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鬼王花燭-13

宴樂生來負有強大而又尊貴的命格。

而有着這樣的命格加諸于身, 宴樂自幼便是聰慧的孩子。

所以在他五歲那一年,當父親接任了家主之位回家的那一天開始, 小小的孩子雖然仍舊有些茫然和懵懂, 但是卻在看到本該熟悉的男人踏進家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奇異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這裏的,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

而是另外的什麽不知名的東西。

他雖早慧, 但那個時候終歸也只是五歲的孩子, 尚且不能很好的理解世界的複雜,更無法分辨正确的處理方法應該是什麽。

于是他做了一個最錯誤不過的決定。

年幼的宴樂問那個披着父親皮囊的怪物:“我的爸爸呢?”

宴家家主頓了頓,面上的笑意漸深。他彎下腰來, 伸出手穿過宴樂的腋下,很輕松的就将宴樂抱着舉了起來。

“樂樂在說什麽?”宴家家主笑了一聲, “爸爸不是在這裏嗎?”

被高高舉起來的宴樂望着他,并沒有被那種看似溫柔的笑容所迷惑, 只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 像是根本容不得任何混淆的顏色在其中, “你不是。”

他還太小了, 不知道有的話可以說, 但是有的話不該說。

宴家家主的唇角逐漸拉平, 臉上沒有表情,看着像是一張死人面, 漆黑的眼瞳當中沒有任何的光亮, 暗沉有如深潭。

男人終于是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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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同先前相去甚遠的笑容, 其中只有無際無垠的惡意,黏稠濃厚像是能夠将人吞噬裹挾的漩渦。

“真不愧是天生帝命、貴不可言的命格。”宴家家主說, “竟然能夠察覺到我身上的違和感, 這可真是了不起。”

宴樂開始扭動着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雖然不大能夠理解,但是身體的本能在向他瘋狂的預警着危險,讓他多少意識到,這披着父親皮囊的存在絕非善物。

可是稚齡的孩子,要如何去同一個成年人相抗衡?

那麽被輕松制服,便也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便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宴樂一天一天的長大,宴家家主能夠在他身上展開的“實驗”也就越多。他原本就是天賦卓絕到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令所有人為之驚訝,在這種不考慮本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的、全力的開發之下,更是表現出來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強大的力量。

但是外界只能看到那一層表面的光鮮亮麗,沒有人知道宴家的家主其實早就已經被不知真身不知目的的怪物取代,沒有人知道那一位活在贊譽和豔羨當中的天之驕子每一個在本家度過的夜晚,都會被剖開身體,填充進去什麽、取走一些什麽。

有的時候,宴樂将手放在胸膛上,感受着其下心髒的搏動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生出些許的疑惑來。

他現在,真的還算是人類嗎?

又或者,也已經成為了和家主一樣,只是披着人的皮囊的怪物呢。

宴樂心底也隐隐有所覺悟,大抵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便會像是父親一樣,被捏碎靈魂,有怪物将用他的身體、他的名字,若無其事的在這世間行走,甚至沒有人會發現其下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

要将這些都對着顧栖言明,實在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更何況宴樂自己對于那怪物的了解也并沒有多少。

他便只輕描淡寫的對顧栖淺淺的講述了一下。

可就算只是這些許的、淺顯的描述,都足夠讓顧栖不自覺的捏緊拳頭,本以為這些年漸長的心性和涵養都在一瞬間全部崩壞,他的面上無法抑制的露出了某種陰郁而又可怕的表情來。

宴樂對他可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見顧栖這個樣子,頓時就是眼皮一跳,心頭覺得不太妙。

“七七?”他問。

顧栖沖着他露出笑:“什麽?”

“沒有必要為這個生氣。”宴樂甚至能夠反過來安撫他,“畢竟這個我、還有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無的幻影,你沒有必要為假的事情動怒。”

但是顧栖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被宴樂的幾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糊弄過去的顧栖了,他抓着宴樂的手,不給對方任何可能的逃脫的機會,死死的盯着宴樂的眼睛,像是要從那當中看出些什麽來。

“你別糊弄我。”顧栖少有的、在宴樂的面前露出了冷臉,“這是在我所不知道的過去曾經真切的發生過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不達标他們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過——”

不代表宴樂其實沒有過那樣的經歷,不代表這些傷害實際上都不存在。

“等我從這裏出去。”顧栖說。

他的後半段話并沒有說完,但無論是顧栖也好,還是宴樂也好,都知道這話當中的未盡之意是什麽。

想來等這一場鬼王花燭的幻境結束之後,顧栖離開鬼域返回安全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立刻沖去宴家族地,不把宴家給攪個天翻地覆絕不會罷休。

顧栖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态度實在是有些重。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行,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關于宴家的事情了。”顧栖的語氣有些發狠,“沒關系,這個之後我自己解決……但是阿樂,你總不能什麽都不告訴我吧?”

宴樂也心虛,因此滑跪的非常迅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勉強:“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的。”

顧栖完全不和他客氣:“那麽,你是哪一塊碎片?”

宴樂:“……”

他的面上露出苦笑來:“哎呀,真的是一點也不委婉呢,七七……”

顧栖:“我現在可是很生氣啊。”

宴樂什麽都不想告訴他,這樣的行為讓顧栖感到惱怒,甚至開始直接掀翻棋盤。之所以還保持着冷靜,是因為顧栖心底分的一清二楚——這不過是一小段的碎片,真的要算賬,自然也該等之後去找正主的麻煩,倒很不必現在就當做是一回事。

他不急……攢着,然後憋個大的,以後炸給宴潮生看!

見宴樂久久不回答,顧栖眯起眼睛,語氣聽起來有些危險:“你剛剛還說什麽都會告訴我。”

宴樂:“嗯……”

好吧。

這件事情是他理虧。

少年看着自己面前屬于未來的男友,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是,是。”他搖着頭,很是無奈的笑,“我當然會告訴你。”

他擡起手來,放在顧栖的臉上,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撫摸過去,像是在撫摸獨屬于自己的最珍貴的、分明并不願意同任何人分享,卻又不得不給出去的寶藏。

“你已經發現了吧?你現在所依附的,是一具傀儡。”

顧栖吐槽:“完全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愛好啊。”

“不,不是愛好。”宴樂為他這樣遲鈍的反應感到好笑,“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只是在裝不懂?”

他的面上分明還是帶着笑的,語氣也和煦,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帶着某種讓人膽戰心驚的意味:“我大概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可以将你只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不需要被別人看到,也不需要同其他任何人有所交流。只要看着我、只需要有我存在于你的世界當中就好。”

他笑着嘆息:“我想要獨占屬于你的一切。”

“七七,我是【貪婪】。”

不知滿足,欲壑難填。

宴樂想,顧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擁抱,每一次牽手全部都不懷好意、別有用心。他渴望得到他的一切,将顧栖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全部都打下獨屬于自己的印記,唯有這樣才會安心。

因為他主動道破了自己身份的緣故,這一個幻境的世界定格、随後破碎。在逐漸裂開的空間碎片當中,顧栖與宴樂面對面的站着,而前者眼下正擰着眉,顯然是有諸多的不解。

“你的【貪婪】是我嗎?”

【貪婪】的碎片笑着點了點頭:“不然呢?”

難道制作自己的愛人的傀儡放在身邊,這樣的舉動還不夠彰顯那種近乎于變态的占有欲嗎?

【貪婪】的碎片手上用力,掐了一把顧栖的臉。

怎麽這麽天真啊。

“那為什麽……”這麽輕易的就放手?

顧栖原本做好了要同【貪婪】做長期拉鋸戰的準備。上一個幻境當中的【嫉妒】都有了将他扣押下來、不分享給其他的“自己”的心思,然而真正屬于【貪婪】的那一部分卻有着截然相反的、甚至可以說是如此豁達的表現,這令顧栖感到驚異。

【貪婪】也很惋惜:“如果不是這樣的處境——如果不是這個時期的話,我肯定會不顧一切的把你留下來的。”

禁锢力量的方法,隐藏蹤跡的方法,舒适而又隐蔽的愛巢……他不止一次的在腦中構想過,并且早就有不止一個的成熟并且立即就能夠實施的計劃。

可偏偏是在宴家、是他沒有脫離那個怪物的掌控的時候。

就算心底再怎麽樣有着黑暗而又隐秘的想法滋生,宴樂也絕對不會願意将顧栖留在這樣的地方。

“所以,去吧。”

【貪婪】的碎片将手放在顧栖的肩膀上,将他扳過身去,面對着與他所在的、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後推着他走。

顧栖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帶着低沉的笑意。

“聽說過俄爾普斯和他的妻子的故事嗎?”

在希臘神話當中,俄爾普斯得到了冥後的允許,将自己的妻子從冥府帶回人間。然而在回歸的路上,他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導致妻子失去了複活的機會,被死亡重新扣留。

“向前走,別回頭。”

他害怕如果顧栖回頭,會看見他身後滋生的暗影,也害怕自己要對方離開這裏、将他還給完整的自己的心産生動搖。

可是他的七七合該站在日光下,受鮮花簇擁,得萬衆矚目。

他最後用力一推,幻境在顧栖的身後落下帷幕。一枚晶瑩的碎片落在了顧栖的掌心中,而昏暗的房間內亮度猛的跳了一個檔,是一根新的、憑空出現的花燭。

【本輪考核已結束!請參與者們稍作準備,30分鐘後進入下一輪考核!】

***

貪婪沒有止境。

可是“愛”足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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