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禮物

在生活快要陷入絕境的時候, 溫瓷收到一封信。

信裏夾着一張銀行卡。

寥寥數語,溫瓷知道是管家李叔寫給她的。說是從小看着她長大,不忍心看她吃苦, 卡裏有一些小錢,夠支撐一段日子。

萬事抵不上雪中送炭。

起先是危難時刻的一張卡, 然後是些她在家時慣用的小物件。

一件件寄來, 堆積在屋子裏,逐漸把剩餘的空間堆滿。

在這間隔音并不好、可以聽得到高架上車水馬龍的小公寓樓裏,溫瓷再度想起她在溫家那些物質上無比舒坦的日子。

溫瓷足夠了解李叔。

在過了最初的感激之後, 她意識到李叔哪敢背着老太太做這些事。

眼前的這些不過就是借着一個由頭, 将她過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再度滲透回來,有了對比,猶如溫水煮青蛙,她會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中選擇屈服。

老太太的手段層出不窮,能拿捏的住她的母親, 自然也能拿捏住她。

甚至這座城市, 溫瓷都覺得是老太太千挑萬選的。

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如桑拿板悶熱。霧氣蒸騰, 永遠見不到太陽。

她對自由的向往和抗争也随着日光一度跌入低谷。

外放兩個多月, 溫瓷重新學會了乖順。

她是溫室裏的玫瑰,斷不了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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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派人來接她的那天,天空久違地出了太陽。

即便是晴天, 這座城市也是霧蒙蒙的, 像被薄紗籠罩, 連透過雲層的陽光都是模糊不清的。溫瓷不喜歡這樣不夠清澈的天氣, 更不喜歡永遠存在于空氣中黏黏糊糊的潮濕。

她走得很決絕, 如同跟過去稚氣的自己告別。

忘不了又怎樣。

廉價的喜歡, 握不住的自由,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和這個時代一樣,世态浮華,物欲橫流。

那段苦日子溫瓷不會忘,它時刻提醒自己要足夠清醒。

所以老太太嘲笑她的時候,溫瓷也在心中嘲笑自己。

笑完了她還是選擇再跌一次跟頭:“奶奶,苦日子是你叫我過的,我怎麽會忘記。”

老太太道:“你若是一直乖乖聽話……”

“我聽話了那麽多次,不也沒什麽獎勵麽。”溫瓷溫柔地斂眸,“我退一步,自然就會有人進一步。這個道理我早就懂了。”

“把你養的這麽金貴,不是為了讓你學會忤逆的。”老太太說着,又拿起園藝剪,這次沒指向蘭花,冷冰冰的金屬貼在溫瓷臉上。

溫瓷感覺頭皮一陣發麻,骨子裏對老太太的懼怕又回來了。

她強迫自己沒躲:“您對我還有什麽要求。”

“上次只是通知你,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見。”

剪子緩緩開阖,咔嚓一聲幾乎貼着耳朵傳了進來。餘光瞥見一縷長發應聲落地。老太太極其可惜地看着,而後道:“一會跟顧律師見個面,見了面再走。”

顧律師專為有錢人打離婚官司。

每每碰到這些事,都會被請來溫家鎮宅。

溫瓷低眉順眼,看似是聽進去了,只不過說出口的話還卡着一根反骨:“您覺得離婚就能及時止住集團的損失了?”

地上那縷頭發很快被風吹散,消失無蹤,跟她對老太太最後的期望一樣。

“止不止的了都得離。”老太太提高聲音,“養一條狗在身邊,也好過養只狼。”

溫瓷很不喜歡這樣的比喻。

聲音跟着冷了幾分:“狼也是被逼上山的。”

老太太長久地看着她,嘆氣:“小瓷,你太善良。”

剪刀鋒利的刀口就抵在她腮邊,往裏再戳一分就會在她瓷白的臉上劃出痕跡。

軟的硬的總會都來一遍。

一邊從骨子裏懼怕老太太,一邊想着反正總會徹頭徹尾地鬧一次,溫瓷心裏反倒沒那麽發憷了。來之前她就想過今天可能的結局。

她側開頭,從包裏翻出一枚印鑒:“這是您給的,随時都可以收回去。您還不老,再培養個接班人來得及。”

老太太凝望着她:“什麽意思?”

“您聽得懂。”溫瓷心平氣和地說,“十年前我想要自由,您說我沒有這個能力。”

老太太不接,溫瓷松開手,任由印鑒掉落在地。

印鑒骨碌碌順着花壇隆起的斜坡一路滾進草皮裏,最後磕在鵝卵石邊。

溫瓷不去撿。

她伸手,推開已經把臉抵出血印子的剪子:“我想再試試,這次能飛多遠。”

風從飛檐下刮過,金鈴叮當作響。

在這座充滿底蘊的老宅裏養了數十年,後來得以搬出去後,溫瓷千方百計地不想回來。好久沒聽到小時經常伴她入夢的鈴铛聲,低沉幽緩,好似一個老人在發出挽留。

她慢慢說:“奶奶,該做的我都做了。現在我只想做一回溫瓷。很過分嗎?”

她是溫家三代單傳唯一的繼承人,這樣的身份一樣能反制回去。

轉身剛要走,老太太擒住她的手腕。

力氣大得幾乎掐進她肉裏,不像生了病的人。

溫瓷垂眸,心裏卻很不合時宜地在想,原來一輩子保養得宜的手也會蒼老,剮過手腕時讓她覺得很痛。

那把剪刀翻了個面,不知什麽時候抵在老太太的手腕上。

“溫家養了你一輩子。”老太太開始下軟刀子了。

吃軟不吃硬,是溫瓷和她母親的通病。

她安靜地立在風口,實在做不到就這樣甩手往外走。即便她知道,以老太太的個性壓根不可能讓刀口再深一分。

于是她說:“這段時間集團人心不穩,很多股東想往外抛售股份。”

老太太稍稍松了點力氣,剪刀卻沒放開。

“借了投資失利的力,我順便收回了不少股份。那些亂七八糟的枝丫都清理幹淨了。”像回應了剛才那句該做的都做了,她又道,“這件事确實是個局,至于怎麽處理從溫家出去的那筆資金,我也摸到證據了。您要真覺得我什麽都沒做,挺冤枉人的。”

老太太橫眉:“證據你舍得交出去?”

“不管您信不信,後面的事和薄言無關。”溫瓷在心中嘆氣。

“那前面呢?”

“前面?”她轉動手腕,從桎梏中脫離出來,而後慢條斯理地說:“奶奶,我之前也在想,如果是他一手策劃的,為什麽只是讓溫家斷個手腳。他可以要得更多的。”

前些日子住在公司,看到那些股東都急着往外抛售股份時溫瓷忽然想明白了這一樁。

有人口口聲聲做着報複的事,其實每一件都在幫她斬斷荊棘,鋪平道路。

為什麽海氏不受影響,為什麽她暫管集團以後看似軍心還亂,市值卻穩住了。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讓她做溫瓷,想給她自由。

他知道溫瓷需要的,一直都是一個完全控制在她手裏的領地。海氏是開胃小菜,斷了手腳的溫氏集團才是最後要送她的禮物。

溫瓷懶得和老太太說這些,因為她知道即便說了,老太太也不會信。

這麽多年過去,自己不再是溫室裏的玫瑰,他也不是一無所有的喪家犬。

她該去試一試的,當年那份廉價的喜歡,還在不在。

逆風從來時的路出去,溫瓷朝後揮了揮手:“您注意身體,下次再來看您。”

***

估摸進園子十來分鐘,出來的時候薄言正靠在車門邊等她。

他不如往日那麽沉得住氣,指間罕見地夾了根煙。那點猩紅快要燃到煙尾,地上留下一截青灰。他應該沒怎麽抽,光溫瓷從園子裏出來的這一會兒,他都沒擡一下手。視線停留在不遠處的一顆梧桐樹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麽。

溫瓷竟然覺得這一刻很有意境。

也許是她剛做完一件從來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做的事,總之現在心情順暢,看什麽都特別有意境。于是她就站在拐角處偷偷看他。

說起來也奇怪,和他相處這麽長時間,溫瓷沒有哪一刻看他不是光明正大的。

她想看便看,因為目光矚目,他也很快能察覺到她的目光,最後都會變成四目相對。

像這樣的“偷窺”時刻難得一見。

可以看到在她視線之外,獨屬于自己的薄言。

他懶散地靠車而站,脊背卻沒有因此彎曲。夾着煙的手臂垂在一旁,輕緩地敲擊車框。這一身剪裁得體的西服和他嘴角的創口貼并不相配,但又意外吸引人。

仿佛在斯文裏多摻了點痞氣,足以讓人想象到他如豺狼般的一面。

最終目光還是停留在他的側臉,溫瓷承認他長得很好看。

當初注意到他不僅是因為确實沒見過他這樣類型的,更是那張無懈可擊的臉,每個點都長在她的審美上。

年少的時候,她喜歡他與衆不同的沉穩。

多年後,她又喜歡他沉穩中依然不散的少年氣以及一如既往……耀眼的攻擊性。

想到這些,溫瓷一刻都不願意在園子裏停留。

她快步走上前,與他眼神相撞,看到他動作利索地擰滅煙頭。明明一切順暢又自然,她竟然從他的動作裏看出了一丁點兒慌亂。

怎麽,如今能憑一己之力把溫家攪得天翻地覆的薄總還怕被人看到抽煙?

溫瓷好心情地揚起手,手心空空蕩蕩,她卻像最初他們第一次搭話那樣微微仰頭,舉着虛空的打火機:“要火嗎?”

薄言不說話,抿唇深看着她。

“你要火嗎?”溫瓷很堅持地問了第二遍。

記憶裏,少年會冷淡的拒絕,而後對她的糾纏言辭狠厲:“溫瓷,別跟着我。”

現實中,溫瓷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身體卻猛然被納入一個溫暖的擁抱。

她以怪異的,舉着一只手臂的姿勢嵌入他的懷抱。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拒絕的話和多年前一樣。

“不要火。”

可是下一句:“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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