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 (13)

始對知青生活失望了。從北京那樣的大城市來到那個小山村,日複一日地幹着那些枯燥繁重的農活,吃不飽,穿不暖,前途無望。在這種情況下,男女知青之間就談起了戀愛。韓秋意和夏雲長是一對。不過他們在北京的時候就已經相好了。韓秋意小小的個子,圓臉,一對大眼睛,長得象個洋娃娃,特別可愛。夏雲長個子高高的,長得很帥。夏雲長很寵愛韓秋意。出工的時候,他們總在一組,夏雲長總是會幫韓秋意完成她的一大半的農活。韓秋意的身體不太好,據說是她的血小板有問題,一出血就會流血不止。夏雲長不知道從哪裏得知,堅持喝幾味中草藥熬的湯藥,可以治好這種病。夏雲長就到處找那幾味草藥,然後每天都給韓秋意熬湯藥喝。堅持了一段時間,韓秋意的病居然好了。

“後來,大家就開始想辦法離開那個地方了回城。家裏有能力的,就給找了招工、招生的機會。膽子大的知青,回北京探親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到了1973年,我們那個知青點只剩下五個知青了。夏雲長無依無靠。我和另外兩個女知青的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沒有背景,所以沒有能力找機會回北京。只有韓秋意,她的父親是據說是老幹部。一九七一年,**出事之後,很多老幹部都‘解放’了,他們的子女也相繼得到照顧回到北京。和我們一起的有兩個知青都是那樣回到北京的。不知為什麽,韓秋意卻沒有回去。她似乎對回北京也不抱希望了。一九七三年十月,韓秋意和夏雲長在當地結婚了。七四年八月,韓秋意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這本來是一個美滿的家庭。雖然生活貧困,但是還是充滿了愛心。那個時候,我們和當地農民一樣都靠掙工分,手裏很少有現金。但夏雲長很能幹,他經常會被借調到縣文化館。因此也會有一些補助,來貼補家用,給孩子買奶粉。

“1974年冬天,我記得是十二月份。夏雲長趁着冬閑又去縣文化館幫忙。知青點就只有剩下我、韓秋意,還有另外兩個女知青。那會兒,韓秋意的女兒已經四個月了,長得胖胖的,兩個眼睛很大,特別愛笑,很可愛。我們沒什麽事情,就幫韓秋意看孩子。那孩子她就象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一樣,給我們貧困,無望的生活,帶來了一點生機。

“有一天,大隊通知韓秋意,說公社管知青辦的何幹事找她有事,讓她去公社一趟。韓秋意就求我們幫着帶帶孩子。我們都以為是韓秋意的父親給她找到了回北京的機會,公社是通知她去辦手續的。哪知道,韓秋意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我們才知道,公社知青辦的何幹事是當時縣革委會主任的弟弟。他仗着哥哥的權勢才當上這個‘官’。又憑借這個官位,以“招工”“招生”為誘餌,□了很多女知青。不知什麽時候,何幹事盯上了韓秋意,就借口有事讓大隊通知韓秋意去公社找他。韓秋意那天一到公社,就被何幹事糾纏,要□她。韓秋意情急之下要跳窗戶逃走。他們當時在二。韓秋意從窗戶跳出之後,頭先着地,當場就死了。

“韓秋意死亡的消息馬上就傳開了。夏雲長立即趕到公社。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和公社其他的知青點的知青,也立即趕到公社示威,要求懲罰兇手。這場示威很快就蔓延開了。當時知青的生活狀況特別不好。女知青被□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多起了。兇手從來都沒有得到懲處。知青中早就怨聲四起。韓秋意的死,就象是給幹柴堆上點了一把火,把知青心中的怒火點着了。當時望城縣有一千名知青,迅速地聚集在當時縣委大院門口,要求嚴辦兇手,聲勢浩大。很快,臨近幾個縣的知青也紛紛趕來聲援。這件事情馬上就波及到了全H省。有人號召全省的知青行動起來,去省委門口靜坐,要求嚴懲兇手,否則絕不罷休,這就是了當時轟動一時的所謂‘知青暴動’事件。

“望城縣的當權者害怕了,馬上下令用武力鎮壓知青的‘暴動’。夏雲長和我們這些領頭鬧事的人被抓了起來。很快夏雲長被以“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反革命罪”判處二十年徒刑。我們這些其他一些被抓的知青,當局對我們進行威逼利誘,要求我們寫悔過書,否則也以反革命罪論處。在當時情況下我們只好屈服了。這鈔暴動’就這樣被鎮壓了。其他被抓的知青,很快就被釋放了。而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則被關押了半年才被放出來。當時我們被釋放的時候,當局要我們這幾個人寫保證書。保證出去以後不亂講話,不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情。如果我們能做到這點。當局承諾給我們在當地解決工作問題。否則,就讓我們就要被當成‘壞分子’,接受當地老百姓的監督改造,而且永遠沒有回城的機會。為了前途,我們再一次出賣了靈魂,寫下了保證書。我被分到縣農修廠當工人。另外兩個女生分到了無線電廠。一直到七八年初,我考上了大學才離開望城縣。那兩位女生一直到七九年知青大返城時,才回到北京。而夏雲長,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據說他在被押新疆勞改農場的途中,企圖逃跑,被當場擊斃。

“我們出來了以後才知道,當局之所以把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關押那麽久,是害怕我們向韓秋意的家人洩露消息。韓秋意的家人,在韓秋意死後兩個月,才知道韓秋意的死訊。她的家人特意從北京來縣裏調查韓秋意的死因。但是,真相被隐瞞了。韓秋意的死,被歪曲成:她尋釁鬧事,先是色誘幹部,企圖換取回北京的機會。一計不成,便又以自殺威脅,最後自己失足摔死。我想韓家的人可能也不會相信這就是真相。無奈當時消息封鎖得非常嚴格。所有有可能走漏消息的人都被嚴厲警告過。所以,韓家人無從得到真相。直到一九七七年,韓秋意的死因才真相大白 ,那個作惡多端的何幹事被槍斃了。他的哥哥,當時的縣革委會主任,也被法辦了。

“韓秋意和夏雲長的女兒,在這鈔暴動’之後成了孤兒。她被交給了當地的一對農明夫婦收養。韓秋意的家人得知訊息,前來尋找時,那孩子已經失蹤了。那對農民夫婦說:孩子一到他們家就高燒不止。他們很窮,沒有錢給孩子治病,眼看孩子就不行了。這時,來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說她也是知青,是這孩子父母的朋友。她主動要求帶孩子去醫院看病。他們就把孩子交給了她。但是那個女人再也沒有把孩子交回來。韓秋意的家人問他們:那個女知青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長得什麽樣?這對農明夫婦卻說不出來。韓秋意家人四處打聽,也沒有打聽到孩子的下落。後來有人說:那個孩子可能早就病死了。那對農民夫婦不好交待,才編造了這樣一個女知青帶走孩子的謊話。

“我在獲得自由以後,曾經幾次回到當時的知青點,打聽這個孩子的下落。後來又到附近的醫院查訪過,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蹤跡。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個四個月大的小女孩甜甜的笑臉。不知這個孩子是否安在?這麽多年。我一直向上天祈禱:希望真的有那麽一個好心人帶她去看了病,把她的病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大家不要太意外,其實前面也透露了點蛛絲馬跡,大家現在應該能猜到豔陽的生母到底是誰了。

54、重逢

添力仔細地讀完這篇長篇訪談,一個字都沒有落下。過濾掉這個被訪談者的深刻忏悔,和記者的政治傾向性,文章中所敘述的故事,添力非常熟悉。文中的背景,人物和事件的起因、發展、結局與豔陽親生父親的故事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這個故事更加慘烈。豔陽的外婆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并沒有提起過那個自殺的女知青有一個四個月大的女嬰,更沒有提到過那個嬰兒曾經瀕臨死亡的邊緣。添力的腦子裏漸漸有了一個清晰的概念:這個女嬰,應該就是豔陽。豔陽真正的父母是夏雲長和韓秋意。而喬瀾是那個帶走豔陽去看病的好心人。

添力的心就象被刀刺了一樣疼痛。這種疼痛在最近這半年多內經常出現。只要一想到豔陽,想到她所經歷的那一切,添力的心就會如這樣一般地疼痛起來,而現在,他知道了豔陽的身世,想到那四個月就失去父母的嬰兒,在寒風陡峭的中奄奄一息,等待死亡的情景,這種疼的感覺更加強烈,幾乎讓他窒息。

去年,在闊別Q大兩年多之後,添力重新回到這裏,準備他博士論文的最後答辯。其間,他回了一次C市。見到了已經在C市一家事業單位工作了一年的芳葉。他這才有機會知道在九五年夏天,所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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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當時,芳葉依然感慨。那時,她和豔陽兩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子,要面對那樣嚴重的事情,真的是驚慌失措,沒了章法。芳葉說:“一開始。我們以為就是一個小手術,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完就完了。哪知道?卻出了那麽大的婁子。當時,我一聽說豔陽大出血,需要搶救,就全亂了。我在北京也不認識別人,到哪裏去找那麽多錢?我是病急亂求醫,就翻豔陽的包。翻出了唐玫她爸爸的名片……。如果知道唐玫後來會那樣對待豔陽,我就不給唐玫爸爸打那個電話了。那樣就不會把唐玫招來,也不會發生以後的那一切……。

“唐玫真是太惡毒了。我真的沒有想到一個女孩子會那麽惡毒。她說,因為你對不起,所以她要報複你。因為你最喜歡的人是豔陽,所以她要報複到豔陽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設計的……。她說她為你做了那麽多,但你從來都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從來沒有在別人那裏受過那樣的屈辱。她不甘心,她要在你面前把她失去的尊嚴找回來。所以,她說必須是你低頭去求她,她才放過豔陽,否則,她就要豔陽身敗名裂……。”

添力問:“你那時候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如果我那時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會去求唐玫的。哪怕是唐玫讓我娶她,我也會毫不猶豫同意的。”

芳葉說:“我知道你會幫豔陽的。我找豔陽要過你的電話。可是,豔陽不告訴我。她說她不願意你為了她在唐玫面前低聲下氣。她不願意你的自尊被唐玫踩在腳下。唐玫踩你,就跟踩了她一樣。她偏偏不讓唐玫有機會在你面前耀武揚威。沒想到,唐玫後來做得那麽絕……”

那天晚上,添力在C市師大的大操場上發瘋地狂奔,直到精疲力竭,才癱倒在草地上。他內心裏疼心和悲憤交織,激憤的火焰,讓他整個過身體都如一座火山一樣,随時都可能噴發。他沒有想到他對豔陽的寵愛,會讓豔陽成為唐玫的報複的對象。他恨唐玫,更恨自己。恨自己當年的優柔寡斷,給豔陽帶來那麽大的災難。那個時候,豔陽孤立無助,身心俱疲,到了毀滅的邊緣,卻為了他的尊嚴,不肯向唐玫屈服。而他那個時候在哪裏?他曾經對豔陽承諾過“以後,不管什麽時候,遇到了什麽難事都要記得來找我。我會幫助你的。”可是當她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在哪裏?

豔陽跟随林子去英國後很久,添力才知道這件事情。他當時非常奇怪:豔陽為什麽會突然辍學去英國?為此他特地打電話給喬瀾,問明原因。喬瀾給他的解釋是:豔陽身體不太好,所以休學了。林子說英國的醫院有辦法治療豔陽的病。所以,林子就帶着豔陽去英國了。添力半信半疑。但是喬瀾似乎不想再多說什麽,添力也就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知道真相之後,添力問過喬瀾:“阿姨,豔陽出了那麽大的事情,您為什麽不告訴我?我要是知道的話,我會回來帶她去美國的。”

喬瀾說:“不是阿姨不信任你。那個時候,我也着急:豔陽以後怎麽辦?我和你爸爸也想到過把她送出國去,送到你身邊。有你照顧她,我也放心了。可是,一來出國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二來,那個時候林子回來了。林子說他很愛豔陽。豔陽變成那個樣子都是他的粗錯。他要彌補他的過錯,一定要帶豔陽去英國。如果我們不同意,他就留下來陪豔陽。那時候,豔陽已經完全處于絕望的境地了。一方面是因為,被學校勸退,她的大好前程被毀了;另一方面,是她對愛情的絕望。她認為,她是被林子玩弄了。但是林子的到來和他的表現,讓豔陽對愛情又有了新的希望。我跟外婆,還有你爸爸商量了很久,才決定讓林子帶她去英國。這樣一來,豔陽雖然失去了學業,但起碼還保住了愛情。她的生活裏還有一些值得留戀的事情。要不然,豔陽也太可憐了。如果那時候,我硬是把豔陽和林子拆散,把她送到你那裏去,豔陽的心裏一輩子都會有一個疙瘩。我知道,這個決定很冒險。豔陽離我們那麽遠,她要萬一有個什麽事情。我們幫都幫不了她。所以,豔陽走的頭幾個月,我一直提心吊膽。經常會夢到豔陽對着我哭,就象我那次去北京接她那樣;要不然就是她的手腕的傷口在流血,止都止不住。每一次我都被吓醒,然後再也睡不着了。直到她去英國之後差不多九個月,她打電話回來告訴我:林子幫她在伯大生物系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我才松了一口氣:豔陽的生活終于走向正規了。後來,豔陽又陸陸續續寄來一些她和林子一起出去旅游的照片,我看她和林子過得很幸福,我才放下心來。”

添力在美國讀博士期間,重點研制開發的是網絡即使通訊技術,申請了幾項美國專利。後來這些項技術被矽谷的一家網絡開發公司看中,獲得了實際應用。添力在這家公司實習過半年,在他回中國進行博士論文答辯之前,這家公司給了他一個職位。九七年十月底,添力在完成在Q大的博士論文答辯以後,再次回到了美國,在這家網絡開發公司任軟件工程師。

添力回美國不久,就找到一個到英國出差的機會,這樣,在九七年的十二月初,他見到了離別了三年的豔陽。

那個星期六上午,在英國伯市市中心的火車站,添力走下從倫敦開來的火車,然後沿着長長的站臺,走到盡頭。欄杆外面,站着一群接站的人們。添力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最前面的豔陽。幾乎同時,豔陽也看見了他。她歡快地向他招了招手,然後擠出人群,跑到欄杆一側,迎向添力。

“添力。”豔陽臉上洋溢着笑容,聲音一如記憶中那樣地婉轉。離別的三年,似乎給他們沒有帶來任何的隔閡。

添力看着豔陽,她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如清澈見地的湖水一般,沒有絲毫的混濁。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以前的事情,添力很難想象曾經在豔陽身上發生過那樣可怕的事情。

豔陽伸出手想去接添力手裏的提包,但她馬上又縮回了手,嬉嬉一笑,好像在說:在添力面前,不要客氣。然後,她帶着添力走到了停車場。

豔陽的車是一輛半新不舊的福特Fiesta。豔陽打開車鎖,問添力:“你敢坐我開的車嗎?我是新手,上個星期剛考過駕照。”

“你敢開,我就敢坐。”添力不以為然地說。

“那好吧,上車吧。”豔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人上車坐好,系上安全帶,豔陽邊發動車,邊說:“林子昨晚到酒吧打工,淩晨四點才回家。他說市中心交通太複雜了,不放心我開車。他讓我早晨喊醒他,和我一起來接你。我沒叫醒他,自己偷偷把車開出來的。”豔陽說着得意地一笑。添力隐約記得,數年前,豔陽偷着騎喬瀾的自行車,也曾這樣得益地笑過。

市中心的路果然繁複。豔陽小心翼翼地開着車,也顧不得和添力說話。添力也四下地觀察着,提醒着豔陽路上有可能出現的狀況。

等開出市中心,豔陽才松了一口氣,說:“咱們先去中國超市一趟。”

添力想起豔陽說林子打工的事情,問:“你不是已經在伯大找到工作了嗎?林子怎麽還要去打工?”

“我剛開始來英國的時候,林子怕他的獎學金不夠花。就到酒吧找了這份工作。現在,我們其實也不缺錢了。不過他喜歡這份工,所以每個星期還是去做一個晚上。”

到了中國超市,添力推着一輛推車跟在豔陽後面。豔陽對這個超市似乎很熟。這裏面的店員似乎每個人都認識她,見到她都跟她打招呼。

“你怎麽認識這麽多人啊?”添力好奇地問。

“我在這裏打過工。做了七個月。”豔陽說。

“你?在這裏打工?你都做什麽?”添力的心一沉。他沒有想到豔陽這樣一個在寵愛中長大,甚至有一點點懶惰的女孩子,會在這裏打工。

“一開始是打雜。有什麽事就幹什麽事。象給貨架上貨;包裝蔬菜;給貨物打價錢;幫顧客裝車……,都幹過。不過後來兩個月,我就去做check out了。”豔陽說着指了指收款臺。回頭再一看,添力一臉凝重地看着她,豔陽笑着問:“你怎麽這種表情啊?你又不是沒有留過學,不知道打工是留學生必修的功課嗎?而且,在這裏打工,比在餐館刷盤子要輕松多了。”

添力當然知道,大部分留學生都有打工的經歷,只是他不能接受豔陽來做這些繁重的體力活。

“你那個時候缺錢,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會幫助你的啊。”添力痛心地問。

“其實,也不是缺錢。林子因為是做的工程項目,他的獎學金比一般留學生的獎學金每個月還要多一百鎊。靠他的獎學金,我們兩過日子是沒有問題。況且,林子還去酒吧打工。所以,并不是缺錢。只是那個時候很沒有安全感。在國內,有家裏做靠山。只要沒錢了,就找媽媽要,總能滿足。所以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錢的問題。但是出國了,家裏靠不上了,就只能靠自己了。林子的獎學金就那麽多,用完了就沒有了,所以就有一種惶恐的感覺。就想掙點錢,放在銀行裏踏實一些,萬一有用錢的時候,也不用驚慌。

“一開始林子不允許我打工。他總是認為養活我是他的責任。但是,他又讀博士,又打工。而我什麽都不做,天天無所事事,也覺得挺悶的。再說,那個時候,對未來很渺茫,也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總想着如果以後要上學的話,就要給自己掙點學費。還有,林子原來是住在學校的宿舍,因為我來了,學校的宿舍就不能住了。就到校外,和幾個中國留學生合租一套房子。我們租的那個房子條件不是太好,一起住人比較愛算計,那幾個人成天為水費,電費,電話費斤斤計較。我和林子兩都不是這種人,就想搬出來單住,當然房租就要貴一些。

“所以,我就在這裏找了一份工了。一開始,也挺難受的。體力上非常累不說,主要是心理上過不去。覺得自己挺委屈的,怎麽就淪落到做這種粗活的地步?慢慢地,也就想通了。人啊,都是平等的。誰又比誰高貴?為什麽我就不能做這些體力活?再說那個時候,我還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豔陽的這些心路歷程,添力都明白。這幾乎是每一個留學生所必須經歷的一個改變的過程。異國他鄉,除了自己,沒有別的依靠。那麽無論你以前多麽嬌貴,多麽脆弱,都必須堅強起來,靠自己的雙足立穩,否則就沒有辦法生存。雖然,添力明白這些,但是他仍然心痛豔陽這樣的突變。在他的心裏,豔陽應該是永遠被保護的,她不應該自己去面對生活的壓力的。尤其是,豔陽的那句“再說那個時候,我還有什麽值得驕傲的?”象一把刀一樣,狠狠地戳了一下添力的心,讓他感到一些刺疼。豔陽曾經是多麽驕傲啊?如果沒有曾經發生的那一切,她也許永遠都是那個驕傲的小公主。

在添力還在心痛豔陽的這些經歷的時候,豔陽的臉上卻已經看不到任何自怨自憐的神情了。這兩年多的經歷,加速了她的成長,就如同鳳凰涅磐一般。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動的,總之,她已經不再是原來添力眼中的那個豔陽了。

55、惆悵

豔陽帶着添力出了中國超市,然後又順道去了一家英國超市,買了些日常用品和食材,這才帶着添力回到她和林子的家。豔陽把車停到一棟公寓樓的前面,兩個人拎着裝得滿滿的幾大袋購物袋上了二樓。在樓梯間,林子已經迎上來了,他先是嗔怪了豔陽一句:“說了讓你喊我起來和你一起去火車站的。你怎麽就自己去了?你對你的開車技術還很自信的啊。”他從豔陽的手裏接過購物袋,這才向添力打招呼:“添力,來了。”

豔陽和林子租的房子是那種Studio Apartment。這種公寓其實就只有一間碩大的房間。豔陽住的這個Studio大致分為三個區域:進門的左邊是“廚房”,右邊是一個被隔離衛生間;房間的中間部分是“起居間”:放着一張長沙發和兩個單人沙發、茶幾、還有一個裝飾櫃。靠窗戶的那一部分是“卧室”:放着一張雙人床,一個又當梳妝臺又當書桌的桌子,還有一個鑲在牆中的衣櫃。雖然只有一個大房間,但各項功能齊全。房間布置得簡潔而溫馨。

進門之後,豔陽就進入“廚房”,開始收拾剛買來的東西。林子陪着添力坐在沙發上聊天。添力印象中的林子,原是個不太愛說話,有些孤僻自傲男生。幾年不見,林子似乎變得比原來開朗、健談多了。兩個男人聊着各自的專業和發展前景:英、美兩國的文化差距,英國的足球,……等等。雖然話題不斷翻新,不過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自的心思都在豔陽身上。豔陽這時已經收拾好剛買來的食物,開始準備做飯。在添力心裏,豔陽依舊是那個喜歡找借口逃避洗碗、打開水、拖地,對家務活不感興趣,能逃避則逃避的小姑娘。現在看着她一個人在廚房那邊忙碌着,就有些不忍心,幾次想上去給她幫忙,又想到自己是客人,只好忍住了。林子陪着添力說話,眼睛也不住的往豔陽那邊看,張口問了豔陽好幾次:“要不要幫忙?”都被豔陽回絕了。

豔陽看上去興致很高,大概對這頓飯已經策劃了很久,胸有成竹、有條不紊地忙碌着,偶爾還會插言到添力和林子的聊天中。摸摸索索地忙了一個多小時,豔陽便在餐桌上擺好了飯菜,喊添力和林子過來吃飯。添力過去一看,豔陽居然做出了六菜一湯,便對豔陽有些刮目相看了。

豔陽對添力說:“你嘗嘗我做的紅燒肉,和我媽媽做的味道一樣嗎?”

添力拿筷子挾起來一塊紅燒肉嘗了一下,雖然不及喬瀾做的口感那麽軟糯,但是味道差不太多。他點點頭,說:“嗯,味道差不多。好久沒吃到阿姨做的紅燒肉了。”

得到肯定,豔陽十分高興:“真的和我媽媽做的味道差不多?這是特地為你燒的。知道你喜歡吃這道菜,我特地打電話回家去問了媽媽這道菜的做法。”

林子為三個人各倒了一杯橘汁,歉意對添力說:“你是我們這個家的第一個客人。家裏沒有酒,就以果汁代酒歡迎你。”

後來,添力才知道:當初是因為醉酒誤事,豔陽才有了那麽大的災難。林子和豔陽現在都不喝酒了,所以也不在家裏備酒。

看着這一切,添力便生出些感概。他現在雖然收入頗豐,但他是單身,平常吃飯就很将就,馬虎。豔陽的廚藝雖然算不得驚豔,但是這樣的家常便飯,卻讓他吃起來更有味道。讓他有了一些回到家的感覺。只不過這個家不是他的家,這不能不讓他有些惆悵。這天,添力食欲大好,豔陽做得那些菜,讓他消滅了一大半。豔陽先還對自己的廚藝沒有信心,看見添力吃得那麽有興致,她便放心了。

吃過飯,豔陽和林子把杯盤碗碟被收拾到水池中。林子去洗碗。豔陽和添力坐回了沙發。豔陽端着一個茶盤過來。茶盤上面放着茶壺,茶杯,牛奶和白糖。豔陽在添力的面前放了一個茶杯,從茶壺裏倒了些剛泡的茶,又倒了些牛奶進去,然後問添力:“你的茶裏要放糖嗎?”

添力搖頭,說:“不要。”

豔陽用茶匙在添力的茶杯裏把奶和茶攪和勻了,說:“你嘗嘗吧,這就是傳說中的英國茶。”

豔陽又倒了另一杯英國茶,在裏面放了牛奶,攪和了一下,也給自己倒了杯茶。

豔陽和添力有差不多四年沒有見面,雖然平時也有電話聯系。由其是互聯網出現之後,在網上的聯系也更加頻繁。但是,兩人面對面的聊天卻還是幾年來的第一次。雖然,幾年未見,卻并沒有覺得生分多少,談吐之間,還跟以前一樣無拘無束。添力看到裝飾櫃中放着兩個一模一樣的鏡框,各自鑲着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看上去有些年代了,照片中的男女也是幾十年前的打扮。另一張照片則是林子和豔陽的合影。兩張照片的雖然年代不一樣,但從背景建築看得出是在同一個地方照的。照片中的男女擺着相同的姿态。添力指着那張舊照片問豔陽:“這兩個人是誰?”

豔陽說:“這是林子的爺爺和他爺爺的前妻。他們六十多年前到英國留過學。這是他們當時在莎士比亞故居前留的影。這一張……”豔陽指了指她和林子的合影說:“是去年我和林子去沙翁故居游覽時照的。沙翁故居離這裏不太遠,下午我們可以開車過去看一下。”

“噢,以後再說吧。”添力的心事并不在游玩上。他對林子的家史不太了解,只是知道林子有親戚在英國。

添力又問:“聽阿姨說,你現在在伯大生物系找到了一份工作。”

“嗯,那份工作是去年九月份開始的。不過,我現在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媽媽呢。”豔陽笑着說。

“哦,什麽好消息?”添力好奇地問。

“我剛剛申請到了伯大生物系的一個博士生的位置,就在我現在工作的那個組。我的博士導師就是我現在的Boss,懷特教授。”豔陽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兩只眼睛閃着興奮的光芒。可見這個消息讓她多麽欣喜萬分。

“是嗎?這可真是一個好消息啊。”添力也是喜出望外。他沒有想到豔陽到英國之後竟然這麽順利。申請到這個博士生的位置,就意味着豔陽終于回到了留學生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了。也就是說,等到豔陽獲得博士學位的那一天,她被p大“勸退”的那件事,将不太會再對豔陽的事業産生太大的影響了。

豔陽仍然絮絮叨叨地說着一些生活趣事,就象從前一樣,在添力面前沒有顧忌。豔陽說了一陣子,又問添力:“光顧着說我了,你也說說你啊。你在美國這麽多年,沒發生什麽故事?石紅溪和你隔得不太遠吧,你沒和她來個重續前緣什麽的?”

添力聽了,并沒有回答。他的生活簡單到不值一提的地步。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其他女生對他的傾慕,不過,他對別的女生産生不了任何沖動。所以并沒有豔陽所期待那種事情發生。

然後,添力的眼光落在了豔陽的左手腕上。那只手腕的內側,有一道深紅色的疤痕,象一條深紅的蚯蚓吸附在豔陽的手腕上,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豔陽原來帶着一只護腕遮着那疤痕。大概剛剛做飯的時候,護腕被打濕了,就被取了下來。這是添力第一次看到豔陽手腕上的傷痕,比想象中的更加醜陋。讓添力想起了曾經在豔陽身上發生的一切。想到豔陽當時在絕境中無望的掙紮,那種痛心、內疚、悔恨糾纏在一起的心情再一次襲上添力的心頭,他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豔陽覺察到添力的異常,順着他的眼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便明白添力在想什麽。那些事情,他應該已經知道了。他一向來寵愛自己,不舍得讓自己受半點委屈。知道自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心裏如何想的,豔陽也能夠猜出幾分。豔陽不想讓他為自己這樣難過和擔心,不由自主地拉了下衣袖,想把傷痕遮蓋着。然後,掩飾地笑了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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