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九點的宴會,六點半溫瓷還在老宅。

她很少回這裏,因為不喜歡記憶裏一成不變的黃花梨家具。

單調,沉悶,每次來都像闖入了巨木聳立的森林。

老太太還在耳邊唠叨,溫瓷維持住面上的矜貴得體,思緒開始胡亂神游。

“訂婚的事你不會怪奶奶吧?”

溫瓷沒怎麽聽,回答得也不走心:“怎麽會。”

“讓你嫁過去我肯定是不願意的。我們家就你這麽一個獨女,往上數三代是招的贅婿。陸家既然不願意我們不勉強。”老太太慢慢喝着茶,“你的事,再等等。”

溫瓷不感興趣,敷衍點頭。

在她無意識看向座鐘的那一瞬,眼尖的老太太捕捉到,并放下手裏的官窯青瓷蓋碗:“急什麽?你不在,會有人料理好場面。”

“奶奶,我今天不能遲到。”溫瓷終于正色。

老太太并不看鐘:“遲了嗎?”

“遲了。”溫瓷無辜眨眼,“不能丢溫家溫瓷的臉。”

這句話終于觸動到了老太太,于是擺擺手:“去吧。”

剛出老宅,身後有人叫住她。

管家李叔道:“老太太說宴會上戴這串,最襯膚色。”

溫瓷盯着首飾盒裏的帝王綠翡翠好一會兒,撇撇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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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都要管,和以前一樣。

因為要配這串項鏈,之前搭的禮服全部作罷。

溫瓷抵達會場時已經稍稍遲了一會兒。她的父親章合泰,正游刃有餘地同幾位客人寒暄。其中就有剛才談話裏說到的陸家。

到了适婚年齡,對溫瓷有想法的人家幾乎踏破門檻。

陸家是其中之一。

進行到雙方家族擺出誠意的階段,溫家坦言只要贅婿,陸家當場知難而退。但婚事已經放出了消息,兩家不想作罷。于是原本是溫瓷的訂婚宴,一轉眼,即将成為遠房堂姐的訂婚宴。

當時覺得退而求其次沒什麽,溫瓷一出現,無論是那身旗袍和翡翠搭配的典雅,還是她無可挑剔的本身,都讓人懊惱當時的決定。

陸父不無惋惜地嘆道:“還是我兒沒福氣。”

“你是不知道,被老太太寵得嬌氣得很。”溫瓷一來就吸引了滿廳目光,讓章合泰臉上越發有光,他明貶實褒:“真碰上了你才叫頭疼。”

雖說婚事有了變故,但在外人眼裏兩家的事已經板上釘釘。

強強聯合的消息早就通過小道登上了當地新聞,她今晚跟陸家待在一起,會讓消息傳播得更快。溫陸兩家股價接連上漲,緊接着是高位質押股權拿下新項目,一切将進行得有條不紊。

旁人更不敢來打擾兩位父親的其樂融融。

說着話,溫瓷剛好到跟前。

今天是溫氏旗下某珠寶公司的上市酒會,這家公司握在溫瓷手裏。衆人見到掌上明珠出現,便一同湧了上來。

陸父也朝她舉杯:“小瓷,恭喜你公司成功上市。”

“謝謝陸伯。”溫瓷手腕低垂同他碰杯,“都是靠叔叔伯伯們幫忙。”

一圈招呼下來,溫瓷回到起點:“您上次說的那家投行,有消息嗎?”

陸父一向對自己的人脈引以為傲:“當然!他們有個合夥人最近剛回國,準備在國內發展。我想着正巧趕上,邀請一起來了……”他說完望向人群。

溫瓷這才注意到宴會廳裏的人不知什麽時候自覺分成了兩股,像主場與客場的對壘。某盞射燈的餘輝剛巧落在客場中心,把燈下數人襯托成了主角。

長長的宴會廳,溫瓷眸光微動,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第一場商業聚會在敲鐘儀式過後已經收了尾,這場是晚宴,燈光打得格外柔和。即便如此,也沒能把燈下那人的銳利柔化半分。

溫瓷相信,有些人是天然帶有攻擊性的。

她所有接觸過的人當中,只有一個讓她時時刻刻會同這三個字聯系到一起。只不過那時候壓在他身上的東西太多,因而顯露得少。

現在那個人就站在燈下。

柔和的光線與鴉黑色西裝相撞,把他身形勾勒得流暢又颀長。旁邊有人過去同他說話,他彎了下嘴角,看似在認真聆聽,伏在酒杯上的手指卻輕輕點了起來。溫瓷知道,這是他不耐煩的表現。

說話的人似乎在進行什麽長篇大論,那根輕點酒杯的手指很快停下,溫瓷看到他的神情并沒有絲毫變化,反而像充滿了耐心,間或慢條斯理地說着什麽。

談話接近尾聲,隔着半個宴會廳,溫瓷都仿佛感受到了對方的侵略性。

應該是談成了什麽生意,碰杯結束,握手。

整個過程,他身上的得體,優雅,矜貴……這些溫瓷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都讓她覺得意外貼合,卻陌生。

即便如此。

歷經三千多個日日夜夜,溫瓷還是僅憑一眼就認出了他。

四目相對,薄言停頓片刻,很快像失去興趣般收回目光。

再次見到她,他一點都不意外。

她跟在溫父身邊,依舊衆星捧月。

合夥人在他耳邊提醒:“那就是溫家,大客戶。”

和合夥人不一樣,薄言的野心不僅僅包括這樁生意。

早就知道她在那裏,從舉杯,側耳聆聽,抿杯,再到和別人說話時無意露出的得體微笑,每一處都完美無瑕,連露在外面的小臂都仿佛能泛起細膩珠光。

長年優渥生活讓她始終保持着驚心動魄的美。

什麽都沒沒變。

不僅美麗與多年前無異,舉手投足間的驕矜也一如既往。

察覺到他的沉默,合夥人低聲問:“怎麽了?沒準備?”

“怎麽可能。”薄言嗤笑一聲。

這場宴會有哪些賓客會出席,哪些是潛在客戶,哪些喜歡投機,哪些注重實業……資料堆滿了會議室,普通人哪怕看都要看個幾天幾夜。

那堆資料裏,最多的就是關于溫家。

見到故人,那些舊時光的剪影像遇到了開閘洩洪,有幾秒失态也是正常的。

薄言沉默喝完杯中酒。

他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多年前,還是少女的溫瓷冷聲拒絕:“薄言,你也不想想我們之間的差距。”

這不到半個宴會廳的距離,似乎已經消融了很多東西。

很快,廳裏有別人上前搭話。

薄言被迫中斷回憶,聽到來人講完公司近兩年內的美好藍圖,他的一半大腦在理性思考并做出回應,另一半牢牢地在宴會廳中央生了根。

在他即将達到阈值,出現纰漏之前,這段冗長的對話終于結束。

對方很滿意,主動同他碰了碰杯,握手,告別。

身邊終于安靜,合夥人免不了低聲催促:“Eddie,你別忘了。我們今天主要是來……”

話音剛落,來自主辦方的邀請便來了。

薄言用淺薄笑意掩蓋住眼底其他情緒。

他要了一杯新的紅酒,“走吧,別讓溫小姐久等。”

***

過去那麽久都沒再得到他的消息,于是今晚的出現尤其讓人猝不及防。

聽到陸父叫她,溫瓷才從回憶中慢慢緩過神。周圍的恭維聲接連不斷,溫瓷禮貌地回應着,餘光的每一分每一秒卻落在了客場。

助理過去邀請。

那邊似乎往這望了一眼,輕描淡寫的一眼,溫瓷幾乎握不住酒杯。

她垂下眼睫,好似突然對酒杯裏的紅褐色液體産生了濃厚興趣。

鋪滿了地毯的宴會廳聽不見腳步聲,直到視線範圍內出現一雙價值不菲的手工訂制皮鞋。溫瓷微微擡眼。

她在賓客滿堂的宴會廳裏有一瞬聽不到任何聲音。

整個世界陷入了機器失靈的白噪音。

陸父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小瓷,我和你說過的那家投行。這位方總,主管國內業務,另一位……”

被提到的方總很有眼力見地招呼并介紹,“這位是我經常和您提到的,搞定勞倫斯航運案的Eddie。”

Eddie。

溫瓷安靜地看着他,而後在他眼裏看到了猶如陌生人相見般的波瀾不驚。

她覺得這個名字很陌生,她還是喜歡像以前那樣叫他,薄言。

“Eddie啊,我知道,非常年輕有為。”陸父倒是興致勃勃。

勞倫斯是國際知名航運公司,體量巨大。在這場轟轟烈烈的破産并購案落下帷幕之前,誰也沒想到會被這麽一支黑馬團隊拿下,更沒想過只用了短短兩年。

溫家主業也在航運上,陸父覺得自己搭對線了。

洋洋灑灑一大篇,溫瓷只聽到最後幾句。

“陸伯伯肯定給你找最好的,我看你們年紀差不多,我這老年人就不跟着摻和了。公司的事你可以咨詢咨詢他們,那……我就先過去找你父親,你們聊。”

陸父前腳離開,剛才在滿篇溢美之詞裏始終沉默的男人終于擡了擡手:

“溫小姐,幸會。”

溫瓷垂眸,發現他袖口有一顆寶石藍袖扣。

這讓她無端想起高中的夏季校服。她之前就知道,白底藍扣會把本就光風霁月的人襯得更為幹淨利落。

第一次同薄言搭話,他穿着校服坐在路邊。

夕陽餘晖透過香樟樹,在他身上落下斑駁光影,那件白色校服瞬間有了不一樣的顏色。飽和度很低的暖黃,竟然意外地适配他那張神情冷淡的臉。

街市口車水馬龍,一點不影響他的過分安靜。

溫瓷在咖啡廳的落地窗前看了很久,久到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

如今再補充一點,脫去校服,他穿西裝才更好看。

從短暫的回憶中回歸現實,溫瓷冰涼的指尖與他一觸即離。

“久仰。”她同樣虛僞地回道。

作者有話說:

我回來辣!!!日更(刺激甜文

點個收藏不吃虧!

先放個下本預收《人間月光》(大概是渣女x情種)

二十五歲之後,淩芝戀愛只考慮年下。

此後每一年,她都萬分後悔十九歲那會兒渣了一個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的弟弟。

這份後悔持續到某次婚宴——

新郎跟淩芝介紹:“這是咱們高中校草陸鶴然,我記得你認識。”

淩芝剛想點頭。

不料陸鶴然率先回應:“不認識,沒見過。”

淩芝:T^T

——讓我想想,在課桌上刻我名字、寫幾萬字郵件情書、把我當人間月光的那個是誰?

#被我渣過的心要用什麽來填

#自己做的孽,得自己還。

#渣完人後悔了,還得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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