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3) (20)
力說:“您不相信唐玫能對豔陽做那樣的事情?我一開始也不相信。誰會相信一個女孩子會那樣的心狠手辣?唐玫恨我,對我做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可是她遷怒于無辜的豔陽,幾乎把豔陽逼上絕路,那便就是不能原諒的。”
到了現在,唐文遠無話可說,他唯一能說的就是:“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是這樣。我代玫玫向豔陽誠心誠意地道歉。請你一定轉告豔陽。”
“道歉?道歉有什麽用,如果當初豔陽拿着刀片,對着自己的手腕再用力一點。那這個世界上就不再會有她了。你就算是道一萬個歉,十萬個歉又有什麽用?”添力說到這裏,聲音也提高了幾度。
等稍微平靜了一些,添力才又說:“對不起,唐總,您是我尊敬的前輩,我剛才并不是沖您來的。您沒有兄弟姐妹,大概不能理解我的心情。豔陽雖然不是我的親妹妹,但我是看着她長大的。她對我來說,和一家人沒有什麽差別。我只要一想起她曾經受過那樣的磨難,而這種磨難又是由我而起,我就會難受,會心痛。我為自己給豔陽帶來這樣的不幸十分內疚,所以更不能原諒唐玫。永遠也不原諒。”
添力的話觸動了唐文遠,勾起了他心中塵封已久的往事。添力所說的那種負疚的心情,他也曾經有過。而且那不僅僅是負疚,而是一種難以彌補的悔恨,是他在內心深處背負了一輩子的“十字架”。添力現在還有機會來對他所內疚的人做一些彌補,而他卻永遠都失去了這種機會。
沉默了良久,唐文遠才回到今天來找添力的初衷。他說:“我理解你,我理解你對豔陽的感情。關于玫玫曾經所做的一切,我不敢再為她再做任何辯解。但是,我并不希望就此在‘陽天’和‘天堂’之間挖下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我不會再要求你和‘天堂傳媒’的官司和解。但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的誠意的份上,盡快地解決我們之間的一些不必要的糾紛。”
“不是我要和‘天堂’作對。從一開始起,你們才是挑戰的一方,‘陽天’只是被動地防守而已。”添力寸土不讓。
“這我也知道。我保證這樣的事情再不會發生了。只是那些不必要的沖突,該如何解決?網上現在說什麽的都有,這樣拖下去,對誰都不好。”唐文遠說道。
“網上的那些帖子,和‘陽天’沒有關系吧。網絡時代,話語權并不僅僅只屬于特權階層了,現在每一個人都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誰能管得了別人在網上說些什麽?”添力開始恢複他們對話開始時輕松的狀态,對唐文遠的憂慮并不以為然。
“是,我知道哪些帖子與你沒有關系。但是這場風波的源頭還始你我兩家的矛盾。所以,我們應該盡快做出和好的姿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無機可趁。”唐文遠建議道。
“那你覺得我可以為您做點什麽?”添力微笑問道。
說實話,即時現在他們是站在對立的立場上,唐文遠依然難以掩飾對肖添力的欣賞。這個年輕人所顯示出來的無所畏懼的強大的內心世界,讓唐文遠對他不敢小觑。此時,他意識到,他剛剛所說的那句“如果我真想置你‘陽天’于死地,雖然不能說像按死一個螞蟻那麽容易,但也是易如反掌的。”還真的有些托大了。“陽天”真的那麽容易被打敗嗎?就算是他能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地把“陽天”弄垮了,但肖添力有“即時通訊”的技術在手,他一轉身又可以建立一個新的“陽天”。就算能把肖添力逼得在中國無立足之地,但是肖添力可以将“陽天p”出手,然後回到美國去當他的軟件工程師。陽天p”現在炙手可熱,國內的大型門戶網站個個都對此技術垂涎三尺。當初, ICQ的用戶達到1000萬的時候就有了2.87億美金的身價。那麽擁有幾億用戶的“陽天p”,該是怎樣的天價?這場看似“江湖新手”與“武林霸主”的對決,其實并不如表象那麽實力懸殊。從一開始“陽天”就是立于不敗之地,誰也不能将它毀滅。網絡時代,不再是強權的時代。新銳的技術企業的建立與發展,不再遵循過去的那套規則。他們不需要原始資金積累,不需要各種人脈關系和強硬的背景撐腰。只要他們擁有獨一無二的先進技術,他們就能在一夜之間建立起一個王國。
“我希望我們以後能夠成為合作夥伴。”唐文遠誠懇說道。他很久沒有這樣“低姿态”了。在他所看重的人面前,唐文遠從來不吝啬自己的熱情。
“合作?”添力低頭不語。他斟酌了一下,說道:“坦率地說,我還沒有做好和‘天堂’合作的準備。”
“我不需要你現在就給我答複。但是,從長遠來看,我希望我們以後應該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唐文遠說。
既然不易戰勝他,何不把他變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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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了長達一年半之久的“陽天”狀告李長利洩漏商業秘密和“天堂傳媒”侵犯知識産權一案,終于在2003年的夏天有了結果。法院以侵犯商業秘密罪對盜取“即通”技術的李長利罰金5萬元,判處有期徒刑2年;判定“天堂傳媒”侵犯了“陽天”的知識産權,對“天堂傳媒”罰金50萬元。
這一判定谕示着持續了将近兩年的“陽天”與“天堂”的對決終于有了結果:商界新銳“陽天”打敗了京城大佬“天堂集團”,這無疑是現代商戰中的一個傳奇。網民們把這場商戰稱之為新時代的“赤壁大戰”。肖添力就是那雄姿英發,英氣勃勃的周公謹。而唐文遠便是那“灰飛煙滅”的曹孟德。無論“天堂集團”願不願意,這一次“陽天”站在了“天堂集團”這個“巨人”的肩膀上,着實風光了一把。
“天堂集團”的老總唐文遠對這一判決表示服從,并且不準備上訴。之後唐文遠在不同的場合,以“陽天”為例,對“網絡”這種新型的科技産業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和贊揚。唐文遠表示:作為一個傳統的企業家,要積極學習和吸收新的科學技術,大力支持新型産業的發展。唐文遠這次不同尋常的“低姿态”,給“陽天”給足了面子。
“陽天”高層對這一判決結果以及唐文遠的求和信號,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陽天”的總經理肖添力這幾天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在北京找不到他的蹤影。只有“陽天”的代理律師安迪在記者面前表示了對這一判決結果的歡迎,并且冠冕堂皇地表明:這是知識産權法的勝利,是知識産權在中國得到重視的又一有力的證明。
只是,細心的網民發現,在sunsky主網頁的廣告位置上,刊登了一個“天堂集團”在北京新建的一個樓盤銷售的廣告。這似乎是一個信號,預示了雙方和好的動向。
遠離新聞中心的肖添力,此時正在千裏之外的C市享受一段難得的消閑時光。豔陽從英國回來探親,肖添力也借此請了兩個星期的年假,和豔陽一起回到了C市。
69關于父親
這是豔陽去英國八年之後,第二次回國探親。這次回家,她終于體會到了什麽是日新月異的變化。師大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曾經在這裏度過了她大部分的童年時代。而現在這裏已經變得她不認識了。童年住過的筒子已經夷為平地。在舊址上,一棟二十幾層高的家屬高高聳雲立,媽媽和外婆從原來的老舊的單元房搬進這棟高裏。原來的教工食堂被改建成了時髦的快餐店;招待所成了豪華的三星級賓館;家屬院中間的那塊空地,豔陽曾經在那裏和小夥伴們一起跳過橡皮筋,現在被改建成了姹紫嫣紅的小花壇……。童年的痕跡漸漸消失了。面對陌生的環境,豔陽竟有了一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嘆。
而最讓豔陽震驚的變故,是媽媽和肖平生離婚的消息。他們在一年多前就離婚了。但是豔陽卻是在回家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情的。豔陽在家裏,看不到肖平生的任何痕跡了,好像那個人不曾在這個家裏存在過。喬瀾在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十分平靜,好像再講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
豔陽從英國帶回了許多禮物分送給大家。到了最後只剩下了一個蘇格蘭威士忌的禮盒,那原本是帶給肖平生的。豔陽看着禮盒,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問媽媽:“我可以去看看叔叔嗎?”
喬瀾沒有反對豔陽的提議,她建議道:“讓添力陪你一起去。”。
肖平生現在位居副省級的高位,住在省政府的家屬大院裏的一個二層獨棟小裏。家裏裝修得富麗堂皇,比喬瀾的家裏奢侈許多。
見到肖平生,豔陽再次一次體會到了“日新月異”這個詞的含義。肖平生和豔陽印象中的叔叔的形象完全不一樣了。他原先瘦削的臉飽滿了,短發也變成了大背頭,身形寬大魁梧了許多,大腹便便的,走起路來不緊不慢,邁着方步,顯得很有威嚴的樣子。
不過,見到豔陽,肖平生立即就卸掉了他威嚴的外表,非常開心:“小豔陽啊,你還能記得來看你叔叔啊。難得難得。”
反而對陪豔陽一起來的添力,肖平生倒是顯得一本正經。而添力在肖平生面前也不如在喬瀾面前那麽随意,只是拘謹叫了一聲:“爸爸”,便不再多說什麽。
除了肖平生,家裏還有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小女孩。那個女人應該是肖平生現在的妻子。據說她曾經是一位京劇演員,比肖平生要小十幾歲。看上去依然婀娜多姿,比她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一些。
那個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應該是肖平生現在妻子的女兒。女孩看見豔陽和添力進來,先是歡天喜地地對添力叫了一聲:“哥哥,你回來了。”然後便生疏地看着豔陽。
肖平生對那個女孩說:“小茜,這是豔陽姐姐。”
那女孩問:“怎麽又有一個姐姐?不是說只有添力哥哥和添香姐姐嗎?”
肖平生說:“這個姐姐在國外,不常回來,所以,你以前沒有見過。”
那女孩:“噢,姐姐好。”
豔陽表面上笑着回應了一句:“小茜好。”心裏卻隐隐地有些不是滋味。
肖平生的妻子給豔陽和添力端上茶水瓜果之後,就善解人意地拉着小女孩退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肖平生和豔陽閑談着,詢問豔陽在英國生活學習的情況。而添力有些消沉
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從小到大,添力和父親就很疏離。到了現在,和父親仍然不甚親近。反而是豔陽,雖然久沒有見到肖平生了,但是還是顯得自然多了。豔陽把帶來的禮物送給了肖平生。肖平生樂呵呵地收下了。
過了一會兒,肖平生轉頭看了看在一旁沉默的添力,收起了和豔陽談話時的笑容,幹咳了一聲,板着臉地對添力說:“前些時候,你跟你唐叔叔鬧得有點過了。你唐叔叔是大人大量,不跟你這個晚輩計較。你別太張狂了。‘謙受益,滿招損’,這個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別等你栽了跟頭,後悔就來不及了。”
添力低着頭,并沒有對他父親的話有任何反應。“陽天”和“天堂”鬧得最兇的時候,肖平生也打電話呵斥過添力,要他馬上停止和“天堂”的對立,撤銷起訴,向唐文遠道歉。但是,都被添力以沉默抗拒了。
肖平生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就算是盡到了他當父親的責任,也沒有指望添力的回應。
回過頭來,肖平生對豔陽又展現出了他和藹可親的笑容,親切地問道:“你外婆她還好嗎?身體怎麽樣?”
“外婆還好。前一陣添香帶外婆去做了個全面體檢,說外婆除了血壓有點高,沒有什麽大毛病。”
“你媽媽呢?她身體怎麽樣?”肖平生又問。
“媽媽也挺好的。”添香回答。
“你媽媽這個人啊……”肖平生停頓了一下,嘆了一口氣,說:“我和媽媽沒有一起攜手到老,這是個遺憾。我們之間,不是我要離開你媽媽的。你媽媽認為我和她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大,她不能适應這種變化。是她要求和我離婚的。我挽留了,沒有挽留住。唉!但是,在我心裏,你媽媽一直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她善良,正直,是個好人。”
肖平生這話是對豔陽說的,同時也是在添力為自己辯解。肖平生和喬瀾的離婚這件事,像是挖土機在他們父子之間走了個來回,讓他們之間的隔閡又增加了深度和寬度。兩個人的溝通變得越發不可能了。現在,肖添力回C市來極少來看望父親。即使是和父親見了面,也沒有半點的親近。而肖平生對這個兒子,也有些無可奈何。
肖平生接着對豔陽說:“你媽媽這輩子不容易。她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要多關心她,多給她打打電話。你自己在國外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你媽媽操心。家裏的事情,你放心。添香會幫忙的照顧你媽媽和外婆的。再說,還有我呢,我也會關照她們的。請你轉告你媽媽:要是她需要幫忙的話,打個電話給我說一聲,要車有車,要人有人,我一定會盡力的。”
“那謝謝您了。”豔陽說。
“你別跟叔叔這麽客氣。在我心裏,你和添香沒什麽分別,都是我女兒,你今天來看我,說明你還沒有忘記我這個叔叔,我很高興。你以後需要叔叔的時候,只管對叔叔說一聲。還有添力,他也還是你的哥哥,跟以前沒有什麽兩樣。”
豔陽和添力告別了肖平生。肖平生執意要司機開車送他們回去。豔陽和添力坐在車裏,竟然有些無語。豔陽心裏有一點遺憾:對她來說,曾經的那個家是媽媽和叔叔一起給她的。現在因為他們的分開,那個家也不再那麽圓滿了。肖平生現在有了新的妻子,新的繼女。豔陽和他不再有什麽關系,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晚輩而已。而添力、添香和豔陽也再不是名正言順的兄弟姐妹了。
這時的添力卻在想一些別的事情。
這天晚上,豔陽和媽媽坐在陽臺上聊天。喬瀾的家住在十六層,陽臺面對着師大的校園。坐在陽臺上,可以俯瞰大半個師大校園。豔陽遠望着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和媽媽一起聊着那些曾經熟悉的人。自然而然,豔陽就想起了肖平生。她對喬瀾說:“我今天去看叔叔,他還問起您和外婆。他說:他和您離婚,是您提出的。他挽留了,但是您很堅持。是這樣嗎?為什麽啊?您和叔叔在一起也有差不多二十年了,怎麽就離了?”
喬瀾微微一笑,說:“他說的沒錯。是我堅持要離婚的。他的官做大了,人也變了。我已經不适應他的變化了。很多人都認為,我這個人啊,太苛求,太挑剔,太迂腐。我不能容忍他的那些事情,對于一個常年混跡官場的人,都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有的錯,據說是天下男人都可能犯的錯誤。他這樣一個位居高官的人物,那些事情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只要他最後回到家裏來,就是對我最大的肯定。我幹嗎要計較那麽多?但是我知道我需要什麽樣的生活。我知道我願意跟什麽人在一起生活。他現在已經不是我要的那個人,我為什麽還要委屈求全地和他在一起?分開了,對彼此都是成全。這不,他找到了可以容忍他的那個人。而我也恢複了我平靜的生活。不是很好嗎?”
雖然媽媽沒有具體談論她離婚的事情。但豔陽仍能理解媽媽。這一次見到肖平生,豔陽也能感覺到他的變化。他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勤勤懇懇,小心翼翼的小公務員了。雖然,肖平生在豔陽面前已經非常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了。但是從他的舉止中,從他對他的現在的妻子頤指氣使的神态中,豔陽依舊能感覺到他無意中流露出的那種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氣勢。喬瀾是一個淡泊,清高,而又自尊的人。她對名利沒有什麽追求。只願意過着平平淡淡生活,踏踏實實地教書育人做學問。而肖平生本來功名心就極重。在官場浸淫多年,習慣于用官場規則行事,不免學會趨利避害,陽奉陰違,虛僞浮誇的官場作風,這一切都是喬瀾不喜歡的。他們之間有分歧是在所難免。喬瀾表面上雖然委婉,但內心卻是剛強的。她應該不願意過着這種貌合神離的生活,更不屑于攀龍附鳳去過官太太的生活。因而,他們最後走到離婚這一步也就不希奇了。
不過,畢竟他們是二十年的夫妻。現在離婚了,媽媽會遺憾嗎?沮喪嗎?會懷念他們共同擁有的歲月嗎?應該會有。就連豔陽都有些失落。豔陽說:“今天去看叔叔,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心裏還真有些別扭。叔叔的妻子也有一個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她叫添力‘哥哥’的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年添力第一次進我們家門的情景。我總覺得我們才是一家人。雖然叔叔不是我的親爸爸,但是在我心裏,他其實早就占據了爸爸的位置。”
喬瀾看着豔陽,沒有打斷她。
豔陽接着說:“我記得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剛剛開始和叔叔一起住在筒子裏。有一天放學了,我和同學一塊從學校往家走。叔叔騎着車剛好從後面超過我們。他看見我以後,就停下來喊我,一把把我了起來,放在自行車的橫梁上,然後就帶着我回家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有一個‘爸爸’真好。
“叔叔那個時候雖然經常不在家,但他在家的時候對我都挺好的。他很寵着我。我在外面惹了禍,或者是偷懶不幹活,都是叔叔護着我。我哭了,也是叔叔來哄我。我要想買零食,小畫書,或小玩具,可是又沒有錢,我就去就找叔叔要。叔叔也會給我。我那時真的覺得叔叔是我的保護傘什麽的。我要是惹你生氣了,叔叔在家的話,我就不那麽怕您了。”
喬瀾:“這倒是沒錯。他在添力、添香面前,總是太嚴肅了。在你面前,他倒更像一個爸爸。不過,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有個爸爸?小的時候,看見人家都有爸爸而你沒有,你是不是有過很多的疑惑?”
豔陽:“您和姥姥對我太好了,我從來就不缺乏愛,所以也從來沒覺得沒有爸爸是一件多麽遺憾的事情。但是,偶爾看見別的小朋友的爸爸抱着他們,把他們舉得高高的,還是會很羨慕他們的。後來有了叔叔,我也挺高興的,就在心裏把他當成了爸爸。”
忽然,喬瀾深意地看了一眼豔陽,問道:“你想過你自己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嗎?”
豔陽心裏一懔,意識到媽媽将對她說什麽。她一直在等這一天,這一天終于來到了。豔陽回望着媽媽,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想過。總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後來我問過外婆。外婆告訴我,說他是個英雄。”
喬瀾輕聲說道:“外婆告訴你的不是全部。我一直想找個合适的時間,告訴你你身世的全部真相。”
喬瀾起身回了房間,不一會兒拿出一個紙盒子。她打開紙盒子,裏面的東西是豔陽熟悉的:一套小說《豔陽天》,一張照片,一個日記本。
喬瀾先拿出那張照片,說:“這個拉手風琴的男子名叫夏雲長,是從北京下放到望城縣的知青。我那個時候也是在望城縣當知青。我們兩的知青點在同一個公社,相隔十幾裏山路。這張照片,是我和夏雲長一起代表公社參加縣知識青年文藝彙演的時候,縣文化館的同志拍攝的。夏雲長要文化館的同志多洗了一張,送給我作為紀念。照片後面還有他的簽字留念。我們那個時候,因為一起排練、演出,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喜歡文學,我也喜歡。但那個時候能找到的文學書籍很少,只要我們找到了新書,都會相互交換。這套《豔陽天》在當時風靡一時,是夏雲長送給我的。
“夏雲長多才多藝,又熱情大方。他有很多的朋友。農閑的時候,他就到各個知青點串門。他們北京知青點一共有十幾個從北京來的知青。其中有一個女孩子叫韓秋意。她很年輕,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有的時候,夏雲長到我們知青點來串門,她也跟着一起來……
喬瀾說到這裏,深深地望了豔陽一眼。豔陽這時還不能體會這一眼的深意。媽媽故事的前半段都是在她的預料之中的,只是這個叫韓秋意的女孩子出現,讓豔陽有些意外……
70往事
喬瀾說:“我最後一次見到夏雲長,是在那一年的十月份。我和他代表縣裏的知青,去地區參加了知青文藝彙演。我們在縣文化館集中排練了一個月。他那時剛當上了父親,非常興奮。他手裏有一張女兒的照片,那是他的女兒滿月的時候,他帶着女兒到縣照相館照的。他逢人就拿出女兒的滿月照來炫耀,到處誇獎女兒漂亮,乖巧。那個時候物資很緊張,很多物資都計劃供應,需要憑票購買。我們在排練的時候,也會得到一點點補貼。夏雲長的人緣很好,我們所有參加排練的知青都把補貼的糖票送給了他,讓他給他的女兒買些糖回去。夏雲長在參加排練之餘,也會在文化館幫着畫宣傳畫,寫大字标語,掙一些錢來,給孩子買奶粉。可以看得出來,他對她女兒的是愛到骨子裏去了。
……
“夏雲長和韓秋意出事的時候,我沒有在望城縣。那個時候,我家裏出了一件大事,我回C市了。”
喬瀾曾經有一個和睦溫馨的家庭。她父親曾是省歌舞團的樂隊指揮,母親在省歌舞團做服裝設計,家裏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小她五歲的弟弟。然而,這個幸福的四口之家,在當年那殘酷無情的政治環境中,也受到了沖擊,最後支離破碎。喬瀾的父親,是一個正直的藝術家,他剛正不阿,敢于直言不諱的個性,讓他在政治運動種備受排擠和打擊。父親因不堪屈辱,郁悶成疾。在喬瀾高中畢業那年的春天,英年早逝。在那一年的夏天,喬瀾離開了母親和弟弟,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了,家裏只留下了母親和弟弟。
1974年的夏天,喬瀾的弟弟高中畢業,按照當時的政策留在C市,被分配在市第三紡織廠當倉庫管理員。那年冬天,倉庫失火,喬瀾的弟弟,一個年僅十八歲,剛剛參加工作的熱血青年,為了搶救國家財産而殉職。喬瀾得到這一噩耗之後,立即回到C市。
當喬瀾幫助母親處理完弟弟的後事之後,再返回望城縣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在C市,她隐隐聽說過“知青暴動”這件事情。因為是小道消息,傳得比較誇張,反而有些不真實。但是,當她所坐的長途汽車駛進望城縣縣城的時候。她看見縣城的街道上還殘留着許多大字報、橫幅标語的殘跡。在那些破碎,零亂的巨幅标語和大字報上,夏雲長的名字被打上了紅叉,看上去,十分觸目驚心。
下車之後,喬瀾急忙向周圍的人打聽消息,這才得知:在她離開望城縣後的一個星期,韓秋意被逼自殺。之後,知青請願,夏雲長被判刑,并随即遣送到外地。北京知青和其他鬧事者全部被拘留。震驚之餘,喬瀾首先想到了夏雲長和韓秋意的女兒,那孩子才四個月大,不知現在身在何處。喬瀾向四周的人再打聽,卻沒有人知道。
喬瀾轉乘了去公社所在鄉鎮的班車。下車之後,她沒有回自己的知青點。而是直接去了北京知青點所在的村莊。北京知青住的房子裏空無一人。夏雲長和韓秋意住的那個土坯房的木門上被貼了封條。喬瀾向在周圍玩耍的一個小孩打聽,才知道“知青的丫頭”現在在一個當地老鄉的家裏。
小孩把喬瀾帶到了那個老鄉家裏。那家的女主人一聽說喬瀾在打聽“知青的丫頭”,就開始發起牢騷來了,她說:“剛開始只讓我們看這孩子看幾天,這都快一個月了,也沒人管。這丫頭到底還有沒有人管啊?別就丢給我們家了。這年頭,誰家有餘糧多喂一張嘴啊?”
夏雲長和韓秋意出事之後,北京的知青也都給抓了起來。“知青的丫頭”就成了無人照料的孤兒。正好這戶人家也剛添了一個兒子。這個男孩比“知青的丫頭”小一個月。大隊幹部認為,這家人在喂養他們自己的孩子的同時,順帶着就可以給“知青的丫頭”喂一口。于是就把這“知青的丫頭”,以及她的奶粉,白糖和衣物,一起送到了這家人家來了。
喬瀾看見“知青的丫頭”時,那女孩包在一個又髒又破的小薄被裏,被放在堂屋的角落裏的一堆稻草上。喬瀾走過去把她抱了起來,發現這孩子全身燙得厲害,小嘴微微張着,似乎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喬瀾一驚,便問:“這孩子在發燒,她燒幾天了。”
女老鄉讪讪地說:“我喊郎中來看過,說是有點着涼,沒大事。鄉下的娃兒都皮實,有點病等等就過去了。哪裏有錢給她打針吃藥啊。”
喬瀾吩咐女老鄉,拿一個濕毛巾來,放在女孩的額頭上,然後又要女老鄉端一碗溫開水來。喬瀾用小勺細心地喂女孩喝下。女孩顯然是餓極了,小勺剛一碰到她的小嘴,她就張着嘴迎了過來。
那女老鄉有些尴尬,說:“剛剛給她喂了米湯,她不喝。”
喬瀾看見堂屋的桌上有一袋奶粉,就問:“還有奶粉嗎?你去給孩子沖點。”
女老鄉掩飾道:“奶粉?早沒了,一共也沒幾袋,小孩子能吃,都吃完了。”
喬瀾只好說:“那你給她弄些米湯來。”
從進門到現在,喬瀾已經把這個家庭大致打輛了一下。像絕大多數當地農民一樣,這家住的仍舊是土坯房。房間裏昏暗、寒冷,沒有取暖設備,只有在堂屋的一角用幹樹根燒了一堆火取暖,屋子裏彌漫着煙霧,味道濃烈。喬瀾剛呆幾分鐘,就被嗆得咳嗽起來。這家裏除了那個新生的兒子之外,還有四個年齡不等的女孩。最大的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樣子。最小的還在姍姍學步。那個最大的女孩抱着新生兒。新生兒的頭上戴着一頂粉紅色的毛線帽,身上包的是一個粉紅花色的小毛毯。這頂毛線帽和小毛毯,喬瀾看着很眼熟。因為那是她買給夏雲長女兒的禮物。這家的男主人,從喬瀾一進門開始,就一只蹲在火堆邊抽煙,一句話都沒有說。
喬瀾給女嬰喂了幾口米湯,然後對女老鄉說:“我是這孩子爸爸的朋友。這孩子病得很厲害。我要把她帶到縣城去看病。”
老鄉沒有阻攔。喬瀾帶着女嬰連夜趕回縣城。在縣城醫院的急診室,醫生診斷嬰兒得的是急性肺炎。喬瀾陪着嬰兒在急診室打了一夜的點滴。第二天早晨,嬰兒退燒了。喬瀾便帶着孩子返回了C市。
因為弟弟是因公去世,被追認為“烈士”。喬瀾作為“烈士”家屬,被破格照顧了一個回城的名額。這樣喬瀾很快就離開了望城縣。關于那個“知青的丫頭”,喬瀾跟誰都沒有提起過。
豔陽沉浸在這個悲慘而壯烈的故事裏,不能自拔。她為那個在四個月大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而痛心;為那個被遺忘在土坯房屋一角的稻草堆上的那個女嬰而哭泣。她在心裏嘆息:如果不是喬瀾的即時趕到,等待那個女嬰的命運将會是什麽?
二十九年之後,當喬瀾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那個躺在土坯房的角落裏,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仍然在眼前晃動。喬瀾告訴豔陽:“那個時候,我和你外婆因為失去了我們的親人悲痛欲絕,幾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氣,這個女嬰的到來,給我們的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也給了我們新的責任。我決定收養這個女孩。為了紀念夏雲長和他的妻子,我和你外婆就決定,給這個女孩取名,豔陽。”
“媽媽。”豔陽輕輕地叫了一聲。雖然,她知道媽媽是在講述她的身世。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那個被抛棄在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女嬰,正是四個月大的她。她是有母親的,眼前這個人就是她的母親。
喬瀾看懂了豔陽的心思,她說:“從一開始我就決定把你當作我自己的女兒養大。所以我告訴別人,你是我在當知青的時候生下的孩子。除了你外婆和我,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世。我原來并沒有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你。連我自己都不再去想這件事了。從內心裏,我早就認為你是我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