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劍山行一
祭典上, 一個“滾”聲震雲霄,回響不絕。
把下面的人給震得腦子發蒙,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魔神不是傳說中至惡、至暗之神麽?
不是說神明無欲無求麽, 為什麽那座睜開眼的神像那麽暴躁?
但是還有更暴躁的——
那神一瞥,就看見了祭臺上的血池, 頓時大怒。
一巴掌把在場高呼着“魔神”的衆人給拍飛出去。
他們要慶幸魔神降臨在了這座神像上, 而且現在還沒有腳,不然他們就會複刻魔宮的場景, 被一腳踹飛。
底下的衆人被拍得吐血,不過他們似乎有心理準備, 似乎對于魔神的殘暴早有預期。
于是有人往前爬着高呼道:“魔神!魔神!”
一副忠言死谏的樣子, 神終于多看了他們一眼——
他終于想起來了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血祭。
他從前是“燕雪衣”,還沒有覺醒魔神的記憶,這種祭祀自然對他沒有什麽影響;但現在不同了,他覺醒了屬于“魔神”的一部分, 通過祭祀,當然可以喚醒他。
——搞出這樣大的陣仗。
神:你們最好真的有事。
有人激動道:“天道已經複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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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高呼道:“神,天道即将歸位!”
他們以為, 只要提到天道,魔神一定會重視,進而不再暴躁,開始聽他們說話;畢竟魔神是世間至惡和混沌的化身, 天生就和天道對立。
結果神沉默了。
神的青筋開始狂跳。
神:“就這?”
神:本座的相好醒了,本座不知道麽?還要你們提醒?
神:就這麽大點屁事?!
神暴怒, 直接飛起一巴掌, 把這群王八蛋全部給拍死了。
魔神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是死亡、混亂和混沌的化身,信仰他的,能是什麽好東西?肯定全是王八羔子,拍死一個算一個。
他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上。
這種古老的祭祀方法,已經消失了萬年了,按理說除了魔神自己應該沒人知道了才對,可這次他竟被血祭給驚動了。
如果不是因為燕雪衣先一步在菩提神樹當中覺醒了魔神的全部記憶,那麽這一次的血祭當中,他的确會被喚醒屬于魔神的一部分。
大魔頭以為,自己把人拍死了,就可以清淨了。
但是路上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只魔的耳根子就沒有安靜過。
像是一萬只的蜜蜂在他耳邊嗡嗡飛過,讓這只魔的頭很痛,有種恨不得把人全都給拍死的沖動,而且十分暴躁。
歲:“燕燕,我就說裝病不吉利吧。”
這魔頭面色蒼白(氣的),眼中一片血絲(睡不着),看上去和病入膏肓似的。
他陰恻恻道:“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幹的!別讓本座抓到!”
終于,一行人到達了玉劍盟。
玉劍盟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在高山之上建造的宏偉之城。
一路上,不管大小宗門,都朝着玉劍山蜂擁而至,所有的劍修門派都會到場共飨盛事。
百年一次的玉劍大會,可以說是修真界劍修門派的一次大洗牌——
很多宗門就是在玉劍大會上一舉成名,從三流小宗門,一躍而成為有名有姓的大宗,無數散修看見了他們的實力,進而蜂擁而入;也有很多宗門因為實力不濟,在玉劍大會上排名跌落,從一流宗門至無人問津。
百年玉劍大會,見證了多少天才劍修的名震天下,也見證了無數宗門的興衰更替。
朝照月一行人剛剛到玉劍山,玉劍盟的袁天钰就派了人前來迎接。
玉劍盟承了朝今歲的救命之恩,自然把他們當成了座上賓,給他們安排了最好的院落,就在玉劍山的主城中心位置。
來接待的人正是相思,她笑道:
“七日後,玉劍大會正式開啓,在玉劍大會的這些時日裏,若是你們想要招攬散修,就在院落前挂個牌子,叫人守在門口,自然有散修會上門來報名。”
相思遞過來了一張小冊子:“喏,你們且看看。”
那小冊子裏,有整個玉劍盟的地圖,還有玉劍大會的流程。
話音落下,前面就傳來了嘈雜聲:
“喲,昆侖劍宗,還敢來呢!”
“也不怕在玉劍大會上被人打死!”
……
朝今歲擡眸看去,就看見了昆侖劍宗熟悉的宗服,但是領隊的人不是朝太初,而是白長老,他們匆匆地離去,背影都顯得十分狼狽。
相思小師妹朝着他們的背影冷哼了一聲,帶着朝今歲一行人朝着他們落腳的院落走去。
他們住的院落是玉劍盟留下的最好的一座,小橋流水,占地也大。
朝今歲回來的時候,手裏揣了從外面買的凝神靜氣的丹藥。
魔尊很想要把在他耳邊嗡嗡的人給拍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路上再也沒有被拉進“夢境”裏去過。
直到在玉劍盟的第一天夜裏,這只魔終于再次進入了“夢”中。
這一次,換了個地點,還換了一批人。
魔神沒有暴怒,沒有上來就把人給拍死,他安安靜靜地聽着下面的人說話。
這群人進行祭祀,就是為了讓魔神蘇醒,然後起來把天道拍死;這個邏輯上是沒有錯誤的,但是顯然沒有考慮神本身的主觀意願。
神終于說話了:“為什麽?”
有人激動道:“如今魔氣泛濫,正是魔神您的大興之時,只要殺了天道,您就是天地間唯一的主宰!”
神:“當天地間唯一的主宰,有什麽好處麽?”
其他人:?
神:“魔神已經是為所欲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為什麽要去殺天道?”
神:殺了天道,除了失去老婆之外,他有什麽好處?
祭壇前的衆人發現,此神的心态和記載當中完全不一樣,說好的野心勃勃、嗜殺殘酷,但是現在這只召喚出來的魔神,語氣非常之平和,甚至還透出了一絲的不思進取。
他們急了,魔神怎麽能這樣呢!
有人連忙道:“可是,可是您要是殺了天道,您的信徒就會變多啊。”
神看着他們:“都像你們這樣麽?”
他們以為魔神意動了,狂喜地點頭。
神:“那不要也罷。”
神擡手,再次一巴掌把他們給全都拍死了。
魔尊清醒了,他飄出去看見了那劍修,湊過去蹭了蹭她。
他想:都拍死了兩波了,應該沒了吧?
但是顯然,魔尊過于樂觀地估計了形勢。
他的耳根子清淨了半天,嗡嗡聲反而更加大了。
只有躲去歲歲的識海裏,他才感覺到稍微好過一點。
然而每次當他想要和她進行神魂交融之事之時——
他就會被拉進夢境裏。
神:“……”
神一開始還問:“你們到底有什麽屁事啊!”
第三次後,神一睜眼,擡手就是幾巴掌,把人扇得在半空中旋轉個七八圈再死,不夠解氣,就多拍幾巴掌!
魔尊面色越來越黑。
魔:“現在的人真沒有素質!”
魔:“道德底下!沒有良心!”
歲:“……”
她看見了那只魔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本黃歷,認真勾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想和她神魂貼貼。
歲:為什麽魔神會迷信這個?
黃道吉日那一天,那只魔沒有被拉去祭壇——
因為魔神被喚醒了。
他們兩個人坐在屋裏,喝了一下午的茶。
大魔頭醒過來之後,抑郁了很久。
魔:這魔神,不做也罷。
這群不知道哪裏跑出來的信徒,除了阻礙魔尊和心上人貼貼、制造噪音之外,也不是對大魔頭産生任何影響的。
他們的确喚醒了他屬于的魔神的一部分。
而且他們用的是血祭,血煞之氣非常濃重,很容易刺激魔神的嗜殺欲。
最直接的結果就是,白天的時候,朝今歲時不時就能看見金色眼睛的魔神出現。
魔神顯然也很不爽,因為他并不想在“燕燕”和她逛街拉手吃東西的時候出現。
魔神上一次把黑沙小球給了她,那一番話的意思就是最後交代一番,表示自己不會在歸位之前出現了,他會作為“燕燕”和她度過這一世。
這樣做,就可以撇清楚“燕燕”和魔神本尊的關系,讓魔神仍然英明神武,一切小狗行為都是“燕燕”一魔所為。
現在,魔神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和她一起吃面,還把她不吃的菜全都挑到了自己碗裏。
魔神:“……”
魔神的威嚴,讓他拒絕吃剩菜。
但是她又問:“那你和我一起逛街麽?我和燕燕約好了的。”
魔神的威嚴,讓他不能食言而肥。
魔神負手跟在她的後面,心想:她別想拉他做什麽燕燕才會做的事。
結果她真的是拉着他在附近轉了兩圈,什麽也沒做。
魔神感覺到不爽,但是魔神不說。
等到大魔頭回來了以後,他仔細揣摩了一下自己作為魔神時的心态,立馬陰險地前去告狀。
大魔頭:“歲歲,魔神覺得你聒噪。”
魔神又變回來了,他說:
“吾不覺得。”
“你,很好。”
然後又消失了。
所以他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歲:“……”
他們兩個人路過了一家茶鋪,聽見了裏面的聲音傳來,腳步都頓住了。
有人正在說書呢:
“當時,朝宗主一呼百應,大義滅親,引得了天下滿堂喝彩,人人都覺得朝宗主高風亮節,可惜生了一個叛逆的女兒。于是他振臂一呼,天下宗門紛紛響應,入水雲天,生擒那人族叛徒。”
“誰又能想到,朝宗主人面獸心,那水雲天竟是個即将關閉的幻境!他隐瞞此事,各宗門精銳弟子進入水雲天,就差點死在裏面出不來了!”
……
“雖然最後沒有造成什麽傷亡,玉劍盟、五毒谷等大宗,齊齊找姓朝的要個說法,那姓朝的就閉門不出。但是所有的宗門都齊齊撤下了對朝少宗主的通緝令,罪名一筆勾銷;反倒是朝宗主因為這件事,徹底得罪了天下的宗門。”
“這一次玉劍大會,昆侖劍宗本來應該住天字號的院落,結果玉劍盟都給他們安排到了乙字號院,和一群二流宗門擠在一起,啧啧。”
朝今歲并不意外,那日水雲天裏面進去的,都是各大宗門年輕一代的精銳,朝太初引以為傲、在修真界振臂一呼就能把她打成人族叛徒的影響力,在這些人仇視之下,自然會被瓦解。
那朝太初還能有什麽依仗呢?
就算是這一次他拿下了天下第一劍,他如今的名聲,也不可能再成為玉劍盟的盟主了。
和前世不一樣,朝太初沒有天道誓言去束縛她;他也不能振臂一呼,叫天下人一起圍攻她;他更加沒有辦法利用阿娘的事對她做些什麽了。
這麽一想,他的所有路都被封死了。
大魔頭突然間湊過來問她:“在笑什麽?”
她說:“我在想,朝太初是不是現在每天夜裏都睡不着?”
朝太初現在應該很害怕吧,生怕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就會要了他的命;就算躲在護宗大陣之下,也不能安心——
因為等到她成為天道,朝太初只有死路一條。
這種随時頭頂懸着一把劍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但是她腳步一頓。
不,朝太初不會坐以待斃的,她了解她的父親,他不是那種性格的人。
他這個人,自私至極,一定怕死怕得要命,肯定會不擇手段地保命。
朝太初當然不會坐着等死——
他也出現在了玉劍盟。
但是他并沒有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昆侖劍宗的隊伍裏,而是出現在了玉劍盟的副盟主袁鳳年的家中。
玉劍盟的盟主是袁驚天,這副盟主的存在感就小了很多。
袁鳳年和朝太初他們正在對坐飲茶。
袁鳳年說:“太初啊,情況很好。”
魔神已經蘇醒了,還很有活力地拍死了十來個祭壇的人。
因為沒有活口,所以他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魔神展現出來了他應該有的殘暴,這比他們想象中的情況要好很多。
不過袁鳳年猶豫道:“我只擔心,引火燒身。”
那畢竟是兇殘之名,名震古今的魔神!
他就這麽自信自己可以駕馭一位神靈麽?
朝太初擡起了血紅的眼睛說:“我現在還有別的路可以走麽?”
他日夜難以入睡,那個“天道弑父證道”的預言在夢中響起,時時驚得他一聲的冷汗;而朝今歲的修為日漸增長,他卻止步不前,更不用說,朝今歲的身邊還跟着一個魔尊;他引以為傲的影響力,也在水雲天煙消雲散,如今他再想要借刀殺人,煽風點火,卻是不能了。
他昨日夢見自己被一劍穿心,死法和夙流雲一模一樣,醒過來就驚得一身冷汗。
他的确是走投無路了。
他想起了那個人告訴他:
“一旦魔神蘇醒,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天道呀。”
“何為神祇?無欲無求、斷情絕愛,待他蘇醒,哪裏還會記得那點小情小愛?”
于是,朝太初就像是瘋了一樣,找到了袁鳳年,動用了自己多年下來所有的布置。
朝太初嘶啞地笑:“引火燒身?我不能坐在這裏等死!”
血祭可是那個人告訴他的——那可不是尋常的祭祀,血祭可是可以最大限度激發魔神的兇性和暴虐的祭祀。
朝太初對袁鳳年說:“老夫從未想要駕馭魔神,但是魔神蘇醒,他一定會想要去殺掉天道,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麽?”
“她拿下天下第一劍之時,就是她殒命之日!”
朝太初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那個人給他指出的唯一一條生路,徹底蠱惑了心神,一心沉浸在了美夢當中。
但是朝太初和他背後的那個人,都萬萬沒有想到:
他們喚醒的這個魔神,的确是正版的魔神——
就是戀愛腦中毒太深。
這天夜裏,朝照月把衆人叫來開了個小會,商量了一下參加玉劍大會的事。
他們一入住,請柬就像是雪片一般飛來,都是因為當初朝今歲救了不少人的命,朝照月最近因為這些應酬,忙得快要眼冒金星了。
他從前是個劍瘋子不覺得,現在當了宗主,才知道應酬和處理各種複雜的人際關系,有多麽地痛苦。
朝今歲翻開了玉劍大會發下來的圖冊,第一眼,視線就凝固住了:第一名的獎品,是一塊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石頭。
他們大概是不知道補天石的價值,直接把這塊石頭當做異寶拿來當獎品了。
她說:“看來這天下第一劍,我還真要去試一試了。”
朝照月瞪她:“難道你一開始不打算去?”
朝今歲:“對啊。”
朝照月繼續瞪她:“你不拿天下第一劍的名頭,我們息壤怎麽名揚天下?”
朝照月又看向了燕雪衣,蠢蠢欲動:“你……”
魔神負手,平靜道:“吾不參與人世間的紛争。”
下一秒,他赤金色的眸子一閃,又變回了那魔頭:“本座不去。”
朝照月:“……”
他小聲問紅娘:“你們尊上最近說話怎麽是這個調調?”
——感覺精神狀态不怎麽正常的樣子啊。
朝今歲:“……”
這血祭的确非同凡響,這種可以直接溝通神靈的祭祀秘法,本來就是遠古時期部落祭司才用的,以這麽多條人命為代價的血祭,對魔神的影響開始慢慢地變大。
漸漸的,有時候他的腦海裏會出現很多奇怪的、根本不屬于他的念頭。
比方說:天道是與你争搶地位的存在,殺了她!
但是大魔頭立馬就會想:什麽,原來他在她面前,還有地位可言?
比方說有時候他看着她,就會沒來由産生很強烈的殺意。
這魔頭立馬就會想:是了,她的旁邊有蚊子,該殺。
他本來就挺暴躁的,但是在血祭的影響下,就從一般的暴躁,變成了非常暴躁,一度非常想要毀滅、殺掉什麽東西。
——于是朝今歲就發現,他非常殘忍地把屋裏所有的花都給扯禿了;還面無表情地搶走了街上小孩的糖葫蘆,看着他們大哭發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一副走火入魔,即将變态的架勢。
歲:“……”
這天夜裏,這魔頭也意識到自己被血祭給影響到了。
這種影響非常潛移默化,前段時間僅僅是對他進行了騷擾,如今已經在這兩天,顯現出來了效果,如果日積月累之下,難免産生“洗腦”一般的效果。
但是他不是很擔心自己,他擔心作為魔神的自己。
他可以保證自己能有強大的自控能力,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她下手,可是魔神呢?
他看着沉睡的她,心想:本座不能賭一個萬一。
于是,他在自己的手心留下了一行字。
魔神在夜裏開了眼睛,就看見了她,一股沒來由的殺意從心頭湧上來。
腦海裏無數念頭飄過,但是魔神只是皺了皺眉,平靜地将視線給挪開。
魔神平靜且不屑:
吾都做不到殺掉她,區區血祭就想做到?
魔神又不是沒試過——在修羅道裏,他剛剛一睜開眼的時候,的确是想要對天道動手、想要殺掉她。
但是他成功了麽?沒有,失敗得很徹底。
魔神在“燕燕”的影響下,別說對她動手了,就連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現在已經淪落到她喝茶、他相陪;她逛街,他提東西;她吃面,他吃蔥的地步了。
魔神甚至有點期待起來——
血祭會讓他變回從前殺伐果斷的樣子麽?
血祭會讓他治好充滿情情愛愛的腦子麽?
血祭會讓他變回英明神武的魔神麽?
然後,魔神就看見了自己手心的字。
字體張揚且尖銳,透着一股咄咄逼人:你動手,我就自盡。
魔神:“……”
魔神:吾有七情六欲的時候,為什麽會是這個鳥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