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城

安水鎮隸屬于豫州郡,在前朝是個軍事重縣。

一路上也遇到了一些流民,他們說安水鎮只是個小縣城,比不上禹城、王城、平城之類的大城市。但是這裏的縣令聽說愛民如子,在城外設了粥棚,收納安置流民。不像別的縣城一樣,不準流民進城,還會驅趕流民。

周郡一行人走了三四天,終于看到了安水鎮的影子,城門是那樣的高大。走進看到了城門外的荒地上建造了幾個那種茅草棚,烏壓壓的人群緩緩流動着。他們個個餓得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他還看到了有士兵在維持秩序,但更多的是散落坐在躺在一邊的流民,臉上是麻木的神色。

周郡有些奇怪,這些人為什麽沒能進城,還是在門口待着。周裏正讓他們先停下來,找人去打聽打聽。路雲已經靈活地擠進人群了,周郡抱着路拾沒有動,而是仔細觀察着。

他發現在城外停留的多是老弱少殘的人,沒有多少青壯年。而且那粥棚裏排隊的人群臉上是興奮的不同于坐在一邊的人的麻木;而且還有一些貨郎走來走去的叫賣;另一邊又許多小孩子跪在那頭上插着草标。這是賣兒賣女求活路了。

周郡不忍再看,可是一轉頭又看到許多婦女們跪在一旁,哀求着人買自己。那蹒跚着老翁拿着破碗或者伸出雙手在乞讨,他們有的無法站立了,在爬着祈求。

周嬌看到那群頭上有草标的孩子,臉色慘白,她不自覺地去抓哥哥的袖子,卻聽到哥哥在喃喃地念着什麽:“十日賣一兒,五日賣一婦……”

她聽不懂,又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周郡回過神來,趕緊安撫她,鄭重地向她保證,他們一家人就是死也會死在一起,不會将她賣掉的。

這時候有人擡着屍體從他面前走過。周郡帶着周嬌讓了讓,眼神順着他們擡着屍體的人走,發現他們像扔土塊一般将屍體往板車上一扔。板車上已經層層壓下了五六具屍體,黑黢黢的,幾乎沒有完整的衣物覆蓋。

他捂着周嬌的眼睛,收回了眼神,心底說不出什麽滋味,以前在影視劇裏也看到過這些情況,可是都沒有現場來的震撼。

路雲很快就回來了,很興奮,“哥,他們在發粥,是米粥啊。”他舔舔嘴唇,口水幾乎都流下來了,“只要排隊就有。”

“不是的,要先去登記。”路嬸子也回來了,她指了指粥棚不遠處的有面旗幟的地方,“要先去那邊排隊登記,領簽條,然後才能去領粥喝。”

周大福也過來,說明了情況,他不認識字,擠到了城牆那,看到貼了很多告示,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他的兒子周立念了一兩年書,認識幾個字,連蒙帶猜的說安水鎮給流民施粥赈災。想要入城的流民需滿足條件。

兒子還沒看到什麽條件的,就被人擠出來的,不過先不管了,先去登記領粥喝要緊。他就趕緊回來帶着隊伍去登記那邊排隊。周裏正也顫巍巍地被扶着一起去,他手裏可是有全村的那個繳納稅賦的憑證。他們平縣的收納糧食和繳稅都是由他和老村長帶着村民一起去的,還有每年的每個村裏的出力修水利的人頭,他這邊都有記錄。

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起碼這能證明他們周家村的人都是良民,不是土匪。周郡他們排在後面,路拾睜開了眼睛,他這幾天有水有野菜,不是之前那樣幹癟了。精神頭也比之前好太多,之前一直是昏睡着,如今倒是有精力左看右看,顯示出對外界的興趣來。

這個登記的隊伍有兩對,排得都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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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後面排着,前面幾人在說話。

“俺能進城去,俺娘不能,咋辦?俺總不能扔了老娘,做不出那事唉。”

“俺也發愁,俺家就俺爹和俺符合,老娘和兒子也沒法進城,好不容易逃到這了,這咋辦。”

“那大人說可以去吉縣,那裏荒地多。可是俺這一大家子走不動了。”

“是啊是啊,累死累活到了這,不想走了。求大老爺開恩啊!”

周郡聽到這話,想了想,扯了扯自己的面皮,和路雲換了個位置,湊到剛才說話的那一隊中,問問情況。

那個大漢一張長臉,滿面風霜,見周郡還抱着一個嬰兒,露出苦笑:“你這個娃娃縣太爺不收。”

周郡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說自己是從平縣逃荒來的,那個大漢就說他們是隔壁縣來的,比他們早來了兩天。他說這裏的縣太爺收治流民,但是有幾個标準,一是不要年齡大的也不要年齡小的。單身的男女年齡要在十四歲歲到三十五歲之間。要是一家人逃荒的話,最大的不能超過五十歲,最小的不能小于八歲,且還要有保人。

進城之後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去軍府做屯種,戶籍就是軍戶。這個管吃管住就是不自由。第二個是分到下面鄉、村開墾荒地,這個戶籍是農戶。這個好處是人身自由,但是不管吃住,開荒種子和農具還要借用縣衙的,要交一筆費用。

“什麽是軍戶?”周嬌也聽到了,她覺得第一個好,但是看大家都想去第二個。周郡小聲解釋道:“軍戶就是受軍府管理,必須要承擔兵役,但朝廷會按時發饷。不能随意走出軍府之地,出入要申請。農戶就是我們之前在周家村那樣。”其實周郡知道的古代軍戶和農戶最大的區別就是自由,農戶可以讀書參加科舉考試做官也可以參加武舉從軍做官。而軍戶不能參加科舉考試,子孫後代要想做官,很難,但軍戶也有好處,江南這邊的駐地軍民多,不會上戰場,大多是開墾種田,沒有徭役賦稅。

周嬌聽得不太懂,而路雲則懂了,“那還是農戶好。”當初他們之所以逃荒,就是趙王無所顧忌地征兵,加重賦稅,要他們都去戰場打仗,上至十歲孩童下至六十歲老翁都不放過。婦女呢則要去挖壕溝修水渠建城牆。要是逃荒到了這裏還要去當兵打仗,這誰也熬不住啊。

說着說着到了他們。裏正和大兒子大孫子圍着那個登記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們很快就被叫上去。一人發了一根長長的木頭簽條,簽頭是紅的。

裏正的臉色不太好看,帶着他們去排了隊,碗要自己備。周郡他們沒有,裏正則分了他一個,要他們分開排隊,一個喝完了一個再去排隊領粥。

周郡讓路雲和周嬌排在前面。等着排到他的時候,他把路拾放在自己的胸前,又把木頭簽條扔進籃子裏,對那個那個盛粥的人說着:“我弟弟沒有簽條,他兩天沒吃飯了……”他把路拾的臉正面朝着那個盛粥的人,那人不耐煩地掃了了一眼,“這裏哪個不是幾天沒吃飯的。”但他一擡頭見路拾烏黑的眼珠,不知道怎麽的心聲憐憫起來,把勺子往下面按了按,再次盛出來的時候有了許多米糠,比前面的濃稠的多。

周郡裂開嘴,“感謝大人。”他端着粥他看着後面越來越多的排隊的人,趕緊喝了幾口,接着走出隊伍,給路拾喂食米粥。

路拾喝得很歡。周郡感覺到米粥在自己胃裏流淌,全身上下都熨帖起來。

等到所有人都領了粥喝完後,周裏正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說了起來。

“俺問了這裏的大人,這裏的粥棚是官府和城裏的善人一起設立的。每天施粥兩次,每人可以憑簽條領三天,三天之後就不能再領了。”

“俺們不能進城嗎?”周大娘問了。

裏正的臉似乎被太陽曬壞了,紅腫和灰白交織,他眼裏發出了古怪的光,“我們進不去。城裏只要年輕人。”接着他不再說話,而是看了周大福一眼,周大福推了推自己兒子周立。周立磕磕巴巴地說了他剛才喝完粥又激進城牆那貼告示的地方看到的進城條件。

聽完周立的話,鄉親們炸開了鍋。

“不給進,那只有年輕人能進城?”

“還要交錢買農具和種子?可是俺自己有農具的。”

“這可咋整?”年紀大的犯了愁,“俺們年紀不行,手裏也沒銀子去繳納什麽進城費啊。”

“俺們好好的良民,難道入了城就成了軍戶?不好,這不行。”

“要不,再往前走走看。”有人建議道:“咱剛來的時候就有好些人往南走了,要不我們去別的縣碰碰運氣。不會所有的縣城都這樣的。”

周大福點頭,“俺打聽過了,俺們要是安水鎮進不去,可以往南去吉縣,澧縣、萬和鎮,還可以去王城、禹城,江陽城。他們說豫章王王府就在江陽城呢。我們這一路不缺水,也可以吃野菜,偶爾能抓到野雞,可以愛吉縣。”

“要是吉縣。澧縣也不要年紀大的人,咋弄?”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周青道:“我剛才也打聽了,這裏去吉縣要翻個山頭,咱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咋走?就算有水,可咱都走了快三個多月了,真遭不住了。”

路凜老老實實地說:“俺可以去做軍戶,反正俺爹俺娘都不在了。”

幾個符合年齡的比大拴二牛三花夫婦紛紛同意路凜的看法,“俺們可以去做軍戶。”

路陽媳婦路嬸子眉毛一挑,“做了軍戶可沒得自由了。你知道啥叫軍戶?那可是要上戰場的。”

三花道:“你們不是說豫章王這不會打仗嗎?”她看着她男人二牛,二牛憨憨的,“是啊,當初老村長讓我們往難逃,說的是江南水多田多還不打仗,不想俺們那周家村,動不動就幹旱的,田裏出不幾個米來。俺想做軍戶就做軍戶吧,給咱吃給咱喝還給房子住的,俺尋思着在哪不是種地。”

主要是他在周家村也是種地,而且要不是逃荒,他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鄉裏趕集趕廟會。管他自由不自由的,他爹他爺祖祖輩輩都是農民,讀不讀書的和他也沒關系。至于打仗,他倒是害怕,可是要是再去逃荒上路,恐怕他和他婆娘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這樣想的不止二牛、周青幾個,有一半的符合年紀的能進城的就想做軍戶。按照周立打聽來的,這這裏做軍戶吃喝不愁,只要幫着屯田種田就是,朝廷管吃管喝給蓋房住。他們逃到這裏,除了極少數家當齊全的,大多數都是光溜溜的,只有兩三個包裹随身帶着。哪有錢去買種子和農具開荒。

再說開荒,往年在周家村。一塊不足量畝的荒地,要全家老少齊上陣搞上五六年才能正常的收獲糧食。前三年全是白打工,累死累活的吃不飽穿不暖的。朝廷還不給你吃喝,只給你分一塊地,這不是要人命嗎?

周郡周嬌聽着嗡嗡的議論聲,也是在心底思量,他是想進城的,可是周嬌和路雲路拾都不符合标準。那就只能再逃荒去吉縣了,可是要是他一人帶着三個娃上路,恐怕也是走不了多久的。所以他把目光移向了幾個家裏有老人和小孩的。裏正家的小孫女才十一歲,是不符合年齡的。而裏正據他所知也是五十開外了。還有一個王大爺,他家裏的虎子才九歲,獨苗苗一個。這兩人能舍棄孫子進城?

要是他們幾個一起上路,倒也能行。大家吵了很久,各自猶豫不決,說留下的也有,說走的也有。最後周裏正拍拍手,“我的意見是繼續南下。”他不想成為軍戶,也沒有多餘的銀子去繳納進城開荒的人頭稅。不光是他年齡大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孫子已經讀了兩年書了,要是成了軍戶,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了。大孫子周立被先生說有讀書天分,他是想舉全家之力供出一個讀書人的。

他剛說完這句話,眼神在圍着他的鄉親們身上轉了轉,見不少人不贊同的表情,心底嘆息起來,看來周家村要分散了,他答應過老村長要保住周家村的根,可是卻不能阻擋別人活命。人各有志,他道:“想留下的可以去那邊報名。想跟着我走的也可以。我們現在這裏待兩三天,把情況都打聽清楚,再做決定。”

他還想着能不能找人問問有沒有見到周氏族人。他們周氏一族的族長比他們提前走了三天,也許早就進城了,也許到了吉縣或者別的縣城。周氏一族人多勢衆,他們周家村雖然和族人相距甚遠,但大家同出一宗,分支不同。如果能打聽楚他們下落也好有個照應。而且李老太爺他也想打聽打聽,一路逃難南下的情誼,他知道李老太爺是個有能耐的人,同在異鄉都是個助力。

這裏會免費施粥三天,他們不必擔心食物,要找更多人的人打聽清楚,細細思量,這可是決定他們未來的路要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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