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玲珑案(二)
紅杏樓是長安城最大的酒樓之一,長安繁華,街道上時常能看到從海的另一頭而來的傳教士。他們金發碧眼,穿着黑色的長袍,不同的教徒佩戴不同的标示物,也因為他們的存在,大面積的推動了大周蓬勃的發展。
不僅是其他國家的人,就連邊疆其他民族的人也時常來長安走動,熱鬧集市上各色衣飾帶動起這個時代特殊的開明之處。
紅杏樓之所以取名紅杏,是因為老板是個女子,她是西夏人卻給自己取了個漢人名字叫紅杏。她有一頭齊腰黑發,習慣編成辮子甩在身後,她的面容深邃,不似漢人般小巧玲珑有些粗狂卻又十分有味道。
她的皮膚比起漢人女子略顯黑,行事手段卻利落幹脆,為人也豪邁,喝起酒來更有千杯不醉之名。
紅杏樓在長安落地的起初還不被人們看好,老板娘是個女子,一天到晚總和男人混在一起左右讓人閑話,可她并不在意,過了起初那段艱難的時期,如今酒樓蒸蒸日上,加上太平公主出外時曾親自來過此樓,更是傳為了一段佳話。
今兒個月朗星稀,五月的夜色像深海一般溫柔。
紅杏照例在大堂招待客人,她穿着紫紅色襦裙,濃眉大眼精神奕奕,頭上的銀鏈頭飾在燈火下反射出奪目的光。今日沒什麽達官貴人進樓,二樓空着,大堂基本是一些生意人約在一起喝酒,紅杏看了幾眼賬本,正打算今日就先回後院去歇下了,卻見門外邁進來三個人。
“金公子!”紅杏的漢話十分流利,但免不了仍帶着一些西夏口音,她從櫃臺後繞出來,随着她的聲音,大堂裏好些客人也跟着轉頭看過來。
進門的三人裏,為首的便是金訣。金訣在長安家喻戶曉,他的姓就代表他們一族的生意——全是與金子有關。
長安、洛陽、成都等主要大都都有他們家的分號,以打造金銀首飾為主,也開設的有錢莊。
金訣是金家幺兒,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下頭還有兩個妹妹。
他年紀半大不小,說是該娶妻的時候也不急,說不該娶妻,又差不多到了年歲。家裏人沒空管他,兩位哥哥一個在洛陽一個在成都,分別掌管家中店面,一年也才見幾次面;三位姐姐更是早早出嫁,最大的那個早已做了母親。
金家餘下他和兩個最小的女兒,兩個女兒安靜賢惠,成日待在家中看書習字,而金訣卻是半點坐不住的,又因認識了慕容家的公子和雷家少爺,更是成天混在一起樂不思蜀。
“慕容公子,雷少!”紅杏雙眼發亮,一邊将三人往樓上請,“今兒個什麽風把三位給吹來了?”
慕容搖着扇子一笑,“有人今天贏了錢,所以請客。”
紅杏幾乎不用想就将目光落到金訣身上,“恭喜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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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他說。”金訣哼一聲,“說是我贏,卻不如不贏呢。”
紅杏眼珠子一轉,道:“莫不是今日府衙裏那事?”
慕容笑道:“這長安城果然沒什麽是瞞得住你紅杏的。”
紅杏哈哈一笑,開朗活潑,伸手推開二樓一扇門,微一躬身,“三位坐着,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吃食。”
“老規矩就成。”金訣大大咧咧,一撩袍子坐下了,“再叫幾個姑娘上來唱曲兒。”
“诶。”
房門關上,屋裏檀香幽幽。繡着竹林青山的屏風格檔出後面的小憩之地,窗口下擺着綠色盆栽,是從西夏帶來的特殊花朵,紫色鈴铛一般串聯在一起,大朵大朵的吊在木桌下。
慕容放下扇子道:“這一路過來雷少都不開口,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雷震擡眸,漆黑雙目仿佛落滿星辰,精明和睿智一閃而逝,留下的表象不過纨绔子弟。他轉了轉右手指上的玉扳指,慢條斯理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慕容挑眉,“有何事能難倒你雷家少爺?”
金訣卻道:“我看他是在想哪家好看姑娘吧?”
雷震笑起來,“知我者,金兄是也。”
幾人說說笑笑,門外紅杏抱來大酒壇子,身後又跟着四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為首的一位抱着木琴,其他拿蕭的拿琵琶的俱有。幾人魚貫而入,在屏風後坐了,為首的女子隔着屏風道:“幾位爺想聽什麽曲兒?”
慕容和雷震都不開口,這種地方金訣向來比他們更玩得開,道:“唱首輕快點的,別磨磨唧唧唉聲唉氣,爺聽不慣。”
“是。”女子低低應了,又等一會兒,琴弦铮铮,女子唱起來,聲音如黃莺般清脆好聽。
金訣閉目聽了會兒,點點頭,又看一旁布菜的紅杏,“這是新來的?”
“是。”紅杏道:“前些日子從契丹那邊過來的。”
雷震略有詫異,“契丹?看起來卻不像契丹人。”
“是中原人。”紅杏解釋,“不過住在契丹和大周的邊界,打仗毀了她們的村子,好些人都搬進來了。”
雷震若有所思的點頭,紅杏給他們添了酒,按中原人的禮儀微一躬身,“我這就退下了。”
房門重新關上,屋內輕快音樂帶起人心底的好心情。
金訣伸手夾菜,不過幾個小菜配了好酒,夜色深了,幾人也吃不下多少。
雷震啜飲一口,贊嘆,“要喝好酒,果然得到紅杏樓來。”
金訣也笑,“前些日子唐家還想買下紅杏樓,紅杏沒答應。”
慕容點頭,“是紅杏的脾氣,尋常女子指不定就賣了。”
三人在這頭聊起來,那頭屏風後彈奏的女子們卻是好奇面面相觑。
若說金訣是個不懂事的少爺,慕容就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而雷震更是許多女子想要定終身的理想。慕容家是官宦世家,比起金訣的大家族,慕容家人丁單薄,卻幸在投對了靠山,在大周之前他們家已有人位列吏部之首,而在武皇後廢睿宗之時,慕容家站對了位置,因此被徹底納入武皇後麾下。
聖神皇帝為打壓世族權力,大力提拔科考官員,以此為首的狄仁傑更是受到皇帝青睐,而慕容家也與狄家有交好的意思,因此最近在朝廷裏愈加有了權力。
慕容拓算是書香門第長大,做事穩妥,性格沉穩,他雖還未參加科考,但家族厚望落于他身也只是時間問題,可對此殊榮,慕容拓卻似乎并不感興趣。
“雷少,我爹的事……”正酣之時,慕容拓轉頭看雷震,他下午與雷震在茶樓上飲茶便是在說這事,只是被柳小妹打斷了。
雷震道:“幫你拖得了一時,卻是拖不了一輩子。”
慕容道:“不妨,能拖一時便是一時。”
雷震想了想,點頭,“我明日便讓人傳信去說說。”
慕容面上多了分感激之色,“這便謝過了。”
雷震皺眉,似有不悅,“兄弟之間,說這些作甚?”
金訣笑起來,“慕容就是這樣,總是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別說是你自己,我也覺得你不适合做官。”
慕容挑眉,放下心頭大石的他面上多了幾分笑容,“這話怎麽說?”
“因為你太老實了。”金訣擺手,嘴巴裏啧啧幾聲,“做官得圓滑,世故,要……投機取巧!”
慕容似笑非笑,“恭喜金兄,終于會四個字的成語了。”
金訣氣得啪一摔筷子。
屏風後小曲且停,換成沉厚的簫音。幾個女子低低笑起來,金訣隔着屏風喊,“有甚好笑!慕容欺負我便罷了,你們也合着取笑我!”
與金訣熟悉的女子趕緊道:“沒的事,我等哪敢取笑金少爺,不過羨慕你們感情好罷了。”
金訣哼哼幾聲,卻是得意,“那是。”
雷震和慕容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無奈。兩人搖頭笑笑,擡手碰杯,青瓷發出清脆響聲,還未喝進口,房門外卻突然傳來尖叫。
雷震速度最快,放下酒杯已開門到了木欄邊上。目光銳利四望,看見大堂裏紅杏跌跌撞撞從廚房裏跑出來。
“來人!來人!”她臉色有些白,卻是極力鎮定,“快報官!”
有店小二搞不清楚怎麽回事,見老板娘這番模樣趕緊奔出了門。雷震下了樓,英俊面容在燈火下抹了一層肅穆之氣,“怎麽回事?”慕容拓與金訣也出了房門,身後跟着好奇往下張望的幾位姑娘。
慕容拓手裏還端着酒杯,靠在木欄往下看,金訣則是喊:“紅杏!報什麽官呀!最大的官不就在你面前麽?”
紅杏也是吓懵了,這一提醒終于回過神,“雷少!你快看看吧,我廚房裏……廚房裏……”
她看看大堂裏好奇張望的客人,壓低聲音,“死人了!”
雷震一皺眉,還未等說什麽,酒樓門口就傳來一熟悉大嗓門。
“都閃開!”柳小妹像火紅的風一般旋了進來,嬌俏的面龐一進門就先和雷震對上了。
“又是你!”
雷震隐隐覺得頭痛,也不理她,先往廚房走去。
“喂!”柳小妹趕緊追了過去,半路卻被紅杏截住了。
“姑娘!”紅杏道:“後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紅杏!”柳小妹豎起眉,“你故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誰!”
就因為知道你是誰!才不想讓你把事情弄得更糟!
紅杏心裏暗自倒黴,偏生面上卻要露出笑容來,“小妹,這事還是讓周大來了再說比較好。”
“他們每次都跑得比我慢!”柳小妹不悅,又狐疑看看廚房的大門,“紅杏,你不是幫着雷震隐瞞罪證吧?”
“啊?”紅杏莫名其妙,“這話從何說起?”
柳小妹推開她往裏走,“那就讓我去,你不是報官嗎?”
“雷少去看不是一樣嘛。”紅杏再次擋住,随即壓低聲音,“小妹,不是姐姐說你,你就是要任性也得看看你爹的烏紗帽保不保得住啊!惹火了雷震,有你好果子吃嗎?”
柳小妹腳步一頓,眼睛眯了起來。
“我堅信他有見不得人的事!只是一直沒抓到把柄!”
紅杏嘆氣,拍拍小妹肩膀也不多說什麽。
樓上慕容拓閑閑道:“柳姑娘,不如上來與我們喝幾杯如何?等官差大人來了再說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讓她別礙事了。
柳小妹鼓了個腮幫子,嬌俏的臉像塞滿了果殼的松鼠。
金訣看得笑起來,一邊對慕容道:“這柳家丫頭要不是這麽野蠻,想娶她的人怕是得排到長安城外了,可惜啊可惜。”
慕容拓一哂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