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嘴笨
溫瓷嘴上說着他得寸進尺, 卻還是放心地把她的私人基金交給了薄言打理。
這筆生意放在至聖原本應該是方經緯來操刀的。
方經緯與薄言不一樣,精于打理客戶的私人財産,但礙于這位尊貴的vvvip客戶和薄言的關系, 方經緯不敢摻和。
不過因為他在這方面更專,薄言并不是那種工作上自傲到不聽他人意見的人。
在看到溫瓷私人基金的餘額時, 見過大風大浪的方經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嘶……這是普通人看到會開心到暈過去的數字吧?”
薄言淡聲說:“你覺得自己很幽默?”
方經緯嘿嘿兩聲恢複正經:“反正如果讓我做方案就是剛才那樣的, 你怎麽決定随你啊!你是家屬決定權在你手裏。”
薄言嗯了聲,“我一會抽空看看。”
等方經緯離開,薄言才把精力投入到這支基金上。
他很少接觸私人業務, 于是每一筆進出項都看得極為仔細。截至七八年前, 基金每個月都有一部分固定開支。這些開支很集中,數額也并不小。
薄言順着蛛絲馬跡一路查詢,找到了最終的去向——賓夕法尼亞,費城。
翻閱文件的手指停在半空,有個猜想悄然發芽, 薄言再次克制不住地想點煙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繼續往後看。
獨屬于她的這支基金每個月都會向當地助學基金會投入很大的一筆。
薄言知道這些助學基金會,不論種族膚色, 他們會給予優秀的學生一些經費上的幫助, 包括學費、生活費、研究費等等。對于那些沒有綠卡、來自異國他鄉的學子來說,這是一筆足以讓茍延殘喘的生活變得輕松許多的纾困金。
而她的目的那麽明确,直勾勾地挂向了賓夕法尼亞州所有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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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八年前的某一天, 基金的流出項中斷了。
薄言知道, 那是她交換去沃頓的時候。
但幾個月後, 她好像并沒有停止為這些助學基金會做出貢獻, 反而将範圍拉得更廣, 區域擴大至世界各地多個高端學府。仿佛只要輻射得夠廣, 就能通過這些基金會援助到她想幫助的人似的。
往後賬目越來越複雜,因為她參與的助學基金也越來越多。
薄言從這些淩亂的數字裏看到了過往。
看到她曾經試圖找尋什麽、彌補什麽的樣子。
胸口堵得幾乎喘不上氣,破碎的回憶全在腦子裏盤旋不斷。他在這一刻竟然開始後悔沒去那座城市,沒去那個州,後悔自己那些可笑的自尊來得不是時候。
有什麽資格去怨恨她的臨時反悔,怨恨她把現實差距毫不留情地擺上臺面,怨恨她踐踏自己早就稀碎的脊梁骨。
明明最初是心甘情願當一條狗的。
一條喪家犬。
***
方經緯再度敲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薄言陰沉的神情。他的手虛握成拳,看起來是放松的姿态,手背上的經絡卻格外突兀,好像在極力克制什麽。
意識到氣氛不對,方經緯收起開玩笑的表情:“我是想說,你要不要考慮信托拿一部分出來去海外市場走一圈?投些項目什麽的?”
薄言咬住後槽牙,終于抑住嗓音裏的細微顫抖:“什麽渠道?”
方經緯在這方面人脈很廣,也是真心想做好這筆投資,方便以後給自己添上輝煌的一筆。他立馬把臨時做出來的預案放在桌上,“來,我給你具體講講。”
半小時後,方經緯講完。
他指着預案上的其中一家海外投資公司說:“這家不是我推薦的,是老莊。”
薄言面色不佳:“莊思邈怎麽知道?”
“剛剛他來我辦公室,看我在弄預案就順便摻了一腳。”方經緯說,“老莊覺得這家還不錯。不過我沒做過背調,你要感興趣你可以自己看看。”
“知道了。”薄言阖上方案,顯然不打算看。
“我問個題外話啊。”方經緯一邊察言觀色,一邊放低聲音,“你跟老莊是不是有什麽分歧?工作上的。”
“工作上有分歧很正常,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薄言道。
“我知道很正常……但他回來不是為了參與溫家的項目麽,你看章總也跟你談過好幾次了,看樣子是有合作意向的。溫氏集團體量那麽大,到時候你能不讓莊思邈跟?”
薄言面色如霜,此時開口仿佛纡尊降貴:“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讓他跟進項目了?”
方經緯把那句“我看你的意思就是”給咽了回去:“都是自己人,和氣生財。”
啪得一聲,筆帽嚴絲縫合地卡了上去。
方經緯看他那意思顯然是不想談了,擺擺手:“走了,你和老莊自己悠着點。”
莊思邈回來的那天晚上,薄言确實和他發生了點沖突。
嚴格來說是莊思邈單方面的不滿。
在諷刺過莊思邈最近精神狀态不穩定後,莊思邈迅速反将一軍:“Eddie,你不覺得不穩定的是你嗎?”
薄言神情冷漠:“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想要什麽。”
“确實,你這個溫家女婿當的樂不思蜀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莊思邈拖腔帶調地說,“聚個餐還非得把溫大小姐帶上。看來新婚生活果真跟外面說的那樣,如膠似漆。”
薄言冷笑:“你不也挺會抓機會,借機在她面前提南美航線。”
“遲早要提的,早晚的問題。”莊思邈踱了幾步,“我們先談正事,你覺得他們去動這條航線的幾率大嗎?南美航線的确是塊肥肉,只怕他們和勞倫斯一樣畏首畏尾,不敢承擔風險。”
莊思邈将矛頭指向溫瓷:“以你和她如今的關系,怎麽不見你去說動她出手?”
“問題在章合泰身上,你沒必要把她扯進來。”薄言語氣裏充滿了警告。
“這就護着了?”莊思邈輕嗤出聲,“親父女,一丘之貉。”
“照你的意思,我也很快會成為一丘之貉了?”
“Eddie,我相信你分得清牢騷和真心話的區別。在這件事上,我依然對你抱有完全的信任。”
莊思邈一如既往口是心非。
薄言沒拆穿,只點了下頭:“既然如此,你不用這麽急着插手。”
剛說的話總不能立馬反悔,莊思邈吃了個苦頭,只好應:“……好吧。我盡量。”
那天過後,莊思邈确實沒在他面前再提過諸如此類的事。
回國後兩人同處一層辦公樓,見面次數卻屈指可數。有時候在走廊裏碰上,也只是點個頭擦肩而過。難怪方經緯看出了他們的不合。
薄言揉了一會兒眉心,拿出手機。
Eddie:晚上要去老宅接你嗎?
今晚溫瓷被叫回家吃飯,自己這裏卻沒收到消息。應該是他們一家子有關上門的話要說。薄言沒什麽所謂,閉眼靠進沙發椅背。
數分鐘過去,手機輕微地震了一下。
溫瓷:不用了,司機在。
薄言剛打算把手機倒扣回桌上,這次是在手心裏震了一下。
細微的震動觸感,就像她接下來的那句話一樣,震得他手心連同心口麻麻的。
溫瓷:還是你想早點見到我?
顯然是帶着開玩笑性質的一句話。
他往前翻了翻近期的聊天記錄,從單調的“好”、“沒什麽”、“不用了”到現在,她的回複裏顯而易見地有了語氣,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生動與鮮活。
知道她的行程後,原本是不需要回的,但薄言打破了心照不宣的規則。
Eddie:嗯,想見你。
溫瓷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人已經在老宅了。
按照慣例,她通知到,那邊就不會再回複。所以對這條額外消息的到來很意外,而看到內容,面上的表情更奇怪了。
她甚至有一絲妄想,要是今天不用來老宅,那他們現在就應該坐在一起共進晚餐。
也符合了他說的——想見面。
明明分開不到一天。
看到她對着手機發呆,老太太輕咳出聲:“什麽東西值得看這麽久?”
“随便看看最近的新聞。”溫瓷很快凜神,把手機放到一邊,“也沒什麽有意思的。”
“剛才你爸爸說的那條航線,你有什麽意見?”
前些時間剛在莊思邈那聽過一嘴。
南美航線,各大航運公司觊觎了許久的大肥肉,如果能拿到當然是好的。
溫瓷只在心裏計較一番,嘴上說:“奶奶,集團的事我又不參與的。”
“不參與只是暫時,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參與吧?”老太太面色板正,“你只管說你的意見就是。”
“我只聽說勞倫斯現在的控股公司不支持他們繼續運行這條航線,所以才放手。東西是好,代價應該也挺大的吧?”
溫瓷話音剛落,章合泰正好替老太太拿完茶碗回來。
他對溫瓷大可擺出父親的譜:“凡事只糾結代價只會畏手畏腳,這麽好的機會如果我們不抓住,往後想要打入南美市場會更難。媽,您覺得呢?”
“我年紀大了,做不了這個主。”老太太接過茶碗,冒着水汽的滾水慢慢淋在碗蓋上,“有時間游說我,不如去問問那些個股東。”
章合泰恭恭敬敬地點頭:“股東會我會安排,需不需要讓薄言過來旁聽?”
老太太的神色在水汽中模糊不清:“他也算是業內人,叫上吧。”
說完航線,老太太單獨把溫瓷叫到身邊,問了問珠寶公司的事。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着中小股東手裏的原始股過了保護期可以解禁,她拿出一部分與海氏股權置換。兩邊交叉持股,就等于捆綁在了一起。
她也終于能短暫地脫離集團。
甚至再得寸進尺一點,可以用海氏做借口跑到那座城市辦公。臨海的時髦都市,與這座底蘊深厚的古都比起來并不遜色。
溫瓷看似還在回答老太太的話,心早就飛到了不知哪裏。
她不喜歡這裏的一切,一如既往。
***
車子剛從老宅開出,溫瓷就看到了停在路邊的黑色MVP。
車身隐匿在香樟樹影下,要不是路燈透過樹葉投下斑駁微光,恐怕就錯過了。
她趕緊喊司機停下,手扶在車門上想了一會兒。
“你下班吧。我自己回去。”
司機猶豫道:“可是……”
“沒關系的。”溫瓷很大度地笑了笑,“每天都要工作到那麽晚,難得早點回去奶奶不會怪罪的。我不會同她說。”
溫瓷這麽說,司機也安了心。
誰不想早點回家呢,只是溫老太太對眼皮子底下的事格外嚴格。她說完,司機感恩戴德:“大小姐,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回吧。”
車子消失在拐角,溫瓷才轉身。
停在樹影下的車宛如暗夜來的猛獸,鋼筋鐵骨,霸道地占據了她的視線。溫瓷還沒靠近,後車廂的車門已經緩緩劃開,仿佛在向她張開擁抱。
又不是第一次接她。
溫瓷按捺住少女般的雀躍,腳步輕快地蹬了上去。車廂唯一留有一盞閱讀燈,光線暗沉沉的,把他的側臉勾勒得格外深邃。乍一眼,溫瓷只看到了額前碎發投下的陰影。好在他鼻梁足夠高挺,很快奪走她的注意力。
她上來前,薄言應該在處理工作,鏡框沒來得及摘。
溫瓷擡手碰了碰他的眼鏡,手指摸到金屬框架的觸感:“我不是說有司機送麽?”
她把這話說得很故意,就是明擺着想聽他當面說“想見你”。
很合心意地,薄言在說出她想聽的話之前還擴充了一下:“想早點見到你。”
溫瓷忽然就接不住了。
她慢慢收回手,手指停留在虛空:“你突然發什麽瘋?”
薄言摘了眼鏡,深邃地望過來,語氣平靜:“我看着像發瘋的樣子麽。”
溫瓷見過他抛開理智的模樣,所以此刻與那時的他一點都不搭邊。
但她就覺得他在發瘋,是那種攢着勁兒,自己跟自己較勁的那種發瘋。溫瓷一點點地審視他,最後良心發現,不打算拆穿:“确實不像。”
見他不再工作,溫瓷把”那盞閱讀燈滅了。
窗外路燈忽明忽暗,光影一盞盞往後倒退,不知不覺司機已經開出了溫家老宅所在的那片區域。溫瓷偏頭望着窗外:“今天在老宅,他們提到南美那條航線了。”
“你怎麽想?”薄言問。
“不是我怎麽想,是你怎麽想?”溫瓷徐徐眨眼,“更确切地說,是莊思邈怎麽想?”
短暫的幾秒安靜過後,薄言目光銳利地停留在她側臉:“為什麽這麽說?”
“我不相信他提這件事沒有目的。所以,他是希望我們去拿下這條航線,還是不希望?拿下對他有什麽好處,拿不下又會怎麽樣?薄言。”溫瓷語速漸緩,“還是說一開始你帶我去你們的聚餐,也是你們說好的一環。”
溫瓷說完,終于不再看窗外。
轉過頭,她與薄言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的眼睛很深邃,仿佛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但溫瓷沒在裏面看到任何躲避的意味。相反,她竟覺得他很坦然。
“我這麽說你會生氣嗎?”她又問道。
“不會。”薄言語氣未變,“帶你去聚餐也不是因為要見莊思邈。”
溫瓷:“那是什麽?”
“和他們在一起很無趣。”薄言說,“你在,會沒那麽難熬。”
“那航線呢?你怎麽想?”溫瓷不放棄。
“集團的事與你無關,于我就更沒有關系了。”
溫瓷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只不過有些事情連她都決定不了。
她遺憾地說:“你好像逃不開了。下次股東會,奶奶會請你去旁聽。”
薄言輕笑:“繼續利用我業內人的便利麽。”
“你介意?”
“不介意。”
溫瓷撇撇嘴:“剛不是還說與你沒關系?”
薄言捏住了她停留在半空的手指,低聲:“我好像說什麽你都不會滿意。”
“因為你嘴笨。”溫瓷任由他從指腹一路捏到指根,最後掌心貼在一起。她不再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但凡講幾句好聽的話,我就不為難你了。”
“好。”
薄言從善如流,神情沒再那麽冷峻。
“溫瓷,我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說:
溫瓷:犯規啦!!!
(最近看評論超級欣慰的一件事分享一下,就是大家說的東西就是我本來想寫的,所以看到的時候會覺得‘啊真好,老娘沒寫偏’,所以希望大家還是多交流交流,也可以督促我寫的更好……嗯,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