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境

溫瓷聽到了,只是想從他嘴裏再确認一遍。

但薄言并沒給她這個機會,繞開她,徑直往前走:“什麽都沒說。”

“是嗎?”溫瓷好像真的無所謂。

她撇撇嘴,跟在他身後重新進入會議室。

在方經緯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們各自入座,仿佛無事發生。

會議結束的時候天色已晚,溫瓷并沒有多作挽留。

她回到辦公室,極少地完全放松脊背,任由自己陷進辦公椅。沒開燈,周圍暮色沉沉,只有窗外高層警示燈的光芒在閃爍。她忽得想起薄言剛才同Lisa說的那句——沃頓,她的母校。你真覺得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大小姐嗎。

那段求學經歷她很少提起,外界也極少有人了解。

即便是時時刻刻關注溫家的那幾家雜志也沒有登載過。

可他卻知道。

溫瓷閉上眼,再次憶起第一次同他搭話的那條長街。

夜幕初臨,咖啡廳暖洋洋的燈光鋪散在街邊。

落他身上的夕陽餘晖也被店裏的燈光所替代。溫瓷觀察了他許久,從日落到月升。少年終于不再像一尊雕像。他站起身,拂了拂塵土,而後從褲兜裏摸出一包煙。沒像其他叛逆少年那樣點燃,只是摸在手裏看了一會兒,眉心微皺。

是沒火麽?

溫瓷猜測着,不知不覺走出咖啡廳。

他比自己預估的還要高一些,溫瓷站到他身邊才發現需要微微仰頭才能迎上他的視線。她舉起手裏的打火機:“要火嗎?”

Advertisement

少年不說話,默默偏開視線繼續看向車流。

“我知道你叫薄言。”溫瓷說。

薄言輕描淡寫的一眼,溫瓷就知道他應該在說:你怎麽知道。

溫瓷解釋:“每周一晨會,你都會上臺演講。”

短暫的沉默過去,薄言終于動了動唇:“你想說什麽?”

“像你這樣的年級第一,老師眼裏最好的學生,也會抽煙嗎?”溫瓷很好奇,盯着他手裏已經發癟的煙盒,并且堅持問道:“你要火嗎?”

少年冷淡地拒絕:“不要。”

他順着燈光往前走,似乎并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你要走了嗎?”溫瓷追問。

少年依舊不語,自顧自往前。

習慣了一呼百應的生活,很少會有人不理自己。溫瓷追上兩步,又猶豫地停下。她不知道該怎麽和對方相處,但這樣新穎的模式讓她覺得枯燥的生活忽然被注入了活力。

幾次三番,薄言煩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沒空應付別人。

于是言辭狠厲地警告:“溫瓷,你別跟着我。”

溫瓷很驚訝,但顯然心情更好了:“你知道我叫溫瓷呀?”

和以前一樣,他什麽都知道。

溫瓷站在窗前,俯瞰着車水馬龍。

不知從哪一刻起,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動。

***

得知公司中标,溫瓷正在老宅陪老太太吃飯。

章合泰接完電話滿面紅光:“兩年的使用權,我們中标了。”

“嗯。”老太太誇得很含蓄,“這麽短時間完成标書,很不容易。”

章合泰笑着說:“我可不敢居功。”

見老太太望過來,他簡單敘述起前因後果:“機緣巧合,有幸和勞倫斯案的負責人認識。有了業內人士幫忙,自然效率更高。”

老太太慢慢放下筷子:“能接的住勞倫斯,怎麽舍得回國發展?”

溫瓷盛湯的手微頓,很快聽到章合泰說:“媽,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不好過問。”

老太太發出很輕的一聲鼻息,不知何意。

許久,她才道:“這樣的人才倒是不多。”

章合泰應和着,瞥過溫瓷,意味深長地說:“确實不多。”

兩人又聊起別的,有一搭沒一搭。

溫瓷安靜吃完飯,開始發呆。每次他們用這個語氣說話,多半是跟她有關。章合泰也習慣了,有合适的青年才俊都會回老宅跟老太太提一嘴。

果然不到五分鐘,溫瓷就聽到老太太嘆息。

“門當戶對的不願意到我們家來,條件不夠的我又看不上眼。”

“您當初不是說了嗎。家世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力。”章合泰說。

“你說的那位薄先生……”老太太語氣中頓,在等下文。

“我請人調查過。”

聞言,溫瓷終于有了些許反應。她交疊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近幾年連拿幾個大case之後,聽說許多富商都對他青睐有加。那些華爾街的老狐貍各比各的精,三不五時邀請他參加家宴,打的什麽主意自不用說。”章合泰說,“不過這位薄先生倒是定力十足,工作之外的邀請全婉拒了。”

“當真?”老太太問。

“當真。”

章合泰也覺得奇怪。

工作履歷能洋洋灑灑調查出三大張A4紙的人,私生活卻一片空白。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題終于轉向別處。

自始至終沒人問過她的意見。

這頓晚餐結束,溫瓷驅車回自己的住處。

夜幕下玻璃搭建的溫室泛着藍熒熒的光。白天有人打理過了,這會兒滿室玫瑰都嬌嫩欲滴。露珠剔透,從飽滿的花枝肆意滾落。

溫瓷踢開高跟鞋,扯過一張搖椅躺了上去。

玻璃頂,能看到靛藍色的夜空。她眯起眼,大概白天太累,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一場夢來得突然。

夢裏是數天前,她與薄言在車裏的那場對話。

他們鼻尖相抵,氣息混在一起。薄言沒再問那句“有沒有想過他”,他沉默着,微微仰頭,鼻尖順着她的鼻梁、山根一路蹭到了眉心。而後輕輕吻她的眉眼,臉頰,耳垂。潮濕的氣息兜頭而來,就像身處雨季的玫瑰園。

溫瓷同樣仰起頭,她慢慢接近他,聞到了冷松的清冽。

即便含着他的喉結,她也覺得他身上有股揮散不去的清冷感。越是拒之千裏,她越想要掌控。

大概是夢,所以一切發生得毫無緣由。

他們之間似乎不再有三千多個日夜的隔閡,不再覺得陌生,也不需要質問與和解,只要簡簡單單一個眼神就能放下所有奔赴到一起。

在他進入的那一刻,她覺得荒誕到了極點,也滿足到了極點。

在某個讓人忍不住尖叫出聲的時刻,夢醒了。

夢裏還在滾燙,夜卻是冷的。

上下一秒的巨大落差讓溫瓷覺得不适。她望向一成不變的安靜夜空,忽然覺得胸口空空蕩蕩,仿佛連呼吸都有了回音。

身體還有一些潮熱,她起身,花了好久才回到現實。

自談完方案以後,她和薄言似乎再沒聯系過。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溫瓷看到幾條新消息。

半小時後,她出現在住處附近的路口。

過了立冬,風忽然就凜冽起來,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吹得冰涼透骨。溫瓷拿出手機快速打字——兩分鐘內不出現,我走了。

消息還沒發出,一輛霧霾藍跑車疾停在她面前。

溫瓷把手機丢回包裏,從副駕落座。

見她坐穩,駕駛座上的年輕男人側過身,貼心地給她扣上安全帶。一碰到她冰涼的手背,又夠身去後座拿她的專屬披肩。

溫瓷任由他給自己披上,窩進座椅,而後提醒:“坐好。”

與薄言有六七分相似的臉上顯露出委屈,但嘴上不言。重新啓動引擎前,他還是忍不住,“你今天好漂亮。”

有種異于平常,蠱惑人心的美。

溫瓷眉梢微動,眼睛卻閉着,懶得再睜。

耳邊捕捉到的聲音離她近了幾分。

那人附在她耳邊,委屈巴巴地說:“姐姐,這段時間我好想你。”

溫瓷好似沒有聽出言外之意。

她閉着眼,心思确實不在這兒。夢裏的一切像一場絢爛花火,時不時在腦中回現。想的太投入,以至于汽車再度啓動,她也沒注意。

溫瓷不讨厭這樣的空間。

被夜風吹得冰涼的手指逐漸回暖,她終于睜開眼,偏過頭,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那張讓她覺得熟悉的側臉。

冰涼冬夜帶來的失落終于慢慢消退。

十幾分鐘的車程在轉入一家私人會所後結束。

駕駛座上的年輕男人率先下車,為她打開車門。來之前他已經叫人準備過,房間布置得簡約卻不失浪漫。入門島臺上擺着兩支玫瑰與香槟。

他有話想跟溫瓷說。

半支酒入喉,氣氛松緩下來,溫瓷好像也從心不在焉的情緒裏慢慢回到正軌。“你今天找我有事。”她篤定道。

“有部電影。”

喻淮安是演員,但他大紅大紫的生涯從遇見溫瓷才開始。他垂下眼,長長的眼睫把他的瞳孔覆出一層陰翳,“導演找我試鏡了,他很滿意。現在合同在我手裏,我想……想問問姐姐你的意見。”

“你自己呢?”溫瓷單手托腮,另一只手輕輕晃動酒杯。

“我挺喜歡的。”喻淮安趕緊道。

溫瓷面露迷惑:“那問我做什麽。”

喻淮安有一瞬愕然,今天來之前他想過很多種說辭。他以為溫瓷多半是不同意他去拍別的戲的。他記得最初結識溫瓷時,他正在一部校園劇裏當男配。

那天,溫瓷的朋友把她叫到殺青宴上來玩。

能和資方坐在一起的人誰都不敢小觑,何況溫瓷天生奪目。席間好幾次,喻淮安看到主桌上她的那位朋友頻頻指向自己,溫瓷神情淡淡,只是偶爾眼神對上時會露出淺笑。多虧了那時的膽大,散席後喻淮安主動要了溫瓷的電話。

就是這麽一次大膽,他後來陸陸續續接到好多本子,清一色的校園劇。

他很快蹿紅,進出劇組大家從喻淮安喊到喻老師,從默默無聞到國民初戀。但自始至終,喻淮安都在拍着戲碼相似的劇。

期間也有別的戲找他,他沒接。

手裏逐漸掌握資源後,喻淮安輾轉許多道向別人打聽過,只記得有人說,你演這個類型的她才會喜歡,怎麽,翅膀硬了?

喻淮安不知道自己想向外界證明自己并非戲路太窄,還是想試探他在對方心裏的位置,看到這次劇本後,他倔強地想試一試。

而後溫瓷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答應了。

喻淮安輕蹙眉心,解釋說:“姐姐可能不知道,是都市懸疑,警察故事。”

“嗯。”溫瓷放下酒杯,轉為兩手托腮,“喜歡為什麽不簽?”

“……有感情線。”喻淮安又說。

溫瓷彎起嘴角,笑得人畜無害:“你哪部沒感情線了?”

喻淮安徹底蔫兒了。

認識溫瓷這麽久,他從來沒猜透過她。

明明給他帶了那麽多資源,直接或間接地把他捧到如今的位置,她卻好像從沒想過要從他身上獲得點什麽。

喻淮安有點煩,甚至不知道為什麽會煩。

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望着溫瓷:“姐姐,除了陪你,我還能做其他的。”

當晚不出意外,喝到酒意朦胧,喻淮安還是被請出了房間。

他獨靠在牆邊,忘不掉剛才那一幕。酒意讓他的臉頰發燙,女人的手指帶着絲絲涼意,自下而上捧住他的臉。喻淮安覺得心髒都快驟停了。

他從沒離她那麽近過,近到再往前一點點,他便可以擁有她了。

光線昏暗暧昧,溫瓷的眼睛像盛滿了全世界。

“我還不是你的。”他聽到溫瓷含糊其辭地說。

在他的心一寸寸往下墜落時,又聽到了下一句。

“所以……你什麽時候開始行動呀?”

作者有話說:

蕪湖。

祝大家周末愉快(淺發一輪紅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