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兩清

薄言如果不提, 莊思邈快忘了。

他們在拿下第一個項目的那天晚上曾經打過一架。

那天原本是個小型的慶功宴。

公司成立初期,拿不出太多經費,所謂慶功也就是在華人聚集的唐人街找個中餐館吃一頓。

那天喝了點酒, 因着酒意,莊思邈對未來又有了希望。

這段日子他渾渾噩噩, 白天靠麻痹自己度日。

難得有了一點松緩的時刻, 于是在飯桌上看到薄言渾身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時心裏很不是滋味。莊思邈想多大的仇怨大過人命,值得他這樣。

拎着酒瓶坐在他身邊。

莊思邈自認為動作并不算輕,但薄言仿佛沒注意到似的, 眉眼安靜地看着手機屏幕。

從他的指縫裏可以看到屏幕上亮着的照片。

照片裏是穿着加德校服的少女, 莊思邈很熟悉,那是夏天那套青春明媚的T恤和百褶裙。大概是突然有人叫她時抓拍的,少女臉上還挂着愕然,更多的是永遠噙在嘴角的笑意,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 站在斜飛的夕陽裏回頭, 身上鍍了一層淺金。

薄言的手指就停留在少女額前,好像隔着屏幕在撫摸她被夕陽染了色的長發。

他看得很入神, 表情很淡, 看不出在想什麽。

想到他們曾有的流言蜚語,莊思邈的一腔熱情完全冷了下來。

他冷不防地放下酒瓶,砰得一聲砸在玻璃圓桌上。

公司其他幾個員工望過來, 見莊思邈喝的有點多, 便沒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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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幹什麽都不奇怪。

倒是這一聲碰撞, 把薄言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熄滅屏幕, 眸光冷淡地擡了擡:“有事?”

“我看是你有事。”莊思邈說, “偷偷存着人家照片, 人家知道你這麽念舊情嗎?”

薄言沒什麽情緒地挪開他的酒瓶:“你喝多了。”

“Eddie,別傻了。”莊思邈往後靠了靠,單手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你以為那種大小姐會在乎跟你那一段露水情緣?人家拿你玩兒呢。大概就是沒見過你這樣的類型,所以難得産生了點興趣。”

即便他說的可能是事實,薄言也不由地放冷了語氣:“這種事不需要你提醒我。”

“我怕你不知道,好心提醒。”莊思邈慢悠悠地說,“溫家和陸家關系走的很近,他們兩家又是世交。有錢人的圈子玩得很亂,你看着是什麽神仙玉女,念念不忘,說不定私底下早岔開腿讓陸诏上過了。陸诏對她那個殷勤勁明顯——”

哐啷一聲酒瓶碎地。

公司其他人再看過來時兩人已經動了手。

嚴格來說是薄言單方面揮拳,莊思邈不敵,摔倒時帶倒了酒瓶。猩紅色污漬鋪了一桌布,滴滴答答流進腳下的大紅色地毯。兩人身上同樣雪白的襯衫也被潑了一身,瞬間報廢。

莊思邈很快反應過來,他雖當了半輩子富二代,但不是花架子。跆拳道,泰拳什麽都學過,出拳的角度和技術到位了,卻沒有薄言那股狠勁兒。

到底是底層爬上來的,一米八幾的人扭打在一起,像豁了命。

哪裏像商場上鏖戰的人,倒像是歇斯底裏的野獸。

幾番回合下來,莊思邈被死死壓在地毯上,狠狠喘着粗氣。

薄言眸色陰沉,居高臨下地望進他眼裏,明明勝了,兩手卻依然死死拎住莊思邈的領口。

他手指縫裏還在流血,面色卻如冷霜:“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莊思邈不服輸,咬牙:“我說,早他媽被人上過了。你以為是什麽玉女,稀罕的不得了——”

又是一拳砸在臉上,拳與肉撞擊發出悶聲。

莊思邈從嗓子眼冒出短暫的呻-吟,側頭邊喘邊吐出一口血沫,好久才回正腦袋,像神經病似的笑起來:“來啊,繼續打我。打多少次我都那句話。被、操、爛、了。”

有那麽幾秒,莊思邈覺得自己快看到走馬燈了。

頸口青筋暴起,血液都停滞在了那一刻。

公司衆人看不對勁趕緊圍上來勸架。

幾個大男人費足力氣才把發了狠勁的薄言從莊思邈身上拉下來。

他比莊思邈要好很多,手上的血應該是沾了莊思邈的,只有鼻骨在搏鬥間不小心挂了彩。

大概是血口離雙眸太近,拉開時衆人只覺得他眼睛被襯得發紅。

薄言一向以冷靜自持,從沒見過他發狠的樣子。兩邊好不容易被拉開,幾個大男人站在中間充當分界線,噤若寒蟬。

直到薄言甩開他們的手,撐地站起來,撿回手機。

他冷眼看了莊思邈數秒,滿身戾氣地撞上包間的大門。

兩大合夥人鬧成這樣,大家面面相觑。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察言觀色,誰都不敢用鼻子出氣。

誰知道當事人在門廳遇見時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一個鼻骨上血痕未消,一個臉腫的猶如豬頭,幾秒後,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居然沒再起沖突。

幾天下來,公司風平浪靜。

再後來該談業務談業務,該去項目去項目,這件事慢慢被繁忙的工作替代,抛到了腦後。

舊事重提,莊思邈還隐隐覺得臉頰發疼。

他已經想不起那晚上自己具體說了什麽,只記得薄言發了狠的眼神。

那是唯一一次見他完全失去理智,如今想來身體還不自覺地發憷。

莊思邈硬着頭皮道:“Eddie,為了女人真的不值。我們從溫氏集團拿到那麽多錢,只要轉幾道手很快就能回到咱們自己手裏。後半輩子坐擁金山銀山,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

薄言表情寡淡:“我只做自己的部分。一開始就說過,錢歸你,我一分都沒興趣。”

見他油鹽不進,莊思邈有點惱。

他用舌尖抵着腮,“這麽多年,你真以為我們之間誰欠誰的能說得清?”

“我欠你的早在最初幾年就還清了。”

最初那幾年,薄言用命在拼。

頭兩年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沒什麽業績,幾乎都是薄言以一己之力把至聖撐過前三輪融資,他在行業裏的惡名就是那時留下的。

在山腳下時,那些雜志、小報說他自私自利,功利性極強。

等站上山巅,風向驟變,他就成了伺機而動的豺狼,精準的獵手。

話都是讓外界說的,至聖內部從來只記他的好。

因為他們都知道,曾經多少次有行業頂尖的風投公司想把他挖走,待遇一次比一次誇張,那時候薄言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如果不是他在,至聖不知道要垮多少回。

可是人都容易升米恩鬥米仇。

眼下再說那些舊事,莊思邈也感覺不到一點溫情。

他煩躁到極點,來回徘徊數步,猝然間揮拳往薄言臉上打。

這點距離,薄言完全可以躲得開,但他沒動,站姿如松。

那一拳火辣辣地在嘴角綻開,薄言活動了下颌骨,擡起手,用手背蹭過嘴角。有一絲血紅,和他昨晚在溫瓷嘴角擦下來的口紅印跡很像。

很多事情不再能讓他的理智皲裂。

薄言不覺得生氣,反而彎了下唇:“莊思邈,我們兩清。”

他和莊思邈終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

薄言說完轉身,渾身輕松。

他正要離開,聽到莊思邈在後面咬牙切齒地叫他:“Eddie。”

腳下微頓,莊思邈又說:“你會後悔的。”

是啊,他會後悔的。

他其實早就後悔了。

在知道過去那麽多事,在知道溫瓷過得并不好的時候,他早就開始後悔了。

門一開,外面方經緯躲閃不及,露出一顆疲憊的腦殼。

他與薄言視線相對。

“你倆……”被撞見,方經緯暫且顧不上尴尬,先替自己解釋了一番:“我也有知情權。”随後指着他嘴角的痕跡,立馬續上話題,“你倆鬧崩了?”

薄言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淡聲道:“你可以進去安慰他。”

這麽說就等于默認了。

方經緯是個聰明人,偷聽到那麽多,再加上自己的判斷多少能還原出事情本貌。

他在玻璃門之間來回猶豫,想着莊思邈總歸在裏,不會跑,又考慮到薄言臉上帶傷,于是先追上薄言。

方經緯:“你們真和溫家有仇?所以現在算什麽?還要繼續?還是停手了?”

薄言不說話。

方經緯又問:“你打算怎麽處理至聖?那麽多員工,還有別的項目……”

“我帶着溫家的投資案一起退出,對至聖來說只是少了個失敗的合夥人和失敗的項目。薄言道,“不影響其他投資案。”

“然後呢?”方經緯斜眼看他,“剛才還沒說完,你自己呢?”

“你擔心我做什麽。”薄言看了眼電梯鏡裏自己的嘴角,“我還沒丢掉溫家孫女婿的身份。”

“……”

方經緯覺得有理,心裏的擔憂倏地就憋了回去。

就是,他一個普通人擔心溫家的孫女婿幹嘛,屬實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他轉念又想到另一件事:“Eddie,你就當我私底下問你一聲,這件事我絕不會到莊思邈那邊提。”

“你說。”薄言沒太刻薄他。

“我之前看到你在做換股方案,你是給溫氏集團做的?”

“嗯。”

方經緯又不懂了:“你不是恨溫家嗎?”

電梯門倒映出薄言深如大海的雙眸,與多年前不得不服輸的頹然不同。

這次,他是心甘情願的:“算了,舍不得。”

作者有話說:

薄言:這個坑,我一定要摔兩次(毅然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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