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華縣屍窟-05

懷裏的少年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像是回到了足夠安全、完全能夠被信賴的家裏那樣閑适, 然而宴潮生卻是被他這樣的行動和态度給搞的有點懵。

他嘗試着去擡了擡手, 卻發現自己居然連手應該怎麽放都不知道了,對着顧栖抱也不是,推開也不是。

他于是朝着在場唯一和少年顧栖相熟的江不換投去了目光, 示意對方趕快過來解決掉這個問題。

——然後他就發現江不換這個沒用的東西正在瘋狂後退, 看那樣子,簡直是恨不得有多遠就跑多遠。

宴潮生:“???”

不必如此吧?這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而且就算是遇到了S級的大鬼都不一定能見你跑這麽快啊?

豬隊友指望不上, 宴潮生只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選擇了自力更生。

他推了推顧栖:“你認錯人了。”

“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宴樂……我是宴潮生。”

少年總算是撒開了手。

他退後了一步, 仔仔細細的又将宴潮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笑了起來。

宴潮生有注意到他笑起來很好看。

因為顧栖本就是生的眉眼昳麗的少年人, 只是在不說話、也沒有表情的時候, 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過于的陰郁……或者說, 是陰鸷。

只消得這麽打眼一看, 都會覺得那是足夠危險而又不好惹的對象, 于是便會飛快的挪開目光, 又哪裏來得及去辨別和欣賞顧栖的容貌。

可是當他像是眼下這樣笑起來的時候,就會讓人聯想到雨過天霁後的明麗日光, 又或者是冰雪消融後的潺潺涓流。全部都是清澈而又透亮的、足夠美好的存在, 是繁星, 是寶石,是花瓣上滾落的露珠, 和從山巅奔流而下的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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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得起一句, 色若春花。

“阿樂。”顧栖笑着說, “別開玩笑啦,我知道是你。”

顧栖這年輕的時候看起來……腦子不是很好啊。

宴潮生想。

江不換!回來收拾爛攤子!

然而這麽一瞅,宴潮生才發現,江不換甚至是已經快要跟那些屍群混到一起了,似乎對于他來說,密密麻麻的僵屍都要比少年的顧栖來的更為好相處一些。

顧栖見他頻頻朝着那邊望,便也終于舍得分出一丁點的視線看過去,把江不換畏畏縮縮試圖跑路的身影給一清二楚的全部都納入眼底。

他同江不換四目相對了片刻,然後宴潮生就發現,江不換的面色瞬間如喪考妣一般的灰敗了下去,腳下也不情不願的停下了後退的步伐。

顧栖在他的耳邊又笑了一聲。

那與其說是“笑”,或許用“冷哼”來形容要更為恰當和合适一些。

他暫時的放開了宴潮生,朝着江不換的方向走了過去。在路過那一塊已經被打碎了的、金色的不化骨的時候,少年眼都沒垂,一腳踩過,頓時便有“咔嚓”、“咔嚓”的聲響不絕于耳。

宴潮生朝着那可憐的骨頭看了一眼。

成粉了,真慘。

而随着顧栖朝着自己這邊走過來、雙方之間的距離不斷的縮短,江不換臉上的表情肉眼看見的越來越苦澀,越來越悲怆,活像是下一秒就要上斷頭臺一樣。

可是他停下來了,不代表那些原本就已經離他極近的僵屍們也會跟着停下所有的動作。他們本就距離江不換極近,眼下更是全部都朝着江不換撲了過來,只是在真的碰到之前——

“什麽醜東西。”少年人不耐煩的、清亮的、帶了些傲慢但是卻意外的并不會讓人覺得厭惡的聲音響起,“未免也太礙眼了。”

随後是數聲的槍響,火光在江不換的身後炸開,升騰起漂亮的蘑菇雲。僵屍群被清理出來了很大、很大一片的空隙,灰飛煙滅的速度之快,甚至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喂。”顧栖已經來到了江不換的面前,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看着江不換的眼神似笑非笑,“江不換?”

他“嗤”了一聲:“你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

江不換忍了忍,終歸沒能忍住,嘴比大腦轉的快:“你為什麽不說宴樂也老了呢?”

宴潮生那張臉不是跟宴樂一樣麽,這十幾歲和二十幾歲,肯定是有不小的差別的吧,怎麽不見你去說?

顧栖回答的非常理所當然:“你和阿樂能比?”

江不換:“……”

不生氣,不要生氣,他告訴自己,生氣了也沒用,打不過。

而且你不是早就知道顧栖這家夥年輕的時候是個什麽狗東西嗎!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之後,江不換還是含淚承擔起了給顧栖解釋眼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的重擔。

要說明現在已經是這個少年顧栖認知時間當中的五年後、以及他們接受的任務并不是多麽麻煩的事情;講解百鬼天災之後整個世界的劇變雖然瑣碎,但幾句話也能夠大題概括。

唯有一件事情,江不換吞吞吐吐,不知道應該如何同顧栖開口說。

但他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還有件事,你必須得知道,顧栖。”

少年人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宴樂他……”江不換小心的斟酌着自己的語氣和用詞,“死在了三年前。”

顧栖的臉色一瞬間沉了下來。

“這種話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說出來,我都不想聽到。”他說,“我會很生氣的。”

這并不只是一個形容,而應該是一個确切的描述。因為在顧栖這樣說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陰氣沉重的壓了下來,蠢蠢欲動,像是下一秒便能夠刺穿他們的心肺。

這是來自死亡的威脅。

江不換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了,但還是梗着脖子說完:“我沒有必要騙你,這是已經切實發生了的事情。是即便你現在殺了我,也無法改變的、既定的事實。”

“不。”顧栖否認,“阿樂明明就在這裏。”

他看向宴潮生,接着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

宴潮生能感覺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用了多大的力氣,像是生怕他如同小美人魚那樣化成泡沫消失。

“顧栖!”江不換這次是真的急了,“你好好看清楚,他是宴潮生!不是宴樂!”

顧栖卻笑了。

“我絕對不會認錯。”

“這就是我的阿樂。”

少年人揚了揚下巴,是足夠恣意妄為、意氣風發的模樣:“真正搞錯了的人,肯定是你們。”

江不換絕望了。

他朝着宴潮生聳了聳肩膀,意思是這事情他是處理不了了,還得宴潮生自己來。現在怕是誰來和這個年輕的顧栖強調宴樂已經死亡、宴潮生并不是宴樂這一事實,輕來還只是如同他這般被不陰不陽的怼一通,重的話……

那種有如刀鋒劃過皮膚的刻骨殺意,以及遠比整個屍窟第一層還要來的更為濃郁的陰氣壓迫,可是還沒有從他們的身上被撤開呢。

宴潮生試着掙了掙,出乎預料的,顧栖并沒有強作挽留,他得以輕易的将自己的手給抽了出來。

只是下一秒,瞧着顧栖望過來的眼神,宴潮生幾乎要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産生了某種微妙的、說不定可以被歸類去“心疼”這一類的情緒。

宴潮生自己都為這樣的情緒的誕生而感到驚訝,他并不記得自己是這麽心軟的人。但是這些不妨礙宴潮生用手按住顧栖的肩膀,強迫對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不是宴樂。”他說,“我叫宴潮生。”

顧栖就那麽定定的看着他。

宴潮生于是有片刻的走神。

他從來沒有這麽近的觀察過顧栖的眼睛,這才發現,那是美麗到讓人會不由自主的沉湎其中并且為之失神的好模樣。金邊裹着黑夜與沉淵,有如黑夜的光,亦是暮暮朝朝。

而将宴潮生從這種微妙的走神當中所喚醒的,是顧栖的笑聲。

“好,宴潮生就宴潮生。”

宴潮生覺得顧栖的目光頻頻從他的頭頂飄過,而每飄過去一次,他的面上就會忍不住的想要露出一點笑意;卻又或許是因為要顧忌到宴潮生,于是他便努力的要将那笑意憋回去,以至于兩側的臉頰上都擠出來了小小的酒窩。

怎麽說呢……

甚至已經是有點可愛的程度了。

然而,雖然顧栖答應的信誓旦旦,可是在場誰看不出,他心裏其實還是認定了自己面前的就是日後的宴樂。只不過是眼下非要裝作不認識他、還給自己貼上“宴潮生”這樣的名字罷了。

江不換開始瘋狂給宴潮生比劃手勢。

這就是個祖宗,随他去吧!哄着就好!

而且……

江不換“哎”了一聲:“顧栖?”

顧栖沒應,只是賞了他一個眼神,算是在問還有什麽事兒。

“我剛剛看你用了流火……”他問,“所以,這個時間段的你,雙槍是好着的?”

江不換還記得自己方才驚鴻一瞥的時候所看到,顧栖的左槍流火上那枚火紅色的寶石光澤亮麗,那是他的法器完好無損、能夠正常發揮出作用的證明。

江不換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聽到自己說:“所以你的霜星也好着的,對吧?”

這與其說是在詢問,倒不如說是更傾向于祈求了。

顧栖就“嗯”了一聲,态度非常勉強,看起來不是很想搭理江不換。

但江不換并不會為這種态度在意,他只覺得自己呼吸急促,心髒也在以遠超正常的頻率飛快的跳動着。

流火霜星皆在,也就意味着顧栖的實力沒有被以任何的形式去削弱和限制,他現在就是那個最強大的、僅僅只是名字都能夠讓鬼神驚懼的第一天師。

因此,雖然知道這是非常不合時宜的、不應該的,但江不換仍舊是打從心底感到欣喜。

“怎麽?”顧栖瞥了他一眼,曼聲問,“你這個樣子……是想要我幫你們做任務?”

宴潮生就糾正他:“是我們的任務。”

“你也接了這個任務的。”

以江不換的眼光來看,這個年輕時間點的顧栖原本顯然是并不想參與到這個任務當中的;可是當宴潮生這麽說了之後,他卻又飛快的改變了主意。

“好吧。”顧栖答應的非常勉強,“既然阿樂都這麽說了……”

這算是應下的意思了。

江不換偷偷朝着宴潮生比了個大拇指。

這宴潮生帶的好啊,實在是太好了!簡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有用!

宴潮生想要裝作自己看不懂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個少年的顧栖拽是拽,但是也比日後的那個頹的快要成為一條鹹魚的自己對于任務要上心的多。

他既然答應了宴潮生這會是“自己的任務”,眼下便少不了問:“接下來要做什麽?”

江不換陪着笑臉:“找去往屍窟下一層的路。”

“那條路原本,那塊兒不化骨是應該知道的,但是……”

宴潮生聽到這裏,幾乎是下意識的朝着地上的那攤金色的粉末一眼。

好,發生了什麽事情,想來已經足夠清晰和明了。

顧栖的眉登時一挑。

“哦。”他說,“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江不換:“哪裏哪裏……”

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顧栖這個最狗脾氣的時候了,即便江不換這麽多年已經自認被社會毒打的處事足夠圓滑,可眼下面對着顧栖,還是有一種招架不過來的感覺。

顧栖“哼”了一聲,但到底沒有繼續為難他。

少年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眸底金光潋滟,像是能夠看穿一切。

“那個通道,不是就在這裏麽?”他問。

“什麽?”幾人都愣了一下。

顧栖索性用力的跺了跺地面。

于是那些原本萦繞在他周圍的濃厚陰氣全部被收攏,又在驟然之間全部炸開。平整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口,透過洞口,能夠隐約的窺見其下那龐大的內部空間。

從這一個被打開的“口”部翻湧出了滔天的屍氣,與之相比,之前所見的一切,未免都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喏。”

顧栖朝着那洞口擡了擡下巴。

“你們要找的路……”

“不是一直就在自己腳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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