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忤逆
在加德的時候, 薄言的運氣确實不差。
他是老師眼裏最頂尖的那個,愣是像溫瓷這樣家世顯赫的學生都沒有勝過教務對他的喜愛程度。他包攬了每一次的獎學金,排行榜的狀元位, 以及老師心裏的top1。
當最珍貴的那個名額落在他頭上時,誰都沒覺得意外。
因為确定好出路, 他也就沒必要參加高考了。
忙碌的三年高中生涯, 薄言終于有了彌足珍貴、可以暫且放慢腳步的時光。那段日子,溫瓷天天都不厭其煩地出現,薄言長薄言短。
天是藍的, 風是甜的, 仿佛一眼就能望到頭。
溫瓷所有的暢想結束于某天回到老宅,老太太拿出一紙申請書。
“好好準備準備,畢業了就去英國念書吧。”
溫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視線掃過申請書的封面,看到是英國一所出名的貴族女子學校。她十分抗拒:“可是, 您之前說過讓我上沃頓的。”
“不如這所。”老太太的語氣不容置喙, “我已經替你決定好了,你只管準備就行。”
溫瓷啞口無言, 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呼吸局促起來。
她從沒能成功違抗過老太太的決定,即便是她母親還在世時,老太太對她沒那麽嚴厲的時候。那幾天溫瓷心情跌落到谷底, 夜裏輾轉難眠。她在心裏編造了很多種措辭, 但每到了飯桌上準備開口, 老太太只輕描淡寫看她一眼, 叫她:“好好吃飯。食不言寝不語。”
下了餐桌, 她再度想開口的時候, 老太太又說:“回去吧,你該忙的事還有很多。”
有過前車之鑒,溫瓷不敢表現得太在意。
就像當初那條小德牧剛來家裏的時候,因為經常去花園逗弄,老太太甚至沒知會一聲,在某天下午送走了小狗。
溫瓷到花園逛了半天也沒見它出來迎接,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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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到第二圈的時候,她見到了老太太板正的臉。
“小瓷,你該有很多你要做的事。總是這樣浪費時間,下次就不是送走那麽簡單了。”
起初溫瓷并不知道什麽叫做“不止那麽簡單”。後來偶然的一次,她從傭人嘴裏得知,曾經她的母親養過一只安哥拉長毛兔。只是因為有一次母親課業沒有按時完成,那只安哥拉兔出現在餐桌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在那頓晚餐結束,老太太面色平靜地問,“舒穎,晚餐吃的怎麽樣?”
溫瓷只覺得渾身發涼,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後。
或許是因為隔代,老太太并沒有在她面前做出過這麽令人無法接受的事。但她心裏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可以忤逆奶奶,要乖乖聽話。
這次也是一樣,只不過在躊躇數天之後,溫瓷還是進行了小幅度的反抗。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很靜,靜得讓溫瓷從心裏開始害怕。
“那麽想去沃頓,有理由嗎?”
溫瓷強壓住聲音裏的顫抖:“就是……喜歡。”
“喜歡向來不能算理由。”老太太慢慢滑動手裏的青瓷蓋碗,每一聲清脆的響聲都像一次淩遲。等抿下第一口茶,才繼續問道:“是喜歡學校,還是喜歡人?”
那一刻,溫瓷似乎聽到了崩塌的聲音。
她的小心翼翼,謹慎難行,在老太太面前宛如一張白紙。只看一眼,就透了。
到這個年紀有些少女心思很正常。
即便知道緣由,老太太也自負到沒有去調查加德唯一拿到沃頓申請的那個男孩。在她眼裏,調查這種瑣事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只需要她的幾句話,就能看到平日裏那個乖順的溫瓷。
“奶奶沒有怪你。”老太太面色慈祥,語氣卻放得格外緩慢,“你當然可以去沃頓了。”
沒等溫瓷眼裏的光重新亮起,老太太繼續道:“只不過,你去了,他就去不了了。”
溫瓷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
他們不一樣。她的未來還有很多很多機會,可是薄言呢?
放棄A大保送,錯過高考,沃頓的入學通知成了眼下唯一一根可以握住的稻草。他已經沒有其他選項了。何況,對他來說,那是最好的路。
“去吧,小瓷。”老太太放下茶碗,“和你的小朋友說清楚,該各奔前程了。”
很久之後,溫瓷才知道薄言沒去沃頓。
那時候已經是她在英國貴族女子學校的第二年,她背着所有人申請了一年的短暫交換。沃頓和英國的校園一樣,令她覺得陌生。在那的時光,她認識了很多同學,參加了很多活動,卻始終沒再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當初,明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那一刻,溫瓷覺得諷刺。
她忽然意識道,除了好運,tyche還會讓厄運降臨。
***
薄言從書房出來後,徑直走到溫瓷身邊,擡手碰了碰她的臉。
“喝多了?”他俯身,想再确認一遍。
“沒。”溫瓷從回憶中恍然醒神,身體往後微仰,“回去嗎?”
薄言盯着她看了好幾秒,才低聲:“好。”
把莊思邈他們送到門口,薄言就沒再往外一步了。
等人走後,他回頭扶起溫瓷。她連小臂都開始微微發燙,微醺的狀态比先前更加動人。
薄言語氣帶霜:“Lisa和你說什麽了?”
“能說什麽?”溫瓷吸了下鼻子,“說你不戴戒指,對我也不過如此。”
聞言薄言眉心微皺,“送回來後是放在老宅了?”
“是吧。改天去拿一下就行。”因為酒後思維遲鈍,她慢吞吞地說,“我也沒當回事。”
她不知道這種表述方式很容易引起誤會,尤其是薄言這樣敏感的人。
或許他會猜想沒當回事的只是戒指,還是連同這樁婚姻、連同他這個人。
但溫瓷眼下沒法想那麽多,她用冰涼的手指貼着自己的臉頰,才覺得舒适許多。
“薄言,你以前是不是說過……我是你的Tyche。”
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舊事,薄言低垂在她臉上的目光忽得一閃,“怎麽了?”
溫瓷仗着酒意:“你現在還這麽想嗎?”
“嗯,沒變。”
“可是你知道嗎?”溫瓷說,“tyche也有可能帶來厄運。”
她不會無端提起這些。
在電話過去讓莊思邈好好管教他的未婚妻和安慰自己的妻子這兩條路上,薄言優先選擇了後者。他扣緊溫瓷的手指,而後用自己的手背去蹭她的臉頰:“我沒這麽想過。”
“可是那時候你沒去沃頓。你哪都沒去……”溫瓷低聲說,“空白的那一年,你去哪了?”
那是他過得最累,最沒法閉眼的一年。
白天為了維持生活他需要穿梭城市的各個角落,晚上還有等待他無窮無盡的課業。即便躺在床上,身體已經累到極致,閉上眼他還是會聽見少女凜冽的聲音。
“薄言,你也不想想我們之間的差距。”
是不是早就膩煩了他這樣精于算計的人,所以才臨時反悔。
沒有一聲抱歉,去了屬于她的貴族學校。
之前的約定有多美好,就顯得現實多殘酷。
薄言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雲淡風輕。
“沒去哪,多找了幾家其他學校。所以費了點時間。”
溫瓷怔怔地看着他:“你在撒謊。”
薄言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他關了玄關的燈,望向窗外。
天又開始冷起來了,這個時候回她那套房子裏的短短幾百米,也會覺得夜涼。尤其是對一個喝得微醺、全身正在發汗的人來說。
他取出自己的風衣搭在臂彎上,等她過來。
薄言:“還回去嗎?”
想到他這裏沒有自己的東西,溫瓷還是點頭:“……回吧。”
因為喝了酒,她回去後已經昏昏欲睡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床頭放着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床的另一側,卻是空空的。
下到一樓,傭人看到她下來趕緊擺上早餐。
快要用完餐,溫瓷才看到大門從外面被推開,薄言出現在門口。剛脫下風衣,就有人上去替他接過外套,挂到一邊。他腳步不疾不徐,在她身邊落座。
溫瓷疑惑:“吃過了?”
“嗯,在老宅吃的。”
溫瓷有點沒聽懂,一大早的,他怎麽從老宅回來。
眉心微微擰起,剛想問是不是奶奶有事找他,就看到男人取玻璃杯的左手上多了一枚對戒。蛇骨紋的圈口,每一個鱗片都泛着寶石的光芒。他戴着很是好看,有種不容靠近的、危險的迷人感。沒人比他更适合了。
她朝着戒指微擡下颌:“你是去拿這個的?”
“起的早。”薄言淡淡道,“沒什麽別的事。”
溫瓷彎了下唇:“你什麽時候能誠實點兒。”
放平時,話題就到底打住了。不過今天,薄言好像并不打算放過她。
他重新靠坐在椅背上,擡眼:“你對我不也沒坦誠過?”
不坦誠的溫瓷瞬間啞口。
她隐約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在朝更好的方向發展,好到可以互相聊些公事之外的事。雖然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我以後……”溫瓷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充滿底氣,“會盡量和你多溝通。”
“嗯。”薄言道,“那先溝通一下昨天Lisa和你說的話。”
如果沒記錯的話,溫瓷指着他的手:“我不是說過了麽。”
薄言不動聲色地撥弄無名指上那一枚:“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真沒了。”
此時她的表情格外真誠,他們視線交彙數秒,毫無破綻。
薄言輕點下颌:“沒有就好。別人的話你大可不用聽。”
不用聽嗎?
連他在多年前的夜裏曾想起過她這件事也不用聽嗎?
溫瓷語氣柔和:“哦,那我該聽誰的?聽薄總的嗎?”
薄言看她一眼:“如果你願意的話。”
溫瓷放下刀叉,起身,同卡羅拉一樣色澤的指甲慢慢沒入他的黑發。紅唇最終停在一尺之距:“薄總真喜歡得寸進尺啊。”
作者有話說:
溫瓷:你對我不過如此。
薄言:…………
有人大清早的去拿戒指,我不說是誰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