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又郁郁寡歡地過了兩日。陶小少爺陶獻玉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惱,他發現就連“百味齋”上好的松子蜜糕都撫慰不了他沮喪的心情。幾案上堆滿了小柯子外出跑腿買來的蜜脯糕餅,有的紅棗餡兒有的綠豆餡兒,有的酥有的軟,他趴在桌上兩手輪番上陣,嘴裏塞得滿滿的,吃得桌上身上地上全是碎屑。一碟“一口酥”消下去大半,陶獻玉塌着肩膀嘟着嘴,雙手捂着腦袋,低低地哼唧起來。

要是那個臭捕快再也不出現該怎麽辦?

想到這種可能性,小少爺難受極了。在他十幾年的人生裏,還從未遇到過這般揪心的景況。仿佛他還沒反應過來,就一下子從歡樂的巅峰跌落到冷清的谷底。而他明明是按照自己一貫作風行事的嘛!怎麽這回偏偏就行不通了呢?最讨厭的是,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這一次好像是自己有一點不對,這個發現讓他很不習慣,別扭又生氣。往常,無論在學館還是在陶府,陶獻玉都憑着他一哭二鬧三打滾的潑勁兒,加上出了事要麽死不認賬要麽一股腦兒推到同窗或小厮身上的耍賴手段,過得心安理得毫無歉疚。他個頭小,鬧将起來每每率先哭號,往往讓人無可奈何,責罵幾句了事。小少爺便當人人都會讓着他,拿他沒辦法。此次他碰上秦漢秋,對方居然二話不說一走了之,讓他連哭鬧的對象都找不到,着實令他傻了眼。

這日陶獻玉又想溜出門,被眼疾手快的陶福逮個正着,讓小伍子“押”着回到北院。進了花月洞門,小少爺一下子甩開小伍子,氣咻咻地在院子裏來回繞圈。繞着繞着,繞到屋後的粉牆一角,溜眼看見被長竹掩映的一處不像別處那麽高。看了半晌,他回頭讓小柯子搬把梯子來。

小柯子一望便知他欲做何事,同小伍子一前一後找了把梯子搬來,靠在牆頭,道:“少爺,就算翻了牆頭出去,你又準備上哪裏去找秦相公呢?”

陶獻玉扶着梯子躍躍欲試:“少廢話,我先翻出去再說。”

小伍子心道:你能翻得出去才怪。

小梅子望望頗高的牆頭,道:“少爺小心啊!”

陶獻玉已經迫不及待登上一級竹梯,左右看看,感覺不錯,又往上踩了一級,接着又是一級。站在第三級橫杆上,他嘻嘻笑道:“這又有何難?”說着又上了一級。

然而陶府的粉牆就算再低,也不是登個三五級梯子便可跨過去的。小少爺上到第五級橫杠,梯子便開始輕輕搖晃,吓得陶獻玉緊緊抓住兩側竹竿,叫道:“你們幫我扶穩了呀!”

小柯子小伍子小梅子三人六手握住梯子下部。陶獻玉顫顫巍巍站了半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擡頭看青色片瓦猶在前方,向下望地面已經離開甚遠,癟了癟嘴,心生怯意,卻又拉不下臉來說不幹了,想到秦漢秋跟他的一日溫存,鼓起勇氣又爬了一級。

他人爬得慢,牆頭高梯子長,盡管有三個人幫襯扶着下半段,卻仍耐不得上半段的颠晃。恰好陶獻玉一個動作大了,梯子前端一個大擺,小少爺心一慌,腳下一軟,啪嗒一聲,撲在梯子上,身子從兩條杠子間滑出來,只餘手還抓在竹杠上。整個人挂在梯子上,“哎呦呦”疊聲叫喚。

“救我啊!快救我啊!”陶獻玉哀哀叫道,兩腿半空中踢蹬。

這邊小柯子小伍子丢了梯子,紛紛跑過去要接住陶獻玉。兩個人一撤走,小梅子扶着梯子就有些力不從心。梯子搖晃得更厲害了。

“我要摔下來啦!”小少爺手臂已軟,掙了幾掙,不等小柯子小伍子捉住他腿,手一松,“撲通”落到地面上,屁股實打實地跌坐下來。

“哼咿,哼咿──”陶獻玉嘴一咧,就想哭。此時屋角卻轉出兩個人來。

一男一女,正是身材颀長的陶秀珠和虎背熊腰的戚大海。

陶秀珠見自家弟弟跌坐在地,三個侍婢小厮一臉無奈惶恐,一把長梯架在牆頭,心下登時明了,板起臉道:“獻玉,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居然想翻牆頭溜出去!”

三個侍從期期艾艾,不敢接話。陶小少爺覺得屁股跌得生疼,阿姊不來安慰反出言教訓,坐在地上就想大哭一通。心想要是阿秦在這裏,準保早就把自己摟在懷裏又親又撫了。擡頭看陶秀珠臉色,再看看旁邊對阿姊一臉殷勤的大漢,吸一口氣,硬是将眼淚憋了回去。哼,阿姊要看我笑話哩!偏不讓你看!

但人卻賴在地上不起來,撅着嘴揪了一把枯草,旁若無人地扯得一小截一小截,堆在一起。

陶秀珠知道他又在裝聾作啞耍無賴了,也不理會,道:“獻玉,這位是江都府的捕快戚大海,今日我請他來查問那晚潛入你屋裏的大漢的事。你有什麽就對這位戚大哥說,休要胡編亂造,刻意隐瞞。”

戚大海立刻讨好地向陶秀珠傻笑兩聲,又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道:“小兄弟,有什麽你但說無妨,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排解一二。”心裏卻道,秦漢秋怎麽找了這麽個又嬌又潑的小仔雞,他也能受得了。

陶獻玉斜眼打量戚大海,覺得這漢子比起自家相公長得差遠了。哼,排解,他能排解個屁!還不是為了向阿姊獻殷勤?就一心低頭揪草,自顧自玩将起來。

陶秀珠向戚大海示意,戚大海忙開口道:“小兄弟,那晚在你屋裏的人是否就是這個人?”說着展開一幅畫像,上面生生就是剃了胡須的秦漢秋。雙目似笑非笑,深深地看着陶獻玉。這幅像畫的可比陶獻玉自己畫的逼真多了。

“咦,阿秦──”小少爺睹像思人,不禁脫口而出。話一出口随即反應過來,把嘴巴一捂,飛快道:“我不認得這人!”

陶秀珠懶得跟他繞彎子,見他反應已然知曉。她道:“獻玉,你到底有多不成器!把個來路不明的人藏在屋裏做茍且之事!看來我還是早點給你娶房娘子,好每日提醒你,你自己也是個帶把兒的!”

陶獻玉立刻尖聲道:“我不要!我有相公!阿秦就是我相公!”

陶秀珠道:“你個帶把兒的哪來的相公?簡直胡鬧!”

小少爺癟嘴道:“阿秦就是我相公!我有相公!比你這個大狗熊好看的多!”

戚大海一下怔住:大狗熊?

陶秀珠不理他:“你不許找帶把兒的過日子!”

“憑什麽哩?”陶獻玉叫起來,手裏的枯草一把一把灑将過來,“憑什麽你就能找這個帶把兒的大狗熊?憑什麽只許你找帶把兒的,不許我找帶把兒的?哼咿,我非要找個帶把兒的,而且要找個帶大把兒的!天天在屋裏肏屁股玩兒!哼咿!”

陶秀珠臉一拉,一步跨上就要去揪他的耳朵。陶獻玉見勢不妙,從地上跳将起來,蹬腳往旁邊跑,邊跑邊喊:“阿姊要打人!阿姊要打人!壞阿姊!壞阿姊!看我不上雞鳴寺找爹告狀去!就說阿姊帶個野漢子回來擠兌我!讓我不得好活!”滿院子的跑,滿院子的叫。

小柯子等互視一眼,掩口偷笑。

陶秀珠氣得發昏。戚大海趕忙悄聲道:“秀珠妹子,秦漢秋可是個能幫上大忙的……何苦現在跟你小兄弟為這個置氣?”

一句話點醒了陶秀珠,她迅速冷靜下來。看了看仍在滿院子大呼小叫的陶獻玉,轉頭對小柯子等道:“還不把梯子搬走!再幫小少爺翻牆,你們陪他一起挨棍子!”說完掉頭往院外走。戚大海趕緊跟上。

陶獻玉見兩人走了,才停下腳步,不聲不響挨進屋,耷拉着腦袋趴到卧榻上。片刻,聽見有人進來,擡眼一看,卻是小柯子,嘟着嘴重新趴下。

小伍子看他模樣,撓了撓腮,猶豫道:“少爺,你不覺得奇怪?”

陶獻玉撩起眼皮:“奇怪什麽?”

“那個姓戚的手上的畫像啊!是姑爺剃了胡須以後畫的,但街市上懸賞的畫像,卻是姑爺蓄着胡須的樣子!”

陶獻玉反應不過來,“嗯,那有怎樣?”

小伍子道:“說明那個姓戚的肯定見過剃了胡須的姑爺呀!他是什麽時候見到姑爺的呢?”

小少爺眨眨眼,愁眉苦臉道:“指不定他們認為阿秦肯定會将胡子剃了,重新畫的。”

小伍子道:“我到認為那個姓戚的私底下見過姑爺!而且很可能就在最近!”

陶獻玉剛鬧過一場,沒心思細想:“那阿秦豈不是已經被他抓走了?”怨恨地看了小伍子一眼。

小伍子搖頭:“恰恰相反。因為根本沒有逃犯捉到的消息,說明姑爺還安全着呢。那姓戚的多半知道姑爺現在何處!”

陶獻玉手指摳着卧榻上的花紋,摳了半天,将小柯子召來,附耳吩咐,這般那般,小柯子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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