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tyche
從一開始溫瓷就知道,薄言從不拒絕自己是有目的的。
可她不介意,她喜歡這種新穎的相處模式。就像別人都說,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她覺得薄言于她就是如此。
初次見他,是家裏那條小德牧被送走的第二天。
溫瓷哭哭啼啼地沿路尋找。她天真地以為所謂的送走只是離開家,離開這座園子。
于是從家一路尋到小區門口,再尋到路邊。
就是在那裏,她看到薄言。
彼時眼淚還沒擦幹,像隔霧看花,看什麽都水蒙蒙的。少年拔長的身姿被暈成了光點,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他帶着光暈站在不遠處,與行跡匆匆的每個路人都不一樣。
溫瓷擦幹眼,畫面在她面前清晰起來。
少年穿着幹淨卻發白的校服,脊如青松。他一手拎行李袋,一手在地圖上描繪什麽。隔開數十米,溫瓷仿佛能看清他手指描繪的方向,目不轉睛。
他像是這座城市的陌生闖入者。
很快來了公交車,少年抿唇看向站牌。
應該不是他等的那輛。但他運氣真差,接連來了好幾輛也沒上成。
夕陽把他的倒影越來越長,明明是幅賞心悅目的畫兒,卻有種孤獨感。
溫瓷沒來由地覺得難過,就好像他就是那條被她弄丢的小狗。
小狗丢了,少年也消失在路的那頭。
不過很快,他再次出現在了她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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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瓷聽到別人在說。
“知道新轉來的薄言嗎?據說在以前的學校全科滿分!”
“這麽厲害的來我們學校幹嘛?”
加德是所國際學校,大多學生在結業前就會拿到國外高校的offer。
這裏很少有人參加高考,因此大家對全科滿分的學霸充滿了好奇。
“我們學校肯定是為了将來往綜合院校發展啊!那——麽高的獎學金就為了招點兒高考能打的,有問題嗎?有錢,任性,當然沒問題!”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把未來狀元都買進來,對吧!”
溫瓷趴在課桌上,無聊地翻了翻手裏的圖冊。
很快身後的談話被一陣騷動替代。
“看看看,那就是我剛說的薄言!”
“不是說學霸嗎???長這麽帥啊我靠!”
“誰規定學霸不能帥的?”
“是沒規定來着,但也太犯規了吧!”
溫瓷在騷動聲中撇過腦袋,愣了幾秒。
啊,她的小狗。
他身上不再是那天發白的舊衣服,加德的校服讓他整個人更顯清俊。而他過于冷淡的臉天然帶有貴氣,與加德那些家境優越的少年子弟相比竟是一點不差。難怪,單單只是路過就能引起那麽多關注。
溫瓷看了一會兒重新把腦袋埋回圖冊,心裏生出絲絲不爽,就好像自己發現的寶藏被人掘了一般。
身後同學見她沒反應,問她:“溫瓷!溫大小姐!剛剛那個你看到沒?”
“沒看。”溫瓷小聲嘀咕,“有什麽好看的。”
“你錯過了!真的很好看!!!”
從他進入加德起,溫瓷耳邊三番五次地出現他的名字,想不聽不看也難。
某某班某某人送情書被婉拒,某某班某某人放學後大喇叭告白,某某班某某人斥巨資送禮物。一個月三十天,幾乎有二十九天都在被表白。
再然後,就算她不想知道,每周一的晨會也成了他的專場。
天底下壞男孩壞得各有千秋,好學生卻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溫瓷覺得,他在學校的時候無趣多了。
但她依然充滿好奇。
直到有一天,溫瓷第一次同他搭話。
當他嘴裏吐出自己的名字時,溫瓷對他的好奇上升到了頂點,那股愉悅也一同到了頂點。
“你知道我呀?”溫瓷露出無害的笑,“那你也喜歡我嗎?”
那天薄言沒給任何回答,可溫瓷不在乎。
因為此後只要是溫瓷找他,他便不回絕。比起那些頻頻碰壁的其他人,溫瓷已經是破例般的存在了。
他們就這麽不冷不熱地相處着。
溫瓷很喜歡待在他身邊,他不屬于她身邊任何一個圈子。
于是和他相處更簡單,更純粹,不用思前想後,可以盡情肆無忌憚。
有段時間他在忙一個演講,溫瓷卻無聊得發慌。
“為什麽要去演講?”她問。
“因為要攢學分。”薄言說。
“攢學分做什麽?”
“可以拿到夏令營推薦。”
溫瓷一臉迷茫:“夏令營推薦?”
薄言看着一無所知的大小姐,耐心解釋:“有了夏令營的推薦,并拿到前三,報考A大時就可能有提前錄取的機會。”
“哦……所以得先演講,再攢學分,然後拿推薦,最後才有那麽一點兒可能的機會?”溫瓷若有所思。
“不止演講。”薄言說,“還有很多其他活動。”
這就意味着接下來薄言會很忙很忙,她會很無聊很無聊。
溫瓷撇撇嘴,不就是推薦?
幾天後,A大夏令營多了一個額外的名額。這個名額不費吹灰之力落在了薄言頭上。
原本靠自己也是穩收囊中的,只是多費些工夫罷了。
薄言面色平靜地看着燙金的邀請書,這是第一次享受到曾令他厭惡的特權。
那時候他便知道,有些人窮盡一生想跨越的鴻溝,在別人眼裏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或許這就是當初溫瓷闖進他生命時,他沒有抗拒的原因吧。
那是他的tyche。
***
回到至聖正好是上班時間,薄言進辦公室時引起了不小的動靜。
“我沒看錯吧?Eddie臉上是不是……”
“噓,輕點兒!”
“是不是那個,就那個,嗯嗯——”
“我看着也像。靠啊!這麽猛,哪個女人下的手?”
“不是,我可聽說他從業以來一丁點兒桃色新聞都沒有的。怎麽才回國……”
“聊什麽聊?手頭工作都做完了啊?”方經緯适時出現,打斷議論。
等衆人回歸工位,他才往裏邊獨立辦公室走。
薄言的那一間沒上鎖,方經緯站在門口敲了一會兒探頭進去。辦公區域沒見人,另一側的洗手間倒傳來嘩嘩水聲。
他帶上大門,朝着洗手間方向輕咳一聲:“你來啦?”
水聲中斷,方經緯從玻璃門的倒影中能看到伏在洗手臺前的人影慢慢站直。許久,人影才動了動,從門後逐漸出現在他眼前。
除了臉側有道紅痕,薄言與平時無異。
襯衣西褲雖然穿得不怎麽講究,但在他身上莫名有種不羁的腔調。方經緯感嘆,果然臉帥比什麽都好用。
他挑了下眉:“臉怎麽了?舊愛打的?”
薄言回到辦公桌前,淡淡一聲:“嗯。”
“……”
方經緯本來是想開個玩笑,沒曾想被他說中。他倒吸一口冷氣:“你沒事怎麽又惹那位大小姐了啊?往後合作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還指望大小姐合作得滿意合作得舒心,然後小手一揮給我引薦到溫氏總部去呢!”
薄言打開筆電,面色平靜:“我的錯。”
“…………”
一句話殺死比賽。方經緯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怎麽往下接。
他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正要說話,薄言手機響了。
方經緯只好閉嘴等待。
電話那頭短暫地說了幾句,他聽到薄言這邊低聲回應:“好,榮幸之至。”
挂斷電話,方經緯終于找到開口的機會。但在這之前他準備打聽一下。
“誰啊?聽着像工作上的事。”
“章總秘書。”薄言道。
“哪個章……溫氏的章總?溫小姐的父親?”方經緯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章總找你找得這麽頻繁,是又有什麽業務吧?”
薄言回想起剛才的邀請,道:“不是業務。”
“那還能是什麽?”
“家宴。”薄言說,“溫家邀請我參加新年家宴。”
“……”
而另一邊。
秘書把結果告知章合泰的時候,章合泰放下筆:“答應了?”
“是的,薄先生說榮幸之至。”
有那麽一瞬間,章合泰以為自己聽錯了。
第二秒,他是去質疑那份調查報告的真實性。
直到确确實實消化完眼前的現實,他才意識到随手發出的邀約竟然得到了回應。連華爾街巨鱷都能拒絕的青年才俊,居然接受了溫家的家宴邀請。
他獨自坐了一會兒,打內線給秘書。
“你再幫我查一下,這位薄先生在國內的經歷。”
***
還有幾天就到年關。
元旦和新年挨得近,證券公司遇到休市總是歇歇停停。
知道薄言要出席溫家家宴後,方經緯那顆心一直懸在天上,喜憂參半。只怕和舊愛之間又弄出什麽嫌隙。
一直到那天下午,公司明明放假了,方經緯還特意短信詢問。
至聖證券-方:你出發了嗎?
Eddie:路上。
至聖證券-方:新年,你就不能屈尊順順那位大小姐嗎?
Eddie:這和新年有什麽關系?
至聖證券-方:……确實,這和新不新年的沒關系。女人是随時随地需要哄的。
方經緯在短信裏支了不少招兒。
薄言沒回複,閉眼都是溫瓷浮現着愠色的臉。
自那以後,他們之間像隔着一層冰川。臨近新年,所有的工作都推到了年後,沒了正大光明相見的理由。
他很多次翻開通訊錄,也僅僅只是翻開而已。
車子很快抵達溫家老宅,車窗外,管家已經等候多時。
這裏薄言曾來過幾次,多數時光都在不遠處的林蔭道等待溫瓷。十年後,他才有機會真正踏入,以一位客人的身份,将與他們坐在同一張餐桌上。
見他下車,管家迎了上來。
“薄先生,您來了。去前廳喝口茶嗎?”
“好。”薄言從善如流。
在二樓可以輕松俯瞰花園一角,所以當聽到前院有車輛引擎聲出現,溫瓷就一直坐在窗口。她垂着眼,安靜地看着。
數天不見,他的分寸和理智似乎回來了。
她見過許多人來家裏做客時恭敬客氣的樣子,所以他身上流露出的漫不經心和不亢不卑尤其吸引人。他總是吸引人的,和從前一樣。
想必此刻奶奶也在哪處看着。
溫瓷起身,下樓,最後同他在入口的照壁處相遇。
“薄先生來了?”她一臉平靜。
“打擾了。”薄言示意司機把禮物送進庭院,“不知道溫小姐喜歡什麽,簡單準備了點。”
溫瓷望過去,一大捧嬌嫩的珍珠雪山簇擁成團。
她絲毫沒給對方留面子,慢悠悠地說:“這不是打聽得很清楚麽。”
“小瓷,怎麽說話呢。”老太太出現得恰到好處,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最後責怪地剜了一眼溫瓷:“沒規矩。”
溫瓷的“沒規矩”體現在時時刻刻。
每次有合适的人選出現在家宴上,她都會沒規矩一番。老太太習慣了,甚至可以說得心應手。一頓飯圍繞工作上的事吃得其樂融融。
下了餐桌,老太太才切入正題。聊了會兒家事,這才給溫瓷使眼色。
“小瓷,待會過來用水果。先帶薄先生四處轉轉吧。”
“知道了。”溫瓷乖巧點頭。
看着他們出了餐廳,消失在花園入口,老太太才開口:“确實不錯。有談吐,有氣質,有學識,有本事。不像是那樣的窮人家出生。”
“是。總的來說就是家世差了點兒。”章合泰附和。
老太太又問:“都查細致了?”
想到之前交到自己手裏的那兩份資料,章合泰皺眉想了一會兒。
他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最後只點了點頭:“是,都沒問題。”
作者有話說:
tyche,希臘神話裏掌管好運和厄運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