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快樂的流淚與悲傷的微笑

夜晚冷冷的風越來越重,徐若桃的呼吸有些急促,額前的冷汗滑過臉頰打濕了駝毛。她掙紮着,雙手在黑暗中揮舞。一個激靈整個人撞上了側面的牆壁。

生硬的疼痛已經讓頭腦清醒了太多,她睜開眼瞅着身邊依舊沉睡的側影。

又是同一類型的噩夢,在那個無法自拔的世界,她被穆爾西裏的劍刺穿胸膛,鮮血直流。

多麽直白的夢,像極了即将發生的事實。

她扯過一塊獸皮織成的毯子,披在肩頭緩緩走出寝室。屋外皎潔的月色似乎可以使人心神寧靜。

她緩緩移動,影子在身後搖晃,朦胧的光踏過她的臉,涼涼的觸感幾乎可以讓人發抖。她緊緊毯子,隔着走廊,聽着風聲。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睡眠質量變得這麽可憐?曾經自诩為睡神的人已經徹底摒棄了這個貪婪的稱呼,每天夜晚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血腥慘鬥甚至四分五裂的屍體。或許,真的應驗了穆爾西裏的話,只有兩個人互相依靠才能擺脫已經滲入骨髓的寒冷。

她靠上石柱,仰臉望天。月光下,涼透的淚靜靜流淌。

相鄰的石柱後淡淡的影子遲疑着發出一聲嘆息,她聽到猶如呼吸般輕巧地低喃:“如果不能承受,就忘了吧……”

徐若桃警惕地擦幹淚,扭身看向柱子後已經籠罩在月光下的人臉。

他依舊挂着一張過分幹淨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沉沉的眼眸與月光融為一體,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

她記得這張臉,每每出現都是敬而遠之的距離。他們沒有交流,卻有着剪不斷的羁絆。

徐若桃轉身,打算徹底忽略他的存在。

“或許,你的理由很宏大。但是,你這樣做不僅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我們。”

漢提裏沒有走過來,他的聲音淡漠地劃過她的後背,然後消失在風裏。

不是責備,也不是揭發,只是問候,輕如飄雪,柔如柳絮。落在心上不留痕跡,沒有負擔。

徐若桃垂下頭,眼淚再度泛濫。她聳動的肩膀在月色中搖擺,從背面看去像一只被關在陌生牢籠中的小動物。

“我只想問你一句。”她沒有轉身,語調盡量保持平衡。

對方點頭,眼神綿延過她的肩頭。

“你恨陛下嗎?”

“恨!”

他的回答格外簡短有力,沒有片刻的遲疑和猶豫。絲毫不在意這是哈圖西裏的宮殿。

徐若桃破涕為笑,慢慢轉頭,盯住他如水般的雙眸。

“你憑什麽信任我?覺得我不會告訴陛下?”

“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陛下同樣知道。”他走過來,探進她的眼睛,“所以,你的出現才會這麽痛苦?”

徐若桃仰起臉,勉強對上他的視線。這個角度已經足以證明他的身高。

“既然你知道了澤貝爾西,那一定知道了我的身世。陛下肯定會告訴你,我是王國的潛在危機。所以,你才會那樣對我。”

這是他們第二次面對面,但是氣場已經轉變。這一次,她成了他的獵物。

徐若桃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她換上無堅不摧的冷酷表情,擰起眉毛嘲笑:“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不站出來阻撓?”

“因為你不是她,我沒有必要多管閑事。”

他的話仿佛一根尖銳的長針,刺破了徐若桃積攢了這麽長時間的脾氣。她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輕快了很多,原來,自己根本不需要擔心眼前這個男人會愛上自己,他的心已經死去,留給了那個回憶。

所以,她突然笑了。

“做朋友吧!”她伸過手,恢複了天真開朗的摸樣,“以後,我會做自己,不再猥亵你的心裏的那個她。所以,你要把我區別對待,我是徐若桃,來自天上的國度。有些話,這輩子都不要說出口,就是對我這張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的一種報答。”她的手停在他的手心,是溫暖的隔閡。

做朋友,就是她對他的警告。

徐若桃牽起唇角綻開笑容,一掃噩夢的陰霾。她抽回手,望着他的臉,小聲道:“無論我做了什麽,都不要出來給我添麻煩,既然是朋友,那麽你一定要無條件站在我這邊。而我對你的唯一要求,就是繼續過你的閑人生活。話不要多說,人也不要多見。否則,我會死。”

雖然是雲裏霧裏意義不明的話,聰明的漢提裏卻已經明白了她的全部用意。如果他出來幹涉她的計劃,她就會變成第二個澤貝爾西。所以,他沉默了。

徐若桃知道對面的人頭腦清醒,也知道他低調的眼神裏已經默認了她的建議。

夜風吹亂的樹枝爆出新枝條生長的路徑,生命在今夜悄然開始,這就是世界的生生不息。相比之下人類總是格外渺小,正因為,渺小才要趁年輕做自己想做的事。

回到屋內,老國王哈圖西裏的背影長長地投在陽臺的地面上,他聽到推門聲,慢慢轉頭,表情在黑暗中浮動。

“睡不着嗎?”

徐若桃點頭,停到他面前,眼神飄過朦胧的月亮。

“不怨我嗎?”老國王的眼神覆上她的視線,兩個人望向沉睡着的哈圖薩斯。

她搖搖頭,淡然地牽着嘴角,那抹深深的弧度像一個含苞待放的花朵。

“總要有人付出才會終止那個無聊的詛咒,或許,到最後我累了,然後大家都放棄了。到時候,一切回歸原點,再幸福還來得及。”

“真的只是為了自己嗎?為了活下去?”

“剛開始确實是的,只有活着才能理清沒有理清的情緒。現在,我懂了,我要保護他。”

老國王眯起眼睛,折斷視線裏的一切。

“你認為我會把王位傳給誰?”

“穆爾西裏!”

“何以見得?”

“您沒有選擇!”

她的眼睛慢慢張開,血色的瞳孔滾動着膨脹起來的憤怒。

老國王長長呼吸,手指已經掐進了她的皮膚。

“不該讓你活着的!”

“現在晚了!”她推開他,冷冷地眼神像刀子一樣鋒利。

老國王搖晃着,倒在牆角,渙散的眼神卻已經沒有了交點。

她已經在老國王的藥碗了加入了一味不易察覺的慢性毒藥,不久之後,他會死,像許多老人那樣看似平靜安詳的死去。就像他給她講得那個冗長的歷史故事,那段往事還有一個邪惡的真相,名為帕夏的男子的确害死了加納,搶奪了他的妻子。從那個時候起,帕夏再沒有信任過任何一個擁有加納血緣的人。至始至終,他只是在利用徐若桃牽制穆爾西裏和漢提裏的力量,讓他們在內讧中失去争奪王位的能力。而他,真正的打算卻是把王位傳給自己的侄子蒂內裏。

在與蒂內裏的接觸裏,徐若桃漸漸看出了事件的真相,她索性将計就計先順了老國王的心意和穆爾西裏鬥得死去活來,然後再幫助蒂內裏奪得王位。只可惜,老謀深算的哈圖西裏忽略了一個女人的真心。

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再阻止她的老國王,渾身癱軟地躺在地上,哽在喉嚨裏的言語也已經無法發出聲音。他瞅着她,是後悔莫及的痛苦。

她把他搬到床上,蓋好毯子,自己則拉着他的手嘀咕:“沒想到那個藥的副作用是影響說話能力,陛下,實在對不起了,最後的遺言,您恐怕沒辦法交代給蒂內裏了。不過您放心,我會代為轉達的。”

夜晚更加深沉,黑色籠罩了漫長的時間。今夜,許多事情都在逆轉,真相帶着鮮血淋漓的慘狀呼之欲出。

公元前1620年,赫梯古國國王哈圖西裏一世與世長辭。沒有留下遺言的他,在閉上眼睛的一刻,引發了大規模宮廷鬥争。

以蒂內裏為首的國王自衛軍搶占宮殿,并以王後轉達的國王遺言為武器入住王宮。但是,遠在巴比倫的穆爾西裏突然折回哈圖薩斯,率大軍攻占了五個城門,并且将哈圖薩斯的護衛牆全部封鎖。一時間,還沉浸在即将登位喜悅中的蒂內裏坐擁一座只有幾個侍女仆從的宮殿眼睜睜地看着穆爾西裏大軍來勢洶洶的屠殺。

其實,從他住進宮殿,摟着徐若桃胡吃海喝的時候起,已經注定了他的大勢已去。穆爾西裏早在前往巴比倫之前就得到雷潔普的密報,這個前代王後身邊的忠犬,竟然在關鍵時刻倒戈,投奔了穆爾西裏。所以,徐若桃辛苦建立起來的帝國頃刻間瓦解。

穆爾西裏的實力如暴風驟雨,他沖進王宮屠殺所有臣服于蒂內裏的仆人,以鐵血政策肅清王宮的反對勢力,其中也包括罪魁禍首徐若桃本人。

公元前1620年的7月,穆爾西裏登位,成為赫梯歷史上古王朝時期的第六位國王。他登位的第一天便将蒂內裏處以極刑,并且軟禁了徐若桃。

無論真相是什麽,徐若桃輸了,當然,她也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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