮成小厮混入白府,現在你也不要追問我。”他嬉笑着提醒到我與他可謂舊相識。
“誰人在那?”不遠處傳來了巡邏侍衛的追問聲,一眨眼便也巡到跟前。
“殿妃娘娘萬福!”來人一見我便立即跪下,身後幾人也随之問安。
“起身吧。”我随口應道,只見他起身正眼回視我,我這才驚呼開來,“怎麽是你,升官了?”當日他攔我門外的情形依舊清晰,只是今日他的态度改變太多以至于我一開始并未認出。
“托娘娘鴻福,這才從門侍升為衛侍。”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屬下的職責是保衛皇宮的安全,夜已深,還請娘娘早些回去歇着。”
“剛才睡不着便出來逛逛,現在有些倦意了,那就勞煩衛侍官送我回去吧。”我佯裝打着哈欠,“你看這倦意說來就來,還止不住了。”
“能護送娘娘,屬下榮幸之至。”他陪着笑小心地為我開路,我一步一跚地随他們離去。
四周沒有動靜之時,他方才從假山後現身,望一眼這夜色包圍下的宮殿,便速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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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晚才回來?”他一進屋便見到獨自對弈的人在等他。
“讓爺爺擔憂了。”他卸下腰間的軟劍并盤膝與之對坐,執起黑子陪他一同下棋。
“見到了嗎?”老爺子仔細盯着棋局琢磨。
“見到了,只是近些時日他的身體又虛了幾分。”說到這,他心裏沉了幾分,“怕是。。。”
“生老病死自有命數,這段時間盡量陪陪他。”老爺子捋着白須平靜得說道,“你心中可有些怨恨?”
“之前是含着些許的,今日見到他不知為何竟是埋怨不起,或許我心裏從未記恨過他。”他低着頭看不見表情,字裏行間的悲哀還是讓老爺子放下棋子,轉而拍撫他,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就像當年他發小孩子脾氣時自己也是這般撫慰他的。只言片語沒有什麽實際意義,撫慰他的只有時間。
無聊!這宮廷生活竟是這般無趣乏味。我把整個禦花園逛了幾圈都沒找到什麽新鮮事物,人都快無聊死了。我耷拉着腦袋倚靠在昨日相見的假山後,悶悶不樂地閉目養神。
“老臣給陛下請安。”
好像是白老丞相的聲音。我正欲出去行禮卻發現腿麻了,心想還是算了省了這一遭,等他們走過我再出去。
“他昨晚回去之後可有說些什麽?”許久我才聽聞陛下出聲。
“尚兒昨晚有些難過,應該是擔憂陛下的身體。”只見一旁的白老丞相恭敬且小心地回應道。
尚兒?是指白尚嗎?他昨晚是去見陛下?聽到感興趣的話題我立即聚神傾聽。
“他沒有記恨孤嗎?”他問着此話還不時咳個幾聲,一旁的丞相立即俯身拍背,只見他立即搖搖手,“不礙的,剛才服了國師的藥丹,可能藥性發作,丞相無需緊張。”
“陛下的病情似是不見好轉,依老臣之見還是讓太醫們診治為妥,國師雖說通天理但在藥理上并未加以研究。”他從小看着陛下長大,知道他秉性溫和,待人待事不彰顯君王架子,雖然他也做錯過事,但自己依舊打心眼裏喜歡這孩子。只是這孩子現在病入膏肓卻倔強地不肯看太醫。
“這病孤很清楚,何必驚動大家。其實丞相你也知道國師不懂醫理,他給孤服用的也只是延緩病情調理氣色的丹藥,孤不想讓人察覺異樣,這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和騷亂。”他說完又是一陣猛咳,聽得我分外揪心。陛下病了,而且還是重病,那他為何要瞞着大家呢?我心生疑惑繼續觀察着。
“陛下這樣讓臣很為難,陛下對自己的身體置之不理讓老臣很痛心。尚兒昨晚見了陛下回來也是一晚難安。”他悵然嘆道,“尚兒昨晚對臣說,他從未記恨陛下,雖然陛下之前抛棄了他母親與他,但他依舊記恨不起來。”
“是孤沒能保住他們母子,是孤的錯。可當時的情形孤也是身不由己。”想起當時清清含淚帶笑地飲下那杯毒酒,那眼淚是在提醒自己失去了這一生最愛的人,那笑卻轉幻成一把尖刀深深紮進心窩,讓自己痛楚萬分。自己身為藍幺國的一國之君,卻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女子。若不是白老丞相急中生智将尚兒代替他一出生就夭折的孫子,恐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皇兒了。他的心時常絞痛,特別是從尚兒眼裏讀出那種冷漠與厭恨之時。
“陛下已經盡力了。”丞相知道他又陷入過往的沉痛中了,立即寬慰道,“尚兒說這幾晚都會來陪陛下下棋。老臣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行告退,還望陛下多注意身體。”丞相起身喚來了一些宮奴服侍這才安心離開。
白尚是皇子?對于這個消息我吃驚地張大了嘴。他居然是不被皇室所接受的皇子,怪不得他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被抛棄過的人喜歡抛棄世人,那種落寞只有他自己明白。
“皇兄,你等等我!”當身後那個氣喘籲籲的丫頭追上來的時候他立即攔住她。
“我不是說了嗎?狩獵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不适合你們女兒家。”碰到一個難纏的鬼丫頭,藍殇頭疼至極。
“為什麽皇嫂可以去,難道她不是女兒家?皇兄你偏心,我才不依呢。”她可不吃這套撒嬌般地搖晃藍殇。
“你說誰去了,皇嫂?”他有些聽不明白,按住她亂晃的手。
“我剛才看見皇嫂輕裝便束地出去了,她說和蒙恬他們約好了,你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跟在你們身後。”她睜大了水靈靈的大眼睛,眼裏充滿了期待。
“那好吧。”他終是拗不過她,只好帶上她。那兩家夥說好三人行居然還偷偷邀了璐兒。唉!自己剛才還和璐兒說要在書房幫父皇處理國事,這下得挨批了。
“小姐!”一見來人她便熱情地擁了上來。
“你這丫頭,一見本少爺衣冠楚楚英俊潇灑就送上來,我可招架不住。”此語一出,抱着我的女人立即彈了一下我的腦門,這才松手。
“你都嫁人了還沒個正經。”她輕笑地說道,“知道你們要去狩獵,我怕你餓着給你備了最愛的點心。”說着便把包袱遞給我。
“那有勞少夫人了。”我背起包袱壞笑着看她,“我記的蒙恬和我的口味一樣,不知這做點心的人是否真是給我做的。”知道她要伸出小拳襲擊我了,我輕笑着避開,還不忘調侃幾句,“怎麽,被我說中了?”
“你們聊什麽呢,這麽開心?”推開門的蒙恬見狀好奇地問道。
“我很久未見到阿紫了,自然格外高興。”看到她現在幸福的樣子,我心裏很欣慰。
“我們出發吧,他們都在門外等我們了。”蒙恬拉着我往外走說道,“等回來了,你們姐妹倆再敘舊。”
“路上小心!”身後傳來了阿紫的關切,我偷瞄到身側的某人聽聞幸福地笑了,我立即回身對着阿紫做了一個大鬼臉惹得她直笑。
“哎呀,這不是日理萬機的殿下嗎?你們居然讓殿下把國家大事抛擲腦後随你們去狩獵,你們可知罪!”一踏出大門就看到神情不自在的藍殇,立即玩興四起。我嚴肅地斥責蒙熊二人,并且很誠懇地俯身請求道,“殿下萬不可不顧國家大事,還請殿下盡快回宮處理。”
他此刻臉色白紅交替,不知怎樣回複我。而低着頭的我則是一陣竊喜,小樣就你那點道行還敢糊弄我。
“這是唱得哪一出啊?”熊翊之不解地問道。
“你別得理不饒人,我以後不會再瞞你就是了。”他妥協了,或者說是投降更為貼切。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果以後在皇宮呆不下去了,我可以去做戲子。”
“皇嫂。”藍蝶走上前拉着我的手,“你可別這麽說,在宮裏大家都很疼你,你比我這個公主都吃香。”她實話實說,望着我的眸子裏多了幾許羨慕。
“這不是要去狩獵嗎?再不去太陽可要下山了。”我率先騎上馬前進,“要走的快跟上。”甩下他們策馬揚鞭向前面馳去。
“救命啊!”林子裏似是有誰在呼喊,我立即拉緊缰繩停下。“救命!”這聲音越來越清晰,這聲源似乎在向我靠近。
“公子救救我。”只見一彩衣女子拼命向我跑來,嘴裏還不停請我救她。在她終于靠近我的時候,尾随她身後的七八個手持刀斧滿臉橫肉的大漢已将我們團團圍住,個個兇神惡煞地看着我,女子則害怕地躲到了我身後。
“我和随侍路經此地不想遇到這些山賊。我那些随侍都被他們殺害了。”她大聲地指責他們的殘忍,卻又害怕得不敢看向他們。
“小子要想活命的話就給我讓開,否則。。。”說着那為首的賊匪亮了下手裏的大斧,只見上面殘留着紅豔的血花,很是美豔。
“我很久沒動武了,這下可以練練筋骨了。”我甩甩手踢踢腿做起準備動作。
“找死!”為首大喊一聲并速速向我沖來。
“砰”!他半途中像是中了埋伏單膝着地,整個人也摔倒在地,等他爬起身來,卻見一把利劍直頂額頭。
“真是活膩了。”冰冷的話語一出,劍鋒一轉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腦門,動作之迅速足以讓身後那些人吓得屁滾尿流慌亂逃散。
“好身手。”追随而來的幾人見狀都齊聲稱贊,熊翊之聽着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他害羞地低下頭向我們靠近,卻不想被沖上前的人緊緊抱住。
“翊之,真的是你,太好了。剛才我多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說着便抱得更緊了。此時的淚水不再是因為害怕而是欣喜之淚。
“芝月?”褪去剛才拔劍時的冷漠,現在的他溫柔似水,這是我們未曾見過的,于是我們怔怔地看着這一幕,感覺他們似一對久別相逢的戀人,或許根本就是。
“有蛇!”一旁的藍蝶突然驚呼開來,只見一條毒蛇正虎視眈眈地盯着我們,不過它還沒選擇目标就只聞嗖的一聲,寶劍出鞘,它瞬間被截成兩半。
“沒事吧?”翊之只是輕問了一聲便再也沒看過藍蝶,這讓她心裏泛上了一層落寞和凄然,她便退在後面不再言語。
“你叫芝月?雀城主之女雀芝月?”我大大方方地向她走去,反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後了。知道她想錯了,我立馬換上調笑的表情,“哎呦,雀小姐這麽快就不認識我這個救命恩人了。你可別誤會,本少爺已有妾室了,而且還是個十足的母老虎,所以不敢對小姐有非分之想。”
“你這丫頭,我看天塌下來你都正經不起來。”蒙恬笑着拉住我,“你看你,把人家雀小姐都吓壞了。”
“你是女的?”她聽出端倪随即問道。
“她就是殿妃梅璐,我這條命也是她救的。”翊之搶先替我解答了美人的問題,随即便也開始點評我,“她就是喜歡開玩笑沒個正經,其實人挺好相處的。”
“我聽着這話怎麽不像是在表揚我呢?你們兩可別忘了,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要是再能搭救虎健,我豈不是三大貴族的救世主了?”我自我陶醉般地幻想着三大貴族少主任由我差遣的情形,我讓熊翊之跳舞,讓虎健翻跟頭,雀芝月給我捶背,越想越開心,直至最後連嘴也合不上。
“咳咳!”藍殇出聲喚醒了我,我這才發現前面的這一對似乎并不高興,相反臉上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我說錯話了嗎?我使勁回憶着,對了,虎健!前段日子他奏請陛下賜婚,陛下也恩準了虎雀兩族聯姻,我聽聞還直誇他們郎才女貌。不過看現在這情形,前面這兩人好像才是一對。
“今天雀小姐來到此地,我提議大家去暢飲一杯歡迎雀小姐如何?至于這狩獵,下次再活動。”一提到美食,我這眼睛都發光了。
“我想先回宮了,出來的太久,母後會擔心的。”一直不出聲的藍蝶輕巧地跨上馬道別。
“讓她自個靜一會也好。”藍殇走過來挽起我的肩笑道,“娘娘下了命令,那我們只好遵命了。”
“遵旨,殿妃娘娘。”蒙恬也随即幫腔地行了宮禮,大家歡笑着向酒樓走去。
把酒言歡之後便是各自回府。雀芝月和熊翊之一起住進了蒙府,臨行前蒙恬讓藍殇好好照顧我,我記憶中好像是這麽說的。我只覺迷迷糊糊,頭脹得厲害,早知道會這麽難受就不會那麽貪杯了。
“還走得動嗎?”他輕輕問了一句,見我一個勁地傻笑,無奈只聞他長籲一聲,然後彎下腰背起我一步一跚向宮城走去。
“以後若再這麽貪杯,我可不管你了,把你扔在路邊,看你怎麽辦。”他喃喃自語,“你真的很重,哪有女子像你這般身重的?”他知道我趴在他肩上睡着了,這才小聲埋怨。
“聽說了嗎,昨晚殿下背着殿妃進入宮門。”
“我也聽說了,還是背了一路呢!”
“那燕妃娘娘的寵愛是不是要分一些給殿妃?”
“我看不會。自古男子有幾人不喜美色的,殿妃論模樣論學識哪一點都比不上燕妃,而且蘭美人和紫美人都比之有餘。”
宮廷生活無趣之極,上至皇妃下至宮奴都只能以唠嗑打發時間。眼前的幾個宮女就在那絮叨個沒完打擾了我的清閑。她們把這當作閑聊的秘密基地,殊不知自從那晚相別我就喜歡上了這塊地方,特別是這座他曾經藏身于此的假山。我每每倚靠在它身後,似乎總能感受到他身上特有的熏香。
“看樣子,你的日子并不是很好過。夫君喜歡自己的妹妹,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宮奴說三道四。你表面風光無限,實質上的苦楚只有自己明白。”不知何時,他已現身于此,和我并排倚坐在假山後。
“大白天你也敢獨闖皇宮?”我閉着眼睛享受着暖暖的日光浴,聞着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心情頓時舒暢不少。“宮廷生活向來如此,不止我,你心心念念的蘭美人何嘗不是呢?”
“我和她已毫無瓜葛。”他斬釘截鐵地和她撇清關系,在我眼裏這只是刻意銘記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或許吧!或許你選擇淡忘,又或許你選擇把這段感情深埋心底,只要這段感情值得你做出決定,那就說明你依舊沒能放開。有一句話說,放手也是一種幸福。”我依舊閉緊雙眼不願去看他複雜的表情。
“放手也是一種幸福?”他似是問我又似是獨自回味,他轉過頭看着我的側臉,突然問道,“若是放開了,依舊不幸福呢?”
“那只能說明你依舊未放開。你的這份執着會害了你苦了她。”我緩緩睜開眼卻不想被這耀眼的陽光刺得生疼,我立即別過臉,一時間撞上他還未避開的雙眼,四只眼睛就這麽面面相對着。我覺得有些尴尬立即起身不想頭頂卻與身側的樹枝合奏了一下,疼得我皺眉,而依舊端坐着的他見狀卻笑開了。
“記的你那日貪睡我床,急忙中也是現在這般情形,你這毛躁的性子未曾改變啊!”他随即起身折斷那根樹枝遞至我手心,“這仇我替你報了,算是你陪我談心的答謝。後會有期。”
“豬八戒!”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吐了下舌頭,然後将這樹枝和頭頂上的疼痛一并扔入這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