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生再也不敢那麽勇敢,為你
微涼的樹蔭下,徐若桃蒙着眼扶着樹幹站在光斑中,她清亮的嗓音像光線一樣柔和:“藏好了嗎?”
四周傳來咯咯的笑聲,她扒下眼罩,回頭望着投下修長影子的穆爾西裏。
近處的一個小孩急忙跑出來,撲進徐若桃的懷裏,眨巴着明媚的眼睛問:“陛下,您也要和我們一起玩兒嗎?王後老師可神了,每次都會把我們一個不落地找到。”
徐若桃摸摸她的頭,蹲下身刮着她的鼻子:“薇雅,陛下的個頭,咱們這裏藏不下的。”
被喚作薇雅的女孩眯起眼睛笑了,随後攬着她的脖子撒嬌:“王後老師,陛下可以藏在那裏。”她的手指越過她的頭,指向身後的大樹。
徐若桃哈哈大笑,假裝思考般呢喃:“嗯,陛下變成猴子了呢!”
一直安靜地站在她們面前的穆爾西裏瞅着徐若桃一塵不染的笑容,以及随處可見的溫暖,他的心突然就涼了下去,雖然站在陽光下,卻忍不住地發抖。
他終于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
她默然地揚起臉,詫異的眼神像淋濕的樹葉厚重潮濕。
他低低地開口,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我有事想要問你。”
大約覺察到穆爾西裏心裏的不滿,徐若桃收起輕飄飄的笑,小心地點了點頭。把孩子打發走,四周馬上陷入了沉靜。只有幾只不知名的蟲子,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她仰着臉,望進他的眼底。那裏,猶如一汪死水,了無生機。
“我不生氣了,早上的事,我自己也有錯,是我忽略了你。”她拽住他的胳膊,想要确定他的意識是否還在。
穆爾西裏什麽都沒有說,眼神飄在遙遠的國度,他看見的,永遠是她抛下自己的背影。
心沒來由地縮成一團,鋒芒的疼痛在心口湧動,他慢慢轉身,牢牢地圈住她的頭。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把不安放大,她埋在他的胸前,有些懵懂地問:“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麽?”
他依舊不說話,哽在心裏的疑問就像一團火,燒得他心跳加快。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踮起腳尖,伸手夠到他的頭發,涼涼的發絲仿佛是心情的溫度。
“我在你的衣服裏……找到了一包藥……”他終于說了出來,眼睛裏暗淡的顏色也随着天空中的一個炸雷散了下去。
她怔了一下,努力回想自己的衣服裏有什麽東西。最後,仿佛想起了什麽,為難地張開嘴。
“什麽都不要說,我暫時不想聽。”他松開她,擡頭望着突然陰了下去的天空。厚重的雲朵急急地罩上天幕,黑暗頓時席卷而來。
要下雨了,這個時候,連老天爺都在制造氣氛。
徐若桃垂着頭,望着地上雜亂的螞蟻。
此時此刻,要說什麽都像是借口。可是,如果不說,誤會只能越積越深,她不想,他們之間被點不透的遺憾包圍。所以,她鼓起勇氣,揚起了臉:“對不起,我現在還不想做媽媽。我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完成,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的寶寶。”
穆爾西裏的身體明顯顫了一下,他偏過頭,眼睛裏裝滿不可理喻的壓抑。
他的手指已經嵌進了她的皮膚,那股強大的力量仿佛要把她捏碎。
“我還年輕,不想這麽早就禁锢在孩子的身邊。如果可以,我還想……”
“不要說了!”他推開她,聲音仿佛被雨水打濕,涼到了心底。
天空中,已經下起了暴雨,他們站在雨中,望着被雨絲交織的彼此。
“會淋濕的。”她走過去,想要牽起他的手。但是,他卻躲開了。
陌生的距離感也像雨水一樣在他們之間纏繞出長長的網,他們被困在彼此的執着裏,難以自拔。
終于,徐若桃擡起腳,回頭警告:“即使生氣,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的存在并不屬于一個人,你是赫梯的王。”她最後撇一眼他冷掉的表情,獨自走到樹下避雨。
“你愛過我嗎?你告訴我,你愛的是赫梯的王位還是我?”穆爾西裏沖過去,拽住她的胳膊。已經濕掉的衣服透着陣陣寒冷,但是他的眼眶卻是空空的。
她突然笑了,嘴角淡淡的暈出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她仰着頭,仿佛自嘲般回答:“事到如今,你還在質疑我的用心。如果你覺得能夠替你生孩子的女人才是愛你的,那麽盡管找她們好了。”她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進雨中,臉上磅礴的淚水早已經淹掉了表情。
兩個故作堅強的人,總會因為彼此不再堅強。在愛情裏,任何人都只是弱者,膽小,懦弱,甚至無能。
徐若桃停到走廊的盡頭,望着高聳的牆壁,突然萌生出一種萬劫不複的無奈感。這裏,畢竟不是她的家,沒有能夠收容她的溫暖。看着面前冰冷的牆壁,她開始瘋狂的想家。雖然沒有父母,但是,那個有着父母記憶的房間,無形中已經吸收了那麽多她的負面情緒。那是父母留給她的希望。
現在,那個希望也沒有了。她只身漂泊在3000年前的陌生國度,如果沒有了愛人,她就只是一個空殼。
人生真的很殘酷,摧毀的不僅僅是希望本身,甚至摧毀了能夠尋找希望的勇氣。
她扶着牆壁,突然感覺一陣反胃。胸口一股熱浪直沖喉頭,她低下頭吐出一灘肮髒的液體。
身後傳來焦急的呼喚,漢提裏遞給她一塊繡花絲巾,關切道:“怎麽衣服都濕了?着涼了吧。”
她艱難地回過頭,睜開已經被淚水粘住的眼睛,視線裏他那身白色的長袍像是從天而降的神靈,她突然就沒有了力氣,整個人歪進了他的懷裏。
漢提裏錯愕地摟着濕漉漉的人形,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他晃晃她的身體,見她沒有反應,只好俯下身将她背在背上,穿過走廊停在自己的辦公房間內。
屋內因為陰郁的天氣有些昏暗,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又害怕濕掉的衣服會影響她的身體。這個時候,是幼兒園最忙碌的時間,很多幫忙的侍女都在前院照顧孩子。現在叫人來幫忙有些不太現實,為了不讓她繼續受涼,他猶豫了一下,垂下頭解開她的緞帶低喃:“對不起了。”
漫長的黑暗幾乎吞沒了人的意志力,徐若桃在夢裏奔跑呼喊,卻終于沒有等來那個熟悉的人。她絕望地睜開眼,将視線裏的燭光定格。
漢提裏發現她醒了,不禁喜出望外,他下意識地松開握着她的手,小聲問:“身體還好嗎?我再給你加一條毯子?”
她輕輕歪着頭,恍惚地問:“陛下有沒有找我?”
漢提裏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好老實的搖頭。
她馬上垂下眼睑,不再有力氣說話。可能是毯子起到了很好的保暖作用,她已不再顫抖。
“剛才我已經通知了西貝兒,讓她接你回宮。”漢提裏為她端了一杯熱熱的牛奶,溫柔地看着她。
徐若桃搖搖頭,眼神裏只有兩個字:虛弱。
“發生了什麽事?是不是太累了。”他放下銅杯,将手掌覆上她的腦門,在确定了溫度後才舒展了一直緊急集合的眉頭。
她望着窗外黑下來的天色,仿佛自言自語般呢喃:“如果澤貝爾西還活着,你會帶着她遠走高飛吧,你不喜歡那個位置,卻深愛着她。”
漢提裏不知道怎麽接話,只能默默地望着她。此刻,燭光柔和地碎在她的臉頰上,因為發燒她的臉還有些輕微的紅暈,淡淡的桃紅色皮膚像極了鮮嫩的水果,散發着剛好誘人的味道。
大約是提到了澤貝爾西,他的眼睛裏只有眼前這個和澤貝爾西一摸一樣的臉,借着閃爍不定的微光,他突然心痛了起來。已經好多年沒有的傷心感覺,突然死灰複燃了。他自嘲地牽起嘴角,像回答她一樣自言自語:“如果她活着,只需要享受我給她帶來的幸福就好。”
“幸福是什麽樣的?”她接下他的話,擡眼望進他的眼睛,那裏的自己,其實是另外一個人。
“能夠一起笑着面對朝陽落日,晴天雨天。”他的話很輕,像天邊散盡的浮雲。
她收回眼神,望着飄渺的空氣,仿佛能夠看見漢提裏和澤貝爾西甜蜜依偎的幸福畫面。不禁悵然若失地笑起來,沉浸在濃濃的幻想裏。
她嘴角溢出的淺笑被燭光鍍上了金邊,華麗麗地刻進漢提裏的腦海。他微微愣了一下,竟然脫口道:“可是,你更适合做王後。”
她被他的話吓了一跳,美好的畫面頃刻間崩塌。她調轉頭,不解地問:“為什麽?我也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意識到自己的混淆,漢提裏紅了臉。躲閃的眼神輕輕撫過她的臉,從而變得小心謹慎。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澤貝爾西,你更适合做王後。因為,你比她更堅強,更勇敢。”
“如果可以,我反而希望自己什麽都沒有。永遠只做一個被人呵護的幸福之人。”她的表情暗了下去,在燭光中不安分地搖曳。
漢提裏沒有再說話,他知道,她心裏的苦痛一定比常人更多。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因為一個人的存在不再需要堅強。那個人,她一直以為是穆爾西裏,但是……
那一晚,徐若桃沒有回宮,西貝兒為她送來了衣服以及一個穆爾西裏的命令,他對她說:“如果見到我會難過,就不要回來了。”
聽起來真是不留情面的殘酷,徐若桃只能微笑,沖西貝兒和漢提裏開玩笑:“吵架的時候,給彼此時間非常重要,就像我們。明天,當我回宮的時候,他肯定就是笑臉相迎啦。晚上,如果沒有我在身邊,他怎麽能睡着呢!”
她以為,只要自己肯低頭,委屈一回,将就一回,或許就不會這麽糾結。在愛情的關系裏,她不想堅強。
但是,當徐若桃滿懷喜悅地推開寝室的石門,微笑着沖穆爾西裏說“早安”的時候。她被眼前的一幕徹底擊垮了,原來,愛情并不是一個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