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緋紅

後來帶上房門, 任他在裏邊安靜待了一個下午。

溫瓷坐在上回過來時一樣的位置,冬日暖陽灑滿全身,而後一點點偏西, 逐漸墜入高樓背後。

天光黯淡下來。

卧室好不容易有了聲響,門鎖咔噠一聲, 溫瓷望過去。

男人颀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黑毛衣,黑西褲,幾乎融入夜色。他擡手揉了下眉心, 随即朝她這裏走過來。

從細枝末節裏, 溫瓷推斷出,他大概已經從自己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看過來時,眼裏的平靜大于其他。

在她身邊坐下,薄言摸了摸她耳邊的碎發:“餓了嗎?我們回酒店吃飯。”

聲音比往日含混許多,實在讓人心疼。

溫瓷坐了大半天, 反應還有些遲鈍。

良久才意識到他的動作不光光在幫她捋順碎發, 而是在沒開燈的房間裏用手指來試探,看看她臉頰上是不是幹的。

察覺到她此刻情緒也穩定, 他才提出一起回去吃飯。

想到他好久沒正兒八經吃過一頓像樣的餐點了, 溫瓷立馬裹上大衣起身,說話時帶了點鼻音:“嗯,餓了。”

“抱歉, 讓你等這麽久。”

溫瓷實在不知他有什麽可抱歉的, 眼下言語顯得蒼白, 她只好用力握緊他的手:“那一會兒多吃點。”

行至路燈下, 橘黃的光将兩人包裹起來, 溫瓷才看清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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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颌鑽出一片青灰色胡茬, 看起來很紮人,也很性感。

只是她現在沒有欣賞的心情,盛在眼裏滿滿都是心疼。

她随口扯了個輕松的話題:“天氣預報說明天要下雪。”

“下雪嗎?”薄言仰頭望了一下天,“今年好像還沒下過雪。”

“是啊,今年明明這麽冷。”

說完這句,薄言忽然側頭看她,而後把身上的呢大衣脫下來罩在她肩上:“冷怎麽不早說?”

“……啊?”溫瓷一下沒反應過來。

細細回味剛才話裏的意思,她才意識到被他曲解了。

他的毛衣不知道在哪兒蹭了點灰,溫瓷想替他揩去。

一伸手,被當成要把大衣還回去,薄言精準地抓住她的手腕:“別換來換去了,我去叫車。”

這兩天他神經一直繃着,車停在酒店,溫瓷不許他開。

眼下回酒店,他們準備打車。

裹着仍帶有餘溫的大衣站在路邊,等不到兩分鐘,就有出租車停在他們面前。溫瓷收起大衣坐進去,等他坐定,把大衣從中一折,蓋在他腿上。

“嗯?”薄言側頭。

溫瓷好脾氣地解釋:“我也怕你冷啊。”

這麽一說,前排司機撥開空調出風口:“冷呢?我給你們風打大點。”

一時間,車廂裏都是呼呼的風聲。

溫瓷坐慣好車,往常坐的那些車空調風和煦又适宜,不太習慣這種一加大風口立馬不要命往臉上吹的感覺。不多會兒,就覺得眼睛幹澀,臉也升溫。

不知道他是怎麽在晦暗的車廂裏發現的,重新調節好風口,而後捏了下她的手指,好像在說:好點了嗎?

溫瓷回捏:嗯。

司機自然不知道這麽多彎彎繞繞,只當客人不冷了,又調了溫度。

坐在車裏的這會兒,讓溫瓷想起那天夜裏,她自己一個人打車時的趣事。

于是輕聲說:“前兩天我自己打車,忘帶手機。”

知道她是故意要講點有趣的話題,薄言從善如流:“然後呢?怎麽沒把你扣下來?”

“哪能真扣人啊……”溫瓷嗔怪道,“找遍全身,一張現金都沒有。我就跟司機師傅商量,能不能用耳環抵。司機師傅以為我是騙子,說你那玻璃珠子才值幾毛錢,不要不要。”

“玻璃珠子?”薄言彎唇。

“是啊!”溫瓷哀嘆道,“翡翠說它好冤的。”

這些天都沒見她戴翡翠的耳環,此時耳垂上亮閃閃的是顆鑽。

薄言問:“再後來還是抵了?”

“抵了的。司機師傅看我可憐,就自認倒黴了。”

“什麽樣的?”現在跟他這麽講故事的模樣才是可愛又可憐的,薄言忍俊不禁,低聲說:“給你買副新的。”

“別啦。我首飾那麽多,帶不完的。”

不知是不是鼻音重,她這會兒說話總有種年少時的調子,一會兒飛揚,一會兒又黏黏糊糊,很生動。

他們只當說個小插曲,結果坐在前排的司機起了勁。

司機從後視鏡偷看數眼,感嘆:“小姐,是你啊?這兩天我們跑單群裏面都傳遍了!說有人大半夜拉了個漂亮姑娘,到地兒身上沒帶錢,硬是給他塞了對玻璃珠子耳環!那人還以為不值錢随便丢在車架上,白天拉到個乘客,看到那對玻璃珠子眼睛發亮,開口就是六萬,問他出不出!”

“他出了?”溫瓷饒有興致地問。

“當然沒了,他找了個鑒定翡翠玉石的地方一鑒定,結果那地方也問他出不出,開價十六萬,那把他給吓的。”

溫瓷心裏嘀咕,這才差不多。

司機師傅還在感嘆:“十六萬他也沒出,說回家供起來打算當傳家寶。誰知道是不是仙女顯靈大半夜的給他家送福報來了呢!我們還以為他吹牛,沒想到是真的……您那對耳墜子,真不打算要回來了?”

溫瓷學他的語氣:“您都說福報了,我哪兒好意思要。”

“那可是十來萬的玻璃珠子……”司機嘆。

幾句閑話一講,車裏氛圍輕松許多。

到下車,司機還跟她開玩笑:“您下次大半夜的打車,給我打電話,認準我這車牌!千萬別帶錢哈!”

溫瓷苦惱地回頭:“不行啊……這麽敗家,我先生受不了的。”

司機看看被稱之為“先生”的那位,酒店的燈把他照得格外玉樹臨風,男人都要忍不住稱一句俊朗的程度。

短短幾步路就到室內,他手臂上搭的那件外套還忍不住要往老婆肩上搭。

哪兒看得出半點受不了的意思。

正好電話響,薄言朝溫瓷晃了晃手機,到一邊接電話。

溫瓷站在原處,就這麽兩手攏着風衣打量他。

這一路上她絞盡腦汁想讓他開心,這會兒再看他神色,比先前緊繃着的樣子好看許多。他講電話時半垂着眼,空餘的那只手抄在兜裏,身形挺括,很招人眼。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平淡下來了。

對方講了一大堆還沒說完,他抽空轉過身,下颌微擡,示意她去酒店裏邊等。溫瓷指指穿在自己身上那件帶了木質香的大衣,用眼神回敬:我不冷。

又過兩分鐘,薄言像是等不及了,一邊打着電話一邊過來牽她的手,徑直把她往酒店裏領。

這會兒靠的近了,溫瓷才能聽見他在和電話那頭說什麽。

“按遺囑的流程走,還有什麽問題晚點再說。”

“莊園有空我會飛一趟過去簽,嗯,不用管,你先把那些處理好。”

是在跟律師聊財産的問題。

大概是怕她聽到又想起奶奶的事,薄言原本想講完電話再過來的,沒想過她站在幾步開外的冷風裏,眼神那麽粘人。

他找到電話中的空隙,問:“先去餐廳點餐?還是叫到客房?”

“去餐廳吧。”溫瓷踮腳,附在他耳邊小聲說,“到這邊還沒嘗過特色菜呢。”

她是想不打擾到他電話的,但這個動作在男人眼裏,就是催促對方結束手頭事的訊號。被她氣息沾上的地方開始發燙,耳垂酥麻,脖子也癢。

快速幾句說完正事,薄言麻利挂斷。

這會兒溫瓷已經找了張靠屏風的位置坐下,認真地翻閱起菜單。聽到他電話聲沒了,擡頭:“這兒的特色菜是什麽?”

薄言替她把菜單翻到家常菜的頁面,出聲:“不建議點。”

“這些哪兒都能吃到。”溫瓷不太想放棄,“都叫特色菜了,應該不會很難吃吧?我們試試?”

菜單刷刷往回翻,薄言指着其中一道,語氣平淡地問:“鴛鴦一鍋燴,點?”

“點啊!”溫瓷沒察覺哪裏不對,“看起來不算黑暗。”

薄言一擡手,服務員熱情地小跑而來。

“請問您是要點菜嗎?”

薄言嗯了一聲,示意對面:“我太太點。”

出于謹慎,溫瓷還是多問了一句:“麻煩問一句,這裏邊鴛鴦是什麽?”

“是我們這的特色哦!”服務員笑眯眯地說,“就是牛鞭和羊鞭爆炒,然後加入時鮮的——”

看到客人表情變得古怪,服務員決心換種推薦方式:“最适合這樣冷的天吃了!”

溫瓷表情一滞,“我們吃點普通的就行。”

服務員走後,溫瓷還處于短暫的無語當中。

她用眼神剜向對面:“你明知道,還不告訴我?”

小地方的酒店桌上只放一壺檸檬水,薄言替她倒了一杯,嘴角有上揚的弧度:“下次還好奇嗎?”

“我真是……”

話剛起頭,溫瓷忽然意識到他們現在正在以一個很輕松的方式相處着。沒有勾心鬥角和反唇相譏,好像真回到了十年前,他說要重新開始的地方。

十年前的她是什麽樣的呢?

太過久遠,溫瓷快記不起來了。

可能沒那麽會藏情緒,話多一點,真摯一點,熱烈一點。

“發什麽呆?”

她的自我審視被打斷,下意識就叫出他的名字:“薄言。”

薄言目光鎖死在她臉上:“嗯?”

“你打斷我美好的回憶了。”溫瓷說,“我剛在想,高中時候的你應該沒那麽過分。”

她口中的過分,指的是故意不告訴她,看她揣着好奇心撞南牆。

“我以前什麽樣?”薄言問。

“你以前……臉很好看。”

薄言挑起眉梢,聽到溫瓷馬上又說:“現在也是,好像更好看了。”

“只是這樣?”

“當然不止,你以前很特別。”溫瓷認真地說,“所以我一下子就記住了。”

那時候圍繞在她身邊的人,每個都說真心想跟她交朋友,一轉頭卻觊觎這觊觎那,生怕攀附不到溫家。

可是薄言不同,他眼裏就寫着目的。

溫瓷随口問他,明明很煩我,為什麽不拒絕我過來找你?

那時候他的回答還回蕩在耳邊。他說:你在的話,達到目的的手段會變得簡單。

溫瓷怔愣,而後笑得肩線亂飛。

好坦誠,好可愛。

原來目的性強的人也沒那麽讨厭……

想到往事,她尤為重點地補充道:“所以你那時候特別可愛。”

薄言猜到她的意思,彎唇:“那時候一無所有,所以只能選擇坦誠。”

他放慢語調,一點不介意被她用可愛形容,反而深入挖掘:“不如說說,最可愛的時候?”

最可愛的時候……

那一定是她主動搭話的那個黃昏。

少年不耐煩,兇巴巴地對她說:“溫瓷,別跟着我。”

溫瓷整顆心都愉悅起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少年不語。

她眼底含笑,語調都飛揚了起來:“那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夕陽已經墜入地平線,一點也不灼人。

他的耳垂卻燙出了一層緋紅。

作者有話說:

姐妹們!

這種上一章哭下一章笑的感覺是不是該死的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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