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少年心事
少年心事
番外①·少年心事
加德招生辦的老師來過幾次後, 教務處主任主動過來留人。
“薄言啊,咱們學校也有好幾項獎學金可以申,只要高考成績理想, 獎金不會少的。其實像你這樣優秀的學生, 不愁大學的學雜和生活費。”
“謝謝老師, 您說的我了解過。”薄言微微擰眉,“不過對我來說回報周期太長了, 您知道我家的情況的。”
是的。
他家情況确實有點棘手。
家裏就他一個人,不僅生活來源成問題, 家裏雞零狗碎的小事也都落在了這個本應把全部心思放在學習的準高三生身上了。
加德開出的條件太誘人, 換成是他, 學生時代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說到底,人家私立學校有錢,搶資源的手段太硬。
教導主任嘆了口氣:“那他們說過什麽時候來辦學籍了嗎?”
薄言低垂着眼:“應該就這兩天。”
“哎, 行吧。你要是還有別的想法,記得再找老師。”
“好。”
少年個子拔長, 身形清隽。身上的衣服雖舊, 卻洗的幹幹淨淨, 一點沒有破敗的氣息。他太像一棵永不彎折的青松了。
即便如此, 教務主任還是在他轉身之後出聲提醒:“薄言啊, 那邊學校都是富家子弟。你是為了獎學金去的,別的不用管,也別跟他們比較, 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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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表現出了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沉穩, 平淡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老師。”
加德的人來得很快,辦事妥帖。
薄言省下了很多無意義等待的時間, 候鳥般遷徙到另一座陌生城市。他的行李很少,幾個編織袋就裝滿了所有。
其中一半,還是經常照拂他的、鄰居家奶奶準備的。
新的住處在大城市的城中村。
長途汽車抵達後,需要轉三次公交。離加德也有一段距離,跨了一整個區。不過好在房租便宜,足夠他這樣毫無立身資本的人渡過漫長的高三生活了。
他是想租滿一整年的,卻還是因為高額押金暫時只租了一學期。
等到開學,加德的獎學金發放了,手頭應該就能寬裕許多。
所有的不适應在他這裏都不構成威脅,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落腳處,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同學,都是無關緊要。
拿到手裏的對他來說才最真實。
同他一樣因為成績優異來到加德的學生有好幾個。
開學前一天,各班的負責老師通知他們到校領取校服。
加德的校服都是私人訂制,早在一個月前,裁縫師就擁有了他們每個人的尺寸。不再是之前學校那樣空落落的不合身校服,肩寬、袖長都卡得天衣無縫。
穿上身的剎那,薄言覺得鏡子裏的自己很陌生。
那是第一次,他把自己和那些高不可攀的詞聯系起來。
抿唇看了許久,心髒砰砰然躁動不安。
仿佛也是那一刻開始,他實實在在地觸摸到了自己蓬勃的野心。
更衣室外,幾個學生正湊在一起興奮地讨論即将展開的校園生活。
戴厚底眼鏡的男生說:“老師說我被分在C班,你們了解過加德嗎?聽說這裏不按成績分班?”
“應該都差不多吧,我也沒聽過這個說法。”另一個黑框眼鏡說,“不過我知道這裏的同學應該都非富即貴,輕易不要招惹他們。”
“我們是來學習的,當然不會無故惹事了。”
有人幽幽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那些富家子弟會不會找我們的麻煩?總覺得我們這樣的書呆子挺難融入集體的。”
“別想着融入啦!反正是來拿獎學金的。”厚底眼鏡拍拍他的肩,“我拿的是二等獎學金,你們呢?”
“我也二等。”
“我三等。”
……
讨論半天,愣是沒聽到一等在哪。
厚底眼鏡張望一圈:“沒人拿一等?還是今天沒來啊?”
有人忽得想到什麽,一拍大腿:“哦,更衣室裏邊還有一個沒出來呢。就……”
話音剛落,薄言推開門,視線在他們身上安靜地掃了一圈。
所有人下意識閉上嘴。
剛才試穿校服的時候,他們互相打量過,好看歸好看,貴氣歸貴氣,可他們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穿上加德的校服總有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視感。
說通俗點兒,氣質還沒跟上。
可是當這人站在門口時,他們又恍然覺得這身校服确實是為他量身定做,原本就出衆的臉在衣服的襯托下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矜貴。唬得他們明明是一波進來的,卻下意識把他當成了加德的富家子弟,忽得噤了聲。
——這是那個一等獎學金嗎?
——應該是吧,兩個二等,三個三等,外邊咱五個都齊活了。
——不愧是一等,校服穿起來也不同凡響。
學霸間正在用腦電波瘋狂交流。
交流完,黑框眼鏡友好地伸出手:“你好,同學。老師說一會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參觀完學校再走,你一起嗎?”
薄言擡眸,“你們都去?”
“對啊,我們都去的。”
“好。”他點了點頭,“那一起。”
黑框眼鏡覺得意外,彼時互相不了解,看着還以為是個難相處的學霸,沒想到竟然這麽好說話。當然,他也不可能知道對方留下的真實意圖。
薄言當然沒有興致陪他們幹這種浪費時間的事。
只不過初到加德,他所有的底氣全來自于學校與老師對他的評價。在外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也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之一。
校園很大,足足要走半個多小時才能從這頭走到那頭。
或許是第一次踏足這種非常規意義的高校,他們對校區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充滿了新奇。
在看到學校平面圖上擁有高爾夫球場和跑馬場後,頻頻伴有唏噓聲。
當時邀請薄言一起參觀的黑框眼鏡自告奮勇走在了他旁邊,很适時地推了下眼鏡,扭頭說:“你知道嗎?我之前聽說我們背英語的時候他們在現場看原聲的外文舞臺劇,我們跑操的時候他們就騎騎馬打打高爾夫,我們擠破頭去參加個競賽要給自己加分時,他們随随便便就能空降頂級學府……難怪我媽老說進來以後好好學習,争取将來讓自家小孩站在這個起點上。本來我還想當個目标呢,真的看完以後反而覺得太難了!哎,你說學習真能改變命運嗎?”
如果不是靠學習,他現在應該還在哪裏讨生活。
薄言抿了下唇:“能。”
黑框眼鏡本來有點氣餒,被他一說忽得振作:“我以後要多跟你這樣正能量的人待在一起,不然容易喪。”
因為這句話,黑框眼鏡一直跟在他身邊。
學校運動區的最西面是片網球場,從這裏望過去,可以聽到隐隐流動的人聲。畫面被一人高的樹籬割開了,直到走到路的盡頭,豁然開朗。
寬敞的球場上有好幾對男女生,穿着漂亮的網球服,肆意揮動着球拍。一個直球擦網而過,穩穩落在另一側女生的網球拍裏。
嘭一記,球以漂亮的弧線飛了回去。
比起沉默的建築,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鮮活的富家子弟的生活。
走在前排的厚底眼鏡最先駐足:“不刷題的生活真好啊!”
“那是人家沒有升學壓力。”另一人接話道,“你看那個穿淺藍色短裙的那個女生,我路過恒隆玻璃櫥的時候見過這件運動服。”
“很貴嗎?”有人問。
那人伸出五個手指:“這個價。”
“我要是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能這個價,我家裏應該也不會給我升學壓力吧?路不早就鋪好了?順着道兒走就行。”
甚至還沒開學,參觀的第一天,落差就在各自心裏産生了。
黑框眼鏡嘆了口氣,轉頭,卻發現那位一等獎學霸置身事外般冷靜。他好奇地問:“你聽到他們剛說的了嗎?”
“聽了。”薄言淡淡道。
黑框眼鏡問:“你不覺得不公平嗎?”
薄言微擡下颌,視線落在網球場的方向:“你在裏面,就不會覺得不公平了。”
一句話讓黑框眼鏡大徹大悟,“這境界,佩服佩服。”
隔着四面隔離網,網球場上的肆意與他們這的一板一眼完全不同。
那幾個學霸參觀完了往回走,看起來興致比最初淡了許多。只有黑框眼鏡因為一番開導并沒有顯得失落,反倒還在喋喋不休。
“我聽說加德有條食物鏈,你知道食物鏈頂端是誰嗎?先友情提示哦,不是校長校董,也不是哪個教務老師——”
“不知道。”薄言毫無興趣。
“來之前我媽跟我交代過。”黑框眼鏡俨然把他當成了好朋友,掏心話全往外面抖,“好好學習是第一,第二呢,這學校有一大半資金是有個姓溫的家族出的,所以碰到溫姓同學,千萬千萬腦子要清醒。”
薄言哦了一聲,“食物鏈頂端?”
“昂,不騙你。”
結果第二天,加德正式開學的那天,他們就見到了姓溫的同學。
彼時剛參加完開完典禮,兩個班并列往外走的時候,隔壁班的黑框眼鏡從隊伍末端靠了過來。
“看最前面,你看到那個頭發在閃啊閃的女生了嗎?”
看薄言沒什麽反應,黑框眼鏡提醒:“就是昨天穿很貴的網球服的那個女生。”
對不感興趣的事薄言通常不會浪費腦子去記。
他随便哦了一聲,黑框眼鏡便興奮地拍拍他的肩:“你看她旁邊那個女生,就是昨天我告訴你的食物鏈頂端。”他放低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到,“溫——同——學——”
順着黑框眼鏡的暗示望過去,長長的隊伍那頭,薄言一眼就看到了在發光的頭發。不知道灑了什麽金光閃閃的粉,那頭黑發在禮堂燈光下閃花了眼。
昨天還顯得格外高傲的女孩子笑得格外讨好,正在向她身側的人誇張地講述着什麽。從他這裏,只能看到一頭漂亮又柔順的長發,紮成了馬尾,發梢卷着好看的弧度。與她身邊那頭閃着光的五彩斑斓的黑形成了強烈對比。
比起什麽溫同學,他更感興趣黑框眼鏡是怎麽在這麽多人的情況下,光憑一顆後腦勺認出人來的。
順着隊伍走了兩步,答案就揭曉了。
周圍一圈東張西望的腦袋幾乎都是朝着那個方向去的,嘴裏談論的內容相似的仿佛模板。
“溫瓷來了?”
“當然了,她哪次不來,人家是乖乖女,又不是陸诏那樣不着調的二世祖……”
“好漂亮啊……無論看多少次,我都覺得我何德何能,能跟溫家大小姐在一個學校,一個年級,只可惜沒在一個班。”
“實名制憎恨他們班同學。”
“等會兒我們走快點,說不定還能跟她搭上話。”
薄言沒什麽表情地提了下嘴角,原來富家子弟也跟普通學生差不多。
他安靜地順着隊伍往外走。
禮堂外,學生三兩成群往教學樓走。
黑框眼鏡拿着第一手資料沖到他身邊:“溫同學是A班的,你剛看到了沒?一出來好多人過去跟她搭話,她——”
話說着,突然卡住。
薄言下意識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嘴型微張,嚴重打了個磕巴。這種情況像極了在背後讨論別人被抓個正着的反應。
他擡眼,看到長得極為漂亮的一張臉。
過去學過的那些美好的詞一下找到了去處,很美,很讓人過目不忘。
離他們還有數十米遠,也就不存在剛巧聽到他們說話這種情況。大概是長得過于明豔動人了吧。黑框眼鏡看得一時發愣。
薄言收回視線,語氣平靜地說:“收收魂。”
黑框眼鏡文绉绉道:“我突然想吟詩一首,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
等薄言走出很遠,黑框眼鏡才反應過來,拔腿追了上來。
“你剛沒看到?”
“看到了。”薄言一臉雲淡風輕。
“那你一點反應都沒???”黑框眼鏡眼珠子都快瞪出鏡框了,突然福至心靈,“哦我忘了,長得好看的人審美都有點畸形,看不懂美醜。你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黑框眼鏡話音剛落,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一個女生。
腳步剛好停在他們前半米的位置,女生回過頭,腼腆地笑着說:“哎,同學?你新轉來的?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黑框眼鏡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後半步,把主場讓了出來。
心說,這哥們理論上市場也不差,估計能跟溫同學打個擂。
不過這種大膽的想法也只敢在心裏胡亂走一遭,等他回過神來,來搭話的女生已經走了,背影寫滿了失落。
“你跟人家說什麽了?”他上前一步。
“沒什麽。”薄言冷淡地說,“我還有兩張卷子沒刷完,先走了。”
“……啊?”
黑框眼鏡在原地撓撓頭。
雖然跟溫同學比差了那麽一截,但剛才那女生已經很漂亮了吧?
這就是一等獎學金的自我修養嗎?在他心裏美女搭讪還不如兩張卷子啊?就這麽……打發走了?
嗯……向一等獎學金學習。
黑框眼鏡默默在心裏敬了個禮,崇拜的心情更加高漲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
如薄言預料的一樣,這裏的學生對新出現在教室的同學并不會産生濃烈的興趣。他們有自己的圈子,本能地不喜歡有新人加入。
這樣也好,省去了很多交際上的麻煩。
黑框眼鏡會隔三差五地來找他,請教卷子上的加分題,順便帶來班裏班外的八卦。因為有黑框眼鏡在,也因為學校話題的中心總是那麽幾個,薄言即便不感興趣,也被迫知道了很多關于溫瓷同學的事。
——她是溫家唯一的大小姐,将來是溫家将來的繼承人。
——學校創辦初期,還有每次擴建改造的資金,一大部分都來自于溫家。這裏的校董和校委會,幾乎人人都與溫家沾親帶故。
——這樣出生的溫大小姐一點都沒有纨绔的作風。她很乖,很耀眼,很讨人喜歡,即便沒有溫家那層關系在,喜歡她的人依然繞學校三圈不止。
——自溫瓷進入加德起,加德每年最讓人牽挂并精心準備的不是校慶,而是溫瓷的生日。連續兩年,送她的禮物從傳達室堆到教室,毫無落腳之處。
——溫瓷很喜歡玫瑰。
這些訊息與他來說無用,随意便被抛到了腦海中某個角落。
他的生活簡單到乏善可陳,根本沒有與那個圈子遇上的可能。他很清楚自己到加德是來做什麽的。
加德這樣精英化管理的學校不會招很多學生。
來來往往總是那些面孔,見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薄言正面與那位大小姐撞見過幾次,第一次是她站在他們班後門口,隔着半間教室,薄言都能感受到她身上與衆不同的矜貴。
還有一次是教學樓的樓梯,她下他上。她沒在說話,好像正安靜地聽身邊同學講什麽好笑的事,嘴角有個不明顯的弧度。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清晰地聞到了她身上散發的玫瑰香氣。
當時樓道上那麽多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那麽肯定,是她的味道。
最最近的一次,是他從洗手間出來,迎面撞見等在男洗手間門口的陌生女孩。女孩一臉驚喜地跑上來,眉眼洋溢着放肆:“薄言薄言,我終于逮住你了。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二選一,一是做,二是馬上做。怎麽樣?你選哪個?”
薄言皺着眉躲開。
女孩不依不饒,他用哪個洗手池,她就湊上來一起。
“薄言,要不你說說呗?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大不了我能學啊!”
薄言不說話,女孩把笑容收斂幾分:“這樣呢?腼腆的?”
他繞開對方往外面走,女孩又跟上,用夾子音說:“溫柔的?性感的?”
另一側烘幹機的聲音驟停。
忽得聽到一聲淺笑。
薄言望過去,看到溫瓷就站在烘幹機旁,手指濕漉漉的,和眼神一樣潮濕。看到他,她好像是見到每一個陌生人一樣,下意識抿了下嘴。
又是那樣好看的弧度,很禮貌、很矜貴的笑。
大概是有第三人在場,追着薄言的女孩沒再死死糾纏。
她回頭,尴尬地朝那邊道:“溫瓷,你也在啊哈哈哈……”
溫瓷聳了下肩:“不好意思啊,路過。我什麽都沒聽到。”
“哎喲,聽到又怎麽樣嘛……”女孩氣呼呼地說,“你知道那個人嗎?好煩,他真的好難搞。可是臉又那麽好看。有點舍不得。”
後半句特意收着聲了,可惜,薄言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同樣煩人的事還有很多次,有周一晨會後上主席臺大喊他名字的,還有用無人機拉橫幅的,更有甚者跑去學校廣播室公開表達的。
富家千金的玩法千奇百怪,比堵男廁所誇張的事多的去。
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次的特別難忘。
開學一段時間後,學校裏的話題中心逐漸分流。
一部分從溫瓷身上挪到了新轉來的那個學霸身上。明明新轉來了好幾個,可是只要一提學霸,衆人不約而同想到的是E班門門滿分的那位。
成績穩得離譜,人也高冷得離譜。
黑框眼鏡來告訴薄言,他成了學校第二大話題時,薄言依然沒什麽反應。
“你在原來學校一定是最大話題。”黑框眼鏡想了想,得出結論。但他還是覺得好奇,“可是這是加德啊!讓那些眼睛比天高的富二代富三代們關注到你,很難的好不好!”
“是什麽好事嗎?”薄言反問。
“這……”黑框眼鏡再次被他的人間清醒給震懾到,思索了一會兒,不确定道:“也許……是?”
在加德進入話題中心并不意味着是好事。
尤其是周圍的同學排斥新人進入他們圈子的同時,各個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背景支撐。他們真要讨厭起一個人來,不會顧及那麽多學校的規矩。
很快在接下來的一節戶外課上,班裏幾個男生很有目的性地把他圍堵了起來。薄言擡眸,視線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每個人的家世他都聽說過一些,如果只是像流浪狗争奪食物般撕咬打架,他這樣市井出生的人壓根不會退縮。可惜,在加德,打架解決不了問題,還會衍生出更多麻煩的事情。
薄言慢慢挽起袖口,動作斯文得仿佛在挑釁。
為首的男生不知怎的就上頭了。
一拳揮過來,薄言游刃有餘地接在掌心。
男生挑了下眉,感到意外:“大學霸還會打架啊?”
“不會。”薄言松開手,輕拿輕放,“算和解。”
男生愣了一下:“還沒說什麽,就和解?”
随即周圍的人也一起笑起來:“這算學霸求饒嗎?”
“你覺得是就是吧。”他的聲音很淡,一點都沒有求饒的意味,反倒像是出身于事外,在看一場毫無亮點的演出。他擡眸,極其好心地提醒:“這裏全是攝像頭,不用避諱着點嗎?”
幾人相視數秒,忽得大笑:“你不會覺得我們怕這個吧?”
“不怕歸不怕,誰也不希望事情變得麻煩。”薄言皺了下眉,“我只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呢?”
誰的背後都有一個大的家族。
萬一被家裏知道,是挺麻煩的。先不說會不會被家裏其他人利用,用來争權奪勢,教訓是肯定少不了一頓的。
為首的男生也松了手,覺得有意思:“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找你麻煩?”
薄言身姿筆挺地站在一群人中間,絲毫沒有懼怕的樣子,只微微揚了下唇:“讨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男生笑得更開懷了:“沒想到你挺有趣的嘛,學霸。”
他揮了揮手,其他幾個男生立即散開一些。
沒了針鋒相對,為首的那個男生大咧咧地在籃球架下坐下,腳往外一伸:“那我們玩點兒沒那麽兇的。我這鞋髒了,委屈學霸替我弄弄幹淨?”
薄言輕描淡寫往他腳下掃了一眼,聲音不鹹不淡:“比起鞋髒,不如先考慮考慮別的事。”
“考慮什麽?”
“雅思還差幾分?”薄言展現出異于常人的冷靜,好整以暇地望過去,“應該考了不下七八次了吧?”
“……”
男生一下被踩到痛處。
畢業後,他會被送去國外繼續混日子,前提是雅思要混過上預科的分。這已經八次了,還沒上岸。再來一次估計會被家裏棒槌伺候。
他咬了咬牙:“你哪聽來的?”
薄言淡定地回答:“全校都知道。”
“那你什麽意思?”
“一個月。”薄言垂眸思考了數秒,“我可以保你一個月後6分打底。”
“你放什麽屁呢……”
“前提是聽我的。”
男生抿了下嘴,蠢蠢欲動:“我基礎很差的。”
“我知道。”
“…………”
沒有找到麻煩,先被羞辱了一頓,男生滿臉煩躁。
但是雅思考試折磨得他更煩躁。他就壓根不相信以自己的基礎一個月後會過6分,想了想總之自己不虧,他起身,把鞋踩得咯吱響。
“你看清楚這鞋,一個月後我沒過6分,再讓你這個學霸擦也來得及。”
這鞋子對方是擦定了,真要是能考過6分,他也會放放水。
更何況,以他的正常水平,壓根不可能呢。
這一個月,只要閑暇時間,男生都被抓着進行特級訓練。
不得不說薄言教他的聯想法比原先那幾個家教教的簡單許多,他有一套獨特的記憶方式,每次跟他解釋每個英語單詞的拼湊由來時,男生都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對方的關門大弟子,被師父抓着傾囊相授。
可惜他天資愚鈍,灌進去一百,能消化也就五十。
因為私下補課這事,反倒沒了別人再過來示威。
用黑框眼鏡的話說,來找茬的那個男生,本身也是可以進入溫大小姐圈子的家世。大家都在冷眼旁觀,看他倆的一個月後的輸贏。
黑框眼鏡不安地走來走去,“你說他要是沒考上6分怎麽辦?”
“那就沒考上吧。”薄言随口道。
“但你不就輸了?他肯定不會這麽高高擡起輕輕放下,真讓你擦鞋呢?”
“說不定……”薄言頓了頓,“我會忍不住把鞋塞進他嘴裏。”
“……”
相處了一段時間,黑框眼鏡發現薄言沒有想象中那麽難搞。
他平時的冷淡都是為了遮掩鋒芒,真要撥開假象,他應該是個極有銳氣的人。比如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黑框眼鏡真能想象到他把鞋子塞對方嘴裏的樣子。
但是,後面呢?
怎麽收場?
黑框眼鏡問:“你不想在加德混啦?”
薄言嗯了一聲,“想要我學籍的學校多得是。”
加德給的最多而已。黑框眼鏡在心裏補完後半句,心想:也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就是一等獎的底氣。
他松了口氣,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上6分的,畢竟咱倆才剛熟起來,你要是去別處了我更孤單了。”
薄言瞥他一眼:“你是來學習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
第N次被一等獎學金的格局震懾,黑框眼鏡默默豎起拇指:“好的。”
一個半月後,雅思成績新鮮出爐的那天。
E班門口圍了好幾個看熱鬧的人。
薄言熟視無睹,依然做着自己手頭的事。偶爾聽到幾聲尖銳的探讨聲從耳邊穿過。
“你覺得你能考過6嗎?”
“這不馬上要知道了,覺得不覺得有個屁用?”
“你之前最高幾分來着?”
“4.5啊!你是不是故意來惡心我的?”
“哈哈哈哈哪兒敢啊……”
男生心裏确實沒底,他就是最高4.5的水平。但是考試那會兒吧,看着每個題都挺熟悉的,好像會做。難得有次考試碰到會的題目的概率如此之高,真要像之前想好的那樣胡亂考考,倒挺可惜的。
萬一下次又碰上不會的了呢?
男生躊躇片刻,想:這都第九次了,再來第十次估計還得被剝一層皮。就這麽悶頭幹吧!反正做完了也不一定會對。6不6分的,全看緣分。
其實打心底裏,他是想及格的。
這分數一過,接下來的高三生活他就可以徹底放開了。将來的路子已經鋪好,說不定家裏一高興,把之前看中的那輛跑車也給他買了。
越是快要到出分數的時間,他越緊張。
突然有人喊了聲:“哎?溫瓷怎麽來了?”
“也來看熱鬧?不會吧?”
沒多會兒,空氣中好像漂浮起野玫瑰的清新香味,不同于香精的刺激,是種若有似無,撩撥人心的氣味。
薄言放慢刷題的動作,水筆在指尖轉了一圈。
“瓷兒,你來得正好。”有個女聲穿破空氣落在窗口,“E班正好有熱鬧看呢!看了再走嘛!”
緊接着,另一個好聽的聲音笑着問:“什麽?”
她說話時咬字很清晰,但總是像含着笑,确實像極了無憂無慮的矜貴大小姐。
薄言沒意識到自己走神。
十幾秒過去,他的下一題依然空着。
“看王子豪查分數啊!”女聲說,“這是他考的第九次雅思哈哈哈哈!”
溫瓷笑了笑,好脾氣地說:“那一定是過了。”
“我估計他心裏不想過呢!”
幾個人說着笑着打哈哈,沒把那天戶外課的事都說出來,只不過溫瓷那麽聰明,大概也猜到原委。
她有一瞬間沒怎麽笑,視線穿過班級落在某個不顧窗外事的身影上。
少年的背影清隽挺拔,好看極了。
她靠在E班的後門口,懶洋洋地說:“要是沒過6分呢?賭注是什麽呀?”
男生當然不想在溫瓷面前把自己讨人厭的一面表現出來,笑笑:“沒什麽賭注,就……沒過就沒過呗,多大點兒事啊!”
“這樣啊……”溫瓷道。
“那肯定是啊!”男生信誓旦旦,“我多豁達啊,又不是第一次沒過,心理素質穩的要命!”
溫瓷笑了笑:“我給你添點兒賭注,怎麽樣?上次你拜托我的那件事……”
男生立馬興起,“就,就我爸說的那事?你等等,我晚點再給你說一遍!”
說話間又有人喊,雅思成績可以查了。
男生此刻想過的心比誰都重,默默向天祈禱數秒,這才敢點進網頁。
幾秒的跳轉後,他我草一聲,旋轉錘桌。
“我草草草,5.75!!!四舍五入6分!草!我過了草草草!”
“不會吧?你這麽狗屎運?”
“真過了?那豈不是——”
分數懸懸地擦着邊,低空飄過。
那男生在教室裏像個瘋子似的跑了幾圈,驀地腳步停下,剛好停在後門口:“那,那什麽。謝謝啊,溫瓷。”
“你謝我做什麽?”溫瓷莫名,“你過了可不是我的關系。”
“我我我我我——”男生磕巴了半天,忽然手指往教室某個方向一指,“那确實得感謝我師父!哦對,我爸拜托你家的那件事,我再跟你細說?”
大小姐好像并不在乎他口中說的師父是誰,餘光淡淡瞥過,笑:“你晚點發消息給我詳說吧。”
“啊,行。”
事到如今。
倒是窗外那幾個本來也想找學霸麻煩的人一聽,瞬間歇火。
對于男生第九次低分飄過,E班都在讨論這個事。
叽叽喳喳吵個不停。
終于被吵得徹底沒心思把題做下去,薄言放下筆,稍稍坐直。他偏了下頭,看到被簇擁在人群中從容不迫的大小姐。
她真的像一支玫瑰,熱烈,嬌嫩,攝人心魂。
男生摸着腦袋,高興得找不着北。
這事源于那位同學單方面找麻煩,但是此刻,事件中心的另一個主人公完全被排除在了風暴之外。他的安靜與沉默與周遭格格不入。
筆尖落下,不知不覺已經在空白處寫了個溫字。
回過神來,那個字清晰可見。
薄言随手扯過下一張卷子蓋住,閉了下眼。
不可能有的交集,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