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流年
他們之間提起往事就容易冷戰。
溫瓷下意識面色微僵, 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次是他先提的。于是她側目,觀察起他的表情來——注意力幾乎都放在擁堵的車道上, 神情與平時無異。
她稍稍放心,試探着說:“我就是玩會手機……要給我扣這麽一頂帽子?”
“當時你也只是幾天沒來上學而已。”
他把而已兩字咬的極重, 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
溫瓷到底心虛:“我錯了。”
吱得一聲, 一記急剎車。
溫瓷扶住車框才勉強坐穩,她詫異地往外看:“怎麽回事?”
路上除了擁堵一些,并沒有任何禍事發生。倒是因為他們疾停, 後面的車開始滴滴滴地催促起來。
薄言深吸一口氣, 重新踩動油門。
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敲打了下方向盤:“剛才好像,是你第一次道歉。”
“……”
不知道為什麽,溫瓷聽完更覺得不是滋味。就好像他曾經所有的苦難放在面前,只需要有人跟他說一句抱歉, 就能和解似的, 格外可憐。
溫瓷受不了這個,低聲喚他:“薄言, 我真錯了。”
***
溫瓷回香樟豪邸住下, 暫時不打算回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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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日子沒回來,她不喜歡和薄言之間忽然産生的距離感。即便溫瓷知道,這種距離是來自于她知曉莊思邈的事之後而存在的芥蒂。
一直待到加德校慶。
章合泰那邊一大早就給她打電話提醒, 說不要拂了老校董的面子。
溫瓷自然沒忘。她今天要上臺發言, 為此還特意叫私人團隊給她弄了個顯年輕的造型, 畢竟女人最希望留下的傳說是
——哇, 十年前那屆的學姐一點都沒老啊!
相對來說, 男人就沒什麽意思了。
一面想着沒意思, 一面上了車還是習慣性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不知道是吃了什麽長生不老的藥,這些年除了更顯成熟男人的斯文俊朗,沒再平添什麽別的。明明今早起來,溫瓷才發現自己用金子保養的眼角多了一小道很淺的細紋。
待碰到他指腹上的繭時,溫瓷又想,算了,歲月帶給他的磋磨也夠多了。
她總是在矛盾,尤其是碰到他的事。
因為被她霸占了手指,薄言沒辦法工作。
他關上平板,與她四目相對:“緊張?”
“領個榮譽校友的獎而已,有什麽可緊張的。”言語間流露的矜貴一如既往,溫瓷忽然覺得自己過于倨傲,于是放緩聲音,“你呢?聽說你要給一群小朋友做演講。”
“嗯,托你的福。”薄言心平氣和地說。
托她的福,老校董想起這位總是霸占年級第一的全科滿分學霸。
非要他上去講兩句。
真要說起來,當年他的學籍也只是短暫地轉過來了一年不到,和加德沒有緣分,只有不堪回首。可世界就是這麽奇妙,當你站在高處俯瞰時,那些曾經看不起你的,會選擇性忘了那些不愉快,然後想盡辦法再續前緣。
薄言沒有推辭。
他還記得剛回國時,連遠遠看到溫瓷都會忍不住失态,而相處的時間越久,他就越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對舊事也是一樣,逃避可恥且沒有用。
他對自己向來心狠,不介意脫敏治療。
車子停在禮堂門口,老校董親自出來迎接。
禮堂前是一片噴泉和綠蔭草地,到處都是打扮得光鮮亮麗的校友。
發現溫瓷光臨,好些已經不聯系的同學都紛紛側目,想湊上前打個招呼刷點存在感。礙于校董在與他們談話,一時不好接近。
從下車起溫瓷就自然地挽住薄言的胳膊,那樣親密的夫妻關系倒是讓一衆校友驚愕。
她幾乎能從那一張張翕動的嘴唇猜出他們讨論的內容。
“溫瓷,和薄言?”
“他們怎麽還在一起?!”
“你不知道?他們結婚了啊!”
而實際上,除了吃驚的,還有一些心有不安的。
“你知道那個好長一段時間沒聲音的孫浩嗎?聽說就是在溫瓷的單身派對上說了不好聽的話,先是莫名其妙被撤了幾支投資,再是被踢出溫氏集團的合作名單。再再後來流年不利,兩條腿先後斷了,前段時間我看到他走路還跛呢!”
“嘶……我也聽說薄大學霸,哦不是,現在該叫薄總了。我也聽說他在海外市場玩得滴溜兒轉。還真給咱說中了,人家現在真是呼風喚雨回國了。”
“早不都說過,叫你們一個個嘴巴不要漏風。知道怕了?”
“薄言記性應該不會那麽好吧?都十年了……我們當時也沒說什麽……太過分的吧?”
一早就猜到來參加校慶會見到什麽樣的嘴臉,溫瓷見怪不怪。
趁着和老校董說話的間隙瞥一眼身側,能看到薄言嘴邊停留着禮貌疏離的笑,看來他同樣無所謂別人的議論。
她回過神,正好聽到老校董在說學校提前三天擺出了今日演講人的履歷和海報。
布告欄裏三層外三層,被圍得那叫一個水洩不通。
老校董樂呵呵地說:“我倒是真記不起上學那會兒的情況了,你也這麽受歡迎?”
薄言未說話,溫瓷搶先一步答道:“您記性确實變差了,那會兒受歡迎的可是我。”
過去并不開心的回憶被她輕松化解。
幾句之後,王可他們也到了,遠遠朝她颔首。
溫瓷問了問今天的行程安排,才松開手,問薄言:“你先去?”
演講放在一開始,而授獎儀式要到最後。這會兒他該提前進去準備。
“你不進去?”薄言反問。
“我等王可一起。”溫瓷學他在車裏的玩笑:“薄總不會緊張吧?”
薄言看她一眼:“不至于。”
嘴上說着要等王可,薄言進去的時候,溫瓷的注意力卻全放在了禮堂裏。
在約莫幾十秒之後,她聽到禮堂爆發出一陣海浪般的尖叫,女生的聲音穿透能力強,惹得在草坪上拍照的校友紛紛駐足。
此時王可一行人剛好走到她身邊。
王可唏噓:“現在的小姑娘可比咱們那會兒瘋狂。”
“是嗎?”溫瓷笑笑,想起曾經在學校裏幾乎日日都能聽到誰同薄言表白了這樣的新聞。
一眨眼,竟已經過去這麽久。
想起早起照鏡子時的不順,溫瓷認真地問:“在我之前,都有誰追過薄言?”
王可面色複雜地看着她,“……那可多了去了。”
溫瓷這問題問得純屬一時興起,她自己沒太放在心上。
沒想到進了禮堂,在嘉賓席入座沒多久,王可忽然指着斜後方一人說:“看到那個帶愛馬仕絲巾的了嗎?”
“嗯?”溫瓷不解。
“你剛不是問誰追過薄言麽,在你之前她追得最兇。”
溫瓷對這號人物完全沒印象。
因為在她記憶裏,就是前赴後繼一大堆人跟薄言表白過,但從沒聽說誰跟他走得近過。
她是開衫闊斧的第一個。
順着王可的指認望過去,溫瓷依然沒從記憶裏挖出相關回憶。
坐在愛馬仕絲巾身邊的那個人倒是有點眼熟。
“你在看她未婚夫?”王可低聲說,“眼熟?”
溫瓷點頭:“對。”
“一開始開派對的時候我叫過他幾次,不過他這個人有點浮,屁大點事都喜歡吹。後來就不叫了。哦對,他跟我們也是一屆的,我記得那時候他逢人就說自己在沃頓上學。”王可語氣帶笑,“只不過走後門去的,沒能畢業。”
溫瓷很快失去興趣,回過頭直視前方。
副舞臺燈光漸暗,幾盞射燈都集中到了演講臺。
男人低緩的嗓音從環繞式的禮堂音響裏傳了出來:“各位來賓,各位同學……”
底下尖叫聲連成海浪。
看吧,優秀的人到哪都受歡迎。
本想認真地聽他做演講,無奈斜後方那兩人在這種不合适的場合下開始聊起了天。
男的滿嘴不服氣:“我看是校領導老眼昏花了才找他做開場演講,當年上學的時候我不比他優秀多了。你知道嗎?那時候全校唯一一個去沃頓的名額可是我的。”
“得了吧你。”女的說,“說的好像我不在學校一樣。明明一開始是他的呀,公告欄都出來了,誰知道最後他不去,會落在你頭上。”
“你怎麽說的好像是我撿了他的垃圾一樣?”
溫瓷在心裏附和:确實如此。
王可同樣聽得真切,拍拍她的手背:我也覺得是。
“算了,你不懂。”男的啧啧出聲,“現在這個時代,是有權有勢的人的時代。”
女的敷衍點頭:“啊對對對,你說的對。”
可能态度過于敷衍,傷了男人的自尊。男的不爽道:“當初就我爸一句話,他那個名額就算公告了又怎麽樣?還不是伸個小指頭就落我頭上了?什麽他不去才輪到我,明明是我爸想讓我去,所以他沒去成。懂?”
“你這話可不能瞎說。”
男的驕傲出聲:“不信你問我爸去!”
溫瓷手上動作一僵,驀然聽到——
“你也不打聽打聽當年加德姓什麽。”
“姓溫啊,和你有什麽關系?”
“那怎麽沒關系了?我爸和章總可是多年好朋友,名額還是章總替我要來的呢!”
臺上發言接近尾聲,禮堂裏掌聲一波接一波仍未停歇。
溫瓷在鋪天蓋地的噼啪聲中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情緒山崩海嘯地湧了過來,她難以置信地起身,周遭忽得一靜,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全場唯二站着的兩人,除了她,還有臺上的薄言。
他們相距不遠,四目相對。
薄言在她眼裏看到許多複雜的情緒,他不知道她突然起身的原因,只是越過人群安靜地看着她,目光堅定且溫柔。
許久,在衆人的屏息等待中,溫瓷按捺住心中煩亂,擡起手。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禮堂回蕩,先是熟悉的人跟着鼓起掌,而後整個禮堂,響起更嘈雜、更紛亂、更鼓舞人心的拍手聲。
看起來像是夫妻間的小樂趣。
但只有溫瓷自己知道,此時此刻,禮堂有多喧嚣,她心裏亦如是。
作者有話說:
昨天發燒了,燒到39.7……
最虧的是沒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