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陪伴
炖了滿滿一砂鍋的雞湯, 收尾時薄言讓奶奶象征性地撒了點鹽,就當是她做的。只不過她現在身體虛不受補,喝不了, 只有他們倆能喝。
到晚上一大砂鍋還剩大半鍋。
快入夜,薄言定好附近的酒店, 叫溫瓷回去休息。
溫瓷不太願意, 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你呢?”
“這兩天我睡這邊沙發。”他眉眼間纏着絲絲縷縷的疲憊,“怕夜裏有事。”
“我也在這陪着吧。”溫瓷說。
在她面前,薄言難得不肯妥協:“別, 你去酒店休息。”
他們倆還在門口說着話, 卧房裏的老太太燈一開,用陶瓷杯敲敲桌面。
一有聲響,兩人進到房間。
老奶奶半阖着眼:“都回去……睡覺,誰……也不留。”
奶奶态度強硬,非要把人都趕走, 說他們不走她也不睡了。
薄言被趕出房間, 披上外套,朝門外揚了揚下颌:“走吧, 先回酒店。”
不太放心家裏就奶奶一個人, 回到酒店薄言明顯心不在焉。
他先聯系了療養院的護工,又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坐在沙發上, 聲音沉沉的沒什麽精神。
這一天馬不停蹄, 又穿着高跟鞋, 溫瓷腿有些疼, 洗好澡坐在他旁邊。用手機處理了一會兒海氏那邊的事, 間隙, 她面向薄言:“晚點要不要趁奶奶睡了,我們再偷偷過去?”
“年紀大的人覺淺,你先睡。”他擡腕看了眼表,“我去療養院接護工過去,看一眼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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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瓷想着晚上他總歸不安心,估計要跑幾趟,白天肯定精力不濟。
她得好好休息,到了天亮來替他,于是不推脫,溫順地點頭:“好。”
到她睡下的時候,薄言果然出去了。
枕在陌生的枕頭上,溫瓷吞了兩顆褪黑素才睡着。
夜裏迷迷糊糊做了好多光怪陸離的夢,每個片段剛要清晰,就突然消失進入下一段。夢一場接一場,做的人特別累。
淺眠中,她好像聽到開門聲,掙紮着想起來身體卻動不了。
過了好大一會,夢忽得中斷,她細細聽房裏的動靜,什麽聲兒都沒。
溫瓷費力睜開眼。
睡前她是把所有燈都關上的,此刻玄關口隐隐亮着一層地燈。
在黑色的夜裏,氛圍燈像蜿蜒的蛇,亮得格外觸目驚心。
猛地坐起,溫瓷盯着那串燈帶瞧。
剛才确實有人回來過。
她下床開了燈,環視四周。房間裏的陳設一點沒變,除了走得匆忙忘了把地燈關閉。薄言不像那麽毛躁的人。
想了想,溫瓷還是不放心,起床洗了把臉,穿好衣服。
夜風吹得人骨頭都凍,溫瓷把臉埋進圍脖裏,好不容易打到一輛車。
白天來過一趟,溫瓷覺得憑記憶大約能找到門洞。
可真正進了小區她才發現,壓根不需要找,只有某一棟面前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紅色的燈一閃一閃,救護車就堵在那棟單元樓門口。
管不了太多,她脫下高跟鞋拎在手裏跑起來。
光影下人影浮動。
溫瓷沒在人群裏捕捉到薄言的身影,随便攔了個人:“你好,救護車——”
“一樓這家的。”那人惋惜道,“這家老太太半夜走了。”
後面叽裏咕嚕還說了一堆,溫瓷半句都沒聽進去,嗡一聲,腦子裏的弦繃徹底繃斷。
她和老奶奶感情畢竟沒那麽深,于是第一反應自然是急忙找薄言。
從屋外到屋裏,即将要走的醫護人員和殡儀館那邊剛來的人都彙到了一起,常年照顧老奶奶的護工在對接所有的事。
溫瓷攔下她:“他呢?”
護工看溫瓷的打扮,就猜到應該是薄先生那邊的人,左右環顧,“薄先生剛還在的。”
着急出門,溫瓷連手機都沒帶。
她只好順着大門出去,邊走邊喊他的名字。
正值黎明前,除卻這棟單元樓,其他各處都靜悄悄的,溫瓷不敢叫太大聲擾到其他樓裏的鄰居。
後來無法,她又回到家裏。
黢黑的樓道迎面過來一人,她擡眼,緊張地站起身:“你……”
薄言比她先出聲:“你怎麽來了?”
嗓音很沙,說不出的頹然。
溫瓷觀察着他的神色:“看你好像回了酒店一趟,不放心,就過來看看。薄言……”
他着黑色粗織毛衣,從夜色裏走來時像披滿了更深露重。
人很沉,卻還是沒什麽表情,擡手将她散落在肩上的圍脖遮好,“剛出去抽了兩根煙。天太冷了,進屋等吧。”
從她身邊掠過,他忽然腳步停下,“會不會怕?”
溫瓷快速搖搖頭:“不會。”
她不太會應對這樣的場合,也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靜靜陪他。
奶奶沒親人在,後事一切從簡。
辦完她的事再回到這間屋子時,陽光洋洋灑灑,正是最舒适的時候。
他過來收拾老奶奶的東西。
從那夜起,大概已經有三十幾個小時沒吃過東西了。他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同所有人打交道都游刃有餘,甚至捧到骨灰盒時也是一樣的表情。
但溫瓷知道,這才是最不正常的。
這麽長時間滴水未進,煙倒是抽了一盒有餘。嘴唇也幹得起了皮。
溫瓷坐在他旁邊:“想吃點什麽嗎?我讓人送過來。”
“不用了。”薄言道,“不餓。”
他說着又去摸褲兜裏的那包煙。
第二盒已經癟了一半,他雙肘撐在膝蓋上,抽出一根點燃。本就倦到極致的眉眼在青灰色的煙氣中更顯疲憊。抽了幾口,他俯身,将姿态放得更低,雙手撐着臉,後背弓出一層弧度。
溫瓷只覺得心髒跟着他一起疼。
她抽掉他指尖的煙,擰滅,而後手臂繞到他頸後環抱住他。
“薄言。”溫瓷輕輕抓住他的軟肋,“這幾天奶奶跟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你什麽都不說,這樣不好。”
“嗯。”他的聲音從手掌中傳來,顯得很悶,“我知道。”
溫瓷繼續道:“再餓胃會受不了的。吃了東西我陪你收拾?”
話落,薄言忽然擡頭:“你吃過東西了嗎?”
“早上吃了點。”溫瓷道。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精神真的不濟,冷落到她,薄言抿了下唇:“我出去買。”
“剛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門口有好多店。”溫瓷說着已經穿上大衣,“我去吧,你昨天開始都沒阖眼。”
不等薄言拒絕,她快步走到門口,扭頭:“我随便買點,可以嗎?”
薄言嗓音沙啞,緩緩點了下頭:“……好。”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麽像生活的時候。
溫瓷順着小區臨街的鋪子一間間看過去,買好水,又找了間門面相對幹淨的飯店,打包好飯菜往回走。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該怎麽勸他才能讓他多吃兩口,別這麽弄垮自己。
一進門,正對大門的那張沙發上空空蕩蕩。
溫瓷仿佛感覺到心髒漏跳幾拍,鞋都來不及換就闖了進來。
徑直往卧房跑,裏邊沒有人。
“薄言?”
溫瓷叫了一聲,一回身,才發現廚房有人影。
她稍稍松了口氣,放輕腳步去往廚房。
裏邊收拾得幹幹淨淨,沒什麽雜物,于是竈上還放着的那半砂鍋雞湯就顯得格外矚目。他不知道從哪兒抽了張竹板凳,屈腿坐在竈邊。
那麽手長腳長的一人,窩在廚房一隅,可憐又憋屈。
他手裏是碗早就冷透了的雞湯,甚至能看到上面冷結出的一層油花,而他無知無覺似的,垂着眼皮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
動作遲緩,僵硬,像被單線操縱的機器。
溫瓷放低身軀,跪坐在他跟前,這才看到他略微發紅的眼眶。
過去與現在仿佛穿插在一起。
這一刻,她似乎看到十年前從加德回來,對未來期待落空,滿身迷惘的少年。
溫瓷伸手覆在他手裏的瓷碗上。
“涼的。”她提醒道。
他置若罔聞,嗓間發出短暫的嗯,繼續舀起下一勺。
“薄言,我幫你熱一下。”溫瓷盡量放輕動作,“好嗎?”
“你喝嗎?”他啞聲問。
溫瓷頓了一下,點頭:“嗯,喝的。”
他這才允許手裏的碗被抽走。
溫瓷摸索着打開煤氣竈,好在熱一鍋湯并不難。只字不提外面買回來的新鮮飯菜,她就這麽陪他窩在廚房,将那鍋雞湯熱了又熱,喝到見底。
取走他手裏的碗筷,溫瓷坦誠地同他道:“奶奶說,等她走了叫我安慰安慰你。可是我不怎麽會安慰人。”
握在她手心,屬于男人的手指曲了起來,像在反握。
他沉默着擡起頭,将她摟入懷裏。
兩個人的溫度總好過一個。
溫瓷這麽想着,盡量放松自己,像講故事一般語氣徐緩地講那天下午回到家,奶奶跟她說的幾樁事。
“房間的衣櫃裏有她的東西,挑一把木頭梳子送給療養院住她隔壁的爺爺。他們說好的,誰先走都要留個念想。”
“還有護工小橘,之前老問她在老年活動中心烙的餅是什麽配方,怎麽那麽香。配方她寫好放在枕頭底下,要給小橘送一份。”
“她還說這些年你給療養院交的管護費太多了,夠她用個十年八年的,可惜她用不到那麽久。她叫你記得取回來,別光浪費。”
“你之前放在她名下的那些資産,前段時間她就偷偷打電話叫那會兒你帶去的律師過來,把字都簽了。房本,存折在房間衣櫃帶鎖的那個抽屜裏。”
“鑰匙在你給買的那雙棉鞋裏,她沒穿過,擺在鞋架上。”
陽光和煦的午後,溫瓷緩慢地說了好久。
她說這些無非是讓他從悲怆的情緒裏出來,叫他知道奶奶早就安排好所有的事,走得從從容容。
可是當打開最後一本存折時,上面每一條摘要寫着——存給乖孫時,溫瓷還是看到他控制不住顫抖的肩膀。
也好,溫瓷偏開頭,不再去看他的脆弱。
外面的光太刺眼,睫毛一眨,大顆大顆的眼淚一齊湧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我用英俊的狗頭發誓,不虐了。
介紹一下英俊,我家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