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禮物
發現标書上勞倫斯的logo,溫瓷就知道一切不是巧合。
她帶上會議室大門,看到前臺抱着巨大的禮物盒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小溫總,有你的東西。”
“我的?”溫瓷覺得意外,禮盒上的綢緞明明繡着happy engagement。只花了幾秒,她就反應過來,“放到我辦公室。”
這棟雙子樓,是集團公司的所在地。
除了每周彙報工作,溫瓷很少來這裏。空中連廊那一層,有間屬于她的臨時辦公室,連接着一片種滿玫瑰的空中花園。
她背靠着花園坐在沙發裏,剪斷綢緞,看到一塊乳白色羊毛絨地毯安靜地躺在盒子裏。地毯很漂亮,做工精細,連邊緣都用淺杏色的絲線勾出了玫瑰形狀。
她知道是誰送的。
手指拂過細軟的羊毛絨,質地和卧室裏的那塊很相像。
她想起某天放學後,無人光臨的河灘公園。
河灘很長很長,蘆葦搖曳,波光粼粼的淺灘像被風拂過的畫卷。風一吹,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也一同流動起來。
她拖着薄言的校服袖口,“你明天真要去競賽?”
“嗯。”
“能不能別去啊?”溫瓷撇撇嘴。
“不行。”
“可是明天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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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言微頓,依然不為所動:“會有很多人給你過生日。”
“很多人又不是你。”溫瓷小聲道。抱怨完,她忽然指向河灘:“要不這樣,我們從這兒開始比賽,我先到你就得來!”
河邊鋪着一層鵝卵石,從腳下一路延伸至溫瓷指的那棵樹旁。
薄言還沒答應,溫瓷先一步有了動作。
她快速踢開鞋子,邊跑邊跟他揮手,“脫鞋脫鞋!不許作弊!”
風把她的頭發吹得胡亂飛舞,像夕陽下肆意飄搖的柳枝。
她笑得那麽燦爛,餘晖和光暈仿佛定格在了這一瞬間,讓她即便背對着夕陽也在閃閃發光。薄言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彎起嘴角。
這是一場無聊,但不讨厭的小把戲。
終點的樹下,溫瓷輕輕喘着氣:“怎麽樣,是我贏了吧?”
“靠作弊麽。”薄言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溫瓷知道怎麽拿捏他,于是皺着眉:“腳底疼。”
她說完,薄言果然把目光停留在她那雙光裸的腳上,足背瑩白,腳趾粉嫩。他微微抿唇,最後還是蹲下替她查看。
腳底皮膚柔嫩,很輕易就會被鵝卵石壓出紅痕。
有一處印子特別深,大概确實讓石頭邊緣劃破了,頭發絲深淺的小傷。薄言小心翼翼地撫過,如願看到她蜷起腳趾。
溫瓷的心思還在那件事上:“那你明天來不來?”
薄言沒擡頭。
“喂,你答應我的。”
許久,他低低回應:“嗯。”
第二天生日,溫瓷收到一塊羊毛地毯。
擺在一堆精美禮物當中,那塊地毯顯得格外普通。
溫瓷抱起地毯跑出去,看到薄言就在不遠處林蔭道下。少年的脊背如同白楊般挺拔,他仰着頭,好像在看夜空。
“你怎麽不進來?”溫瓷問他。
“答應給你過生日,沒答應要和他們一起。”
薄言說完,視線若有似無地飄過溫家那座燈火通明的大宅。
從窗口剪影可以看到觥籌交錯,裏邊的熱鬧好似與這裏無關。他們頭上是一片安靜,清朗的靛藍夜空。
溫瓷沒回去,抱着禮盒在他身旁坐下:“為什麽送我這個?”
“沒為什麽。”
溫瓷不信,“肯定有理由,總不會随便看到一件就送吧?”
薄言好笑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麽知道不是。
溫瓷瞪他。
片刻之後,薄言彎了下唇,很無奈,也很肆意:“因為大小姐天生就該踩在地毯上啊。”
那塊地毯至今還在卧室裏。
家裏的傭人不止一次詢問過她的意見,說毯子太舊了,再怎麽保養也沒法保持松軟的觸感,要不還是換了吧。溫瓷說不清為什麽,她堅持讓人留了下來。十年如一日,永遠留在床邊,睜開眼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溫瓷阖上禮盒。
她把剪斷的緞帶攏好,同禮盒一起推到一邊,随後拿起手機。
溫瓷:忙?
陸诏:還好吧,快結束了。
溫瓷:順利?
陸诏:???
陸诏:順利啊,訂婚而已能有什麽不順利的。這年頭總不能有人搶婚吧?
溫瓷:嗯,那祝訂婚愉快。
陸诏那還在顯示輸入,內線電話響了。
溫瓷接起電話,那邊叫她去一趟樓上。溫瓷點頭:“知道了。”
等電梯途中,她翻了翻新聞。
今天這場婚禮的主角終于露面。等衆人回過神來發現是會錯了意,壓根不是溫家大小姐同陸家的聯姻後,再回頭看,溫家從頭到尾都沒明确說過是溫瓷要訂婚。而這波輿論操作後,對股價的影響卻是實實在在的。
閱完新消息,電梯剛好抵達頂樓。
走廊上人影浮動,依然忙得腳不沾地。
溫瓷推開會客室大門,視線忽得頓在了某處。男人一身西裝,深灰色的三件套,同色系領帶,竟比酒會那天還顯得隆重。聽見推門聲,他眸色淡然地掃過來,與她的短短相觸,随即移開。
一切顯得陌生又自然。
她輕抿紅唇,在章合泰右手邊的空位坐下。
而後聽到她的父親略帶責怪地說:“你陸伯伯什麽時候介紹了這樣的青年才俊你怎麽也不說?我倒是聽說這位Eddie先生是勞倫斯案的主要負責人,有這樣的人才,這次标書多多少少要問下專業人士的意見吧?”
溫瓷不動聲色,“那得問薄先生。”
“哦,薄先生……”章合泰這才注意到手裏的名片底下還有一行很小的字體,是中文名,薄言。他皺着眉想了一會兒,“薄先生是本地人?”
“不是。”薄言答道。
确實不是,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老家在鄰市。溫瓷心不在焉地想。
章合泰似乎對他的中文名更感興趣,又想了好一會兒才說:“看着眼熟。”
“是嗎?可能……”
“可能您在雜志上看多了。”溫瓷說道。
她這句話插得突然,章合泰潛意識認同了這個原因,于是回歸正題:“這次标書的時間很緊,我們已經有一個大概報價。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會按時薪支付咨詢費。至于薄先生還有什麽其他要求,盡管提。”
溫瓷不再說話。
只有她自己知道,薄言望向她的那幾秒,心髒以怎樣不規則的頻率跳動起來。他眼底的冷硬像被石子打散的漣漪,短暫暈開了幾秒,而後淡淡開口道:“我的要求恐怕您滿足不了。”
章合泰微怔,但很快聽到了下一句。
“所以就當是無條件幫忙吧。”
***
标書以郵件形式發出去的那一刻,公司上下都松了口氣。
衆人已經做好了今晚不眠不休的準備,沒想到能這麽快搞定。能提前完成任務,大家自然歡喜。
淩晨一點半,溫瓷下到地下車庫。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細雨,氣溫驟降,從電梯裏出來的那一刻渾身毛孔都緊縮到了一起。身上是條為了參加訂婚而穿的魚尾長裙,因為臨時趕到雙子樓,只來得及披一件西服外套。
她攏了攏衣襟,剛要往外走,一輛黑色MPV忽然停在面前。
電動門緩緩劃開,最先看到的就是一雙被西褲包裹的長腿。落在西褲上的手指不疾不徐,緩緩敲擊了幾下。
這雙手的主人坐得靠後,上半身幾乎隐匿在車內陰影裏。
他什麽都沒說,僵持片刻,溫瓷提着裙角上車,坐定。
“我回自己公司。”溫瓷道。
她的珠寶公司就在百米開外,站在街口能看到的位置。
司機猶豫了。
從這位女士上車起,他隐約覺得車裏的氛圍變了。原本只是一潭死水,現在有什麽在水裏翻攪,徹底把這潭死水攪活。說不清變得更好,還是變得更壞。
直到後座傳來低沉的男聲,“嗯。”
車子重新動了起來,隔音板緩緩閉阖。
後車廂變得更為安靜,只有空調出風口呼呼地往外吹氣。
因為暖空調,這裏和外面濕冷的世界截然不同。
溫瓷露在外面的那截小腿也沒那麽冰涼了。她陷進座椅靠背裏,閉上眼:“勞倫斯那邊的合作還沒結束,為什麽要答應看标書?”
“為什麽不能?”薄言像是累了,極緩地揉了揉眉心。
“同行業競争,這不用我告訴你吧?如果外面有心人知道——”
薄言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淡定模樣:“價格是你們自己定的,與我無關。”
溫瓷有些惱了:“薄言,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終于睜開眼,目不轉睛地看向他:“你這次回來什麽打算?”
沒再客套地稱他為薄先生,似乎生動了不少。
薄言同樣望向她,答得言簡意赅:“拓展國內業務。”
“可我聽說你沒有接其他、任何項目。”溫瓷有點咬牙切齒。
重音落在了任何上,薄言若有所思地揚起眉,“調查過我了?”
“甲方有必要了解每一個值得合作的乙方。不是嗎?”溫瓷說。
“如果,是為了你回來呢?”
空氣突然靜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忘記流動。
車速趨向停止的那一刻,溫瓷終于緩過神,抿唇看向窗外,“我到了。”
車子已經駛入地下車庫,B1電梯入口的燈光鋪滿視線。
她的手搭在門把上,然而車主卻沒有解鎖的意思。
溫瓷倔強地沒回頭。
她在隐私玻璃的反光下看到對方逐漸貼近的倒影。
下一秒,肩頭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将她扳正。
她對上一雙情緒晦澀的眼睛,這種情緒像陰天的大海,帶着海潮無邊無際席卷而來,很快填滿車廂的角角落落。
溫瓷被迫坐直,桎梏在座椅靠背上,與他鼻尖相抵。
誰都沒有閉眼。
她本能覺得接下來的話題多半和過去有關。
果然,她聽見薄言問她:
“溫瓷,這十年來你有沒有哪怕一次想過我?”
作者有話說:
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