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忒休斯之船-06

是的。

在那一尊鬼怪的身體內, 作為“核心”和“主體”的,是顧栖。自那日進入了下方的狹縫之後便已經失蹤了半月有餘的顧栖。

宴樂的确有想過, 顧栖遲遲沒有訊息, 或許是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但是出于對顧栖實力的信任,他從未将那太當做是一回事情,只覺得在些許的時間後, 他的少年便會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樣, 回到他的面前來。

因此,他根本沒有想過,兩個人的再一次相會會是這般的場景、這般的模樣。

宴樂的手指微微的蜷縮了一下, 原本彙聚在指尖的靈光也閃了閃,随後熄滅了。

他站在教學樓的天臺上, 遙遙的同顧栖對望,本是游刃有餘的表情再也繃不住, 甚至一時慌亂到連手都找不到地方放。

“七七。”他喊他。

“七七!”

溫和也好, 運籌帷幄也罷, 在這一刻全部都從他的身上褪去, 是會讓每一個見過宴樂的人都會忍不住的發出驚疑“原來那個宴樂也會有這樣急切失禮的模樣嗎?”——的狀态。

或許的确是被他的聲音所吸引, 顧栖朝着這邊走了過來。陰氣被抽取、化作無匹的攻擊, 轟在十方明王印上,陰氣與靈力相互碰撞, 像是炸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煙花。

而在搖搖欲墜的明王印下, 宴樂看到了顧栖的臉。

他愣了愣。

顧栖現在毫無疑問是被剝奪了自身的意志, 而完全受到其他的什麽操縱的。可是在同他對視的時候,宴樂卻發現少年的眼眶當中蓄積了淚水, 正抑制不住的自面頰上滑落。

“快、走。”

兩個人之間離的這麽遠, 宴樂本該聽不清顧栖究竟都說了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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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宴樂篤定, 他的确聽見顧栖啞着嗓子對他說:“快走。”

宴樂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最後終于是徹底的冷了下來。

那是他的顧栖。

是只有他發現的、将其擦亮後帶到世人面前的珍寶,是他的小男友。在當初牽着顧栖從那陰暗的教室裏面走出來的時候,宴樂就曾經發過誓,以前沒有他參與的那些時光便姑且不論,但是從今往後——

任何人都不會在他的面前,擁有傷害到顧栖的機會。

“別怕,阿樂,別擔心。”宴樂的面色是那樣的冰冷肅殺,但是他的語氣又是如此的溫和,像是在哄被噩夢驚醒的、睡不着的孩子,“有我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被安撫,顧栖原本帶着掙紮和痛苦的神情都在漸漸的平靜下來,如同一種無言的信任。

無論發生什麽,只要是宴樂說的,那麽顧栖全部都會毫無保留的相信,有如将自己徹底的獻上祭壇的羔羊一般。

宴樂的眼底有片刻劃過的溫柔,但很快便被主人收斂好,轉換為了兵器般的冷硬。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這羅城布下了如此精妙的、環環相扣的謀劃,等待着他們的自投羅網,但是這樣針對顧栖的行為的确是激怒了宴樂。

是,他知道,顧栖體質特殊,天然的容易堕化為鬼,并能夠在那之後獲得更為強大的——便是說足夠直接君臨天下都算不得誇張的力量。

可是那又怎麽樣?

力量并不代表一切。

他的七七應該去看花開,聽海潮,見四時流動,不需嘆春常少,不必感夜苦長。

那是他喜歡的男孩,他希望他可以享盡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得萬千的喜愛加諸于身。本是少年,正當風華,縱利刃亦難擋,自有榮光萬丈。

所以,怎麽能容忍你們去這樣的去折辱他、想要将他帶去那一條漆黑陰暗、沒有前路的暗道上去?

顧栖身後舒展開的磷翼上那些眼睛帶來十足的壓迫感,有猩紅色的光在那些眼睛上閃爍,片刻後化作了光炮自那些眼睛當中發射,一時之間無數的光軌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像是能夠将一切都包容進去的巨大的籠子。

明王印在這樣高強度的炮火的打擊下,搖搖欲墜,甚至已經有細小的裂紋開始逐漸出現在了表層的光罩下,随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

而這樣的過程自然不可避免的要更多的調用顧栖的力量。

于是宴樂便能夠清楚的看見,顧栖面上和身上的鬼紋都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的,開始飛快的成長和蔓延,仿佛要借着這樣的機會将少年人整個的徹底吞噬。

伴随着這個過程,顧栖身上的那些“非人”感愈發的強烈了起來,明顯不屬于人類的部分開始恣意的、迅速的增長。

而那些原本纏繞在他身上的黑色的絲線似乎顏色也在逐漸的變淡……不,更準确一些來說的話,它們并不是“變淡”了,當然更與“消失”相去甚遠。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實際上是因為這些黑線正在一點一點的融入到顧栖的身體裏面去,化作那些靡麗的鬼紋的一部分,永遠的烙印在他的身上。

于是宴樂便恍然意識到一點。

越是同顧栖對決、越是逼的顧栖去使用自己的力量,便越是在将他朝着遠離人類的那個方向推去。

這或許便是幕後之人所刻意謀劃和樂意看到的景象。

但是——

站在這裏的人,畢竟是宴樂。

是那個數千年的天師世家所培養出來的最驚才絕豔天賦異禀的繼承人,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即便是有顧栖這樣的“意外”與“奇跡”的誕生,也依舊能夠坐穩第二把交椅,同樣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并且同顧栖不相上下的——那個“天弓”宴樂。

他于是向前一步,從明王印的庇護下走了出來。

四周過于濃郁的、并且在不斷流竄的陰氣就像是一把一把鋒利的小刀,很快就将宴樂的衣服劃爛,并且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數道傷口,從中流出來的鮮血将衣服都浸透。不過是因為他的衣服是黑色的,因此不大能夠看的分明罷了。

然而對于這些疼痛,宴樂卻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一般——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面上的表情平靜淡然,仿佛自己身處的并非是這樣危險的戰場,他面前的也不是什麽兇惡的敵人。

那些鮮血沿着宴樂的手臂淌了下來,流過他的指尖,卻并沒有滴落去地面上。它們被有違物理的方式凝聚在一起,最後成為了被宴樂握在手中的一把細長的弓,細看之下甚至還可以看到血液緩慢的流動。

說實話,這委實是看着極詭異的一幕。甚至很會讓人懷疑,這樣的術法,當真是應該被一位正道天師所使用出來的嗎?

宴樂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一樣,并沒有為此分散任何的注意力。他的五指收攏,握緊了那一張弓,随後将其舉了起來,拉開了弓弦。

不需要睜開眼睛,視力在這種時候反而會成為阻礙,被迷霧所遮掩,導致沒有辦法“看見”其中他所想要的那一份真實。

帶着靈力的血液毫無疑問刺激到了周遭的那些陰氣,它們比起先前來要更為激動,明王印不堪重負,其上的那些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而宴樂整個人則更像是受了千刀萬剮之刑,幾乎要成為一個血人,所站立的地方,地面上已經濡濕了一小片,是猩紅到刺目的顏色。

只是比這些更可怕的,是在如此濃郁的陰氣之下迅速滋生的陰鬼。它們或許并不算是特別強大,卻勝在數量實在太多太多,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在教學樓下躁動着,瘋狂的大笑着。

***

“老師。”有孩子問,“那是什麽?”

“老師。”有孩子在小聲的哭,“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

“咔嚓”。

明王印撐起的守護結界在無邊的陰氣所化作的厲風下,終于是不堪重負,碎裂開來。

宴樂也在同一時刻,露出一個笑容來。

“找到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随時都有可能斷線、然後随着風被刮走的風筝。

少年人依舊沒有睜眼,但手中滿張的弓上卻已經不知何時搭上了一根靈力構築而成的箭,染着血色。

湧動的陰氣,無法忽視的惡意,耳畔不息的悲鳴與嘶吼,來自陰鬼的瘋狂的大笑。

但是在那之下隐藏的,被宴樂所聽見的是屬于顧栖的絕望的哭吼,還有——

那一根深深的植入他的脊骨的,同地面之下未知之物構成了鏈接的“線”。

是操縱着顧栖的行動,禁锢着顧栖的意識,要将這在羅城當中積攢養育了太久太久的死亡與惡意全部都灌注到顧栖的身體裏面,徹底的擊垮他的精神,讓他脫離人類的一方,成為永墜深淵的惡鬼的那根線。

宴樂的手指松開。

這一支以靈力構築、鮮血開鋒的箭便疾射而出,帶着不容忽視的光亮,竟像是這被陰氣籠罩彌漫的漆黑城市當中破開一切的那道天光。

“我有一箭,可平百川。”

箭矢所過之處,所有的陰氣都有如被冰消雪融一般的飛快的退散,消失不見。那些陰鬼——無論是強大的也好,還是弱小的也好,盡皆一視同仁,在箭矢炸開後的靈光下迎來這短暫一生的終結。

于是宴樂同顧栖之間所有的阻礙都被除清,恍若一條被專門開辟出來的、直達的通道。

身着藍服的少年又引了一次弓。

這一次,他睜開了眼睛,同顧栖對視,随後唇角勾起一點弧度,眼底染上暖意。

如春花初笑,冬梅悄綻。

“再等我一下,七七。”他說,語氣缱绻纏綿,是戀人之間低低的絮語,“我這就去接你。”

第二支箭的箭尖上的那一點靈光已經來到了顧栖的面前。

同之一并而來的是,是宴樂的聲音。

“我有一箭——”

“可定河山!”

作者有話要說:

【他的七七應該去看花開,聽海潮,見四時流動,不需嘆春常少,不必感夜苦長。】

是我寫的非常喜歡的一句話!專門劃出來給大家看看(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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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評論區,老板們有一部分猜的是對的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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