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少年心事④

少年心事④

番外④·少年心事

A大的夏令營成功收尾。

回來的路上, 黑框眼鏡一直在絮絮叨叨:“這幾天我充分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些夏令營裏頭都是大神!雖然咱這些天沒在學校上課,但我覺得比上課有用多了,強!太強了!弟弟我甘拜下風。”

發現薄言一直在看窗外, 黑框眼鏡擠過去一點, 朝他舉起大拇指:“但你是神中之神, 你是這個!”

“你也不差。”薄言被他杵在眼前的拇指喚回一些注意力。

“那哪兒能跟你比啊,你可是最高分。我估摸着A大招生辦要是清醒, 最長不過半個學期,寒假前絕對會給你打電話了。哎, 你理想院校是A大嗎?”

薄言手指微曲, 食指輕輕叩擊車棱, 像在思考:“是吧。”

原本是的。

只不過在加德的這段時間,讓他有了更開闊的眼界,更高不可攀的目标。

他還有時間為自己規劃更多。

“我聽說加德有很多別的機會。”黑框眼鏡的話來得很及時, “每年加德都會向一些世界頂級學府推薦名額。這在別的學校可沒有,你真不要試試嗎?”

他說的薄言聽說過。

只不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有這個能力足以應對生活之前, 他不會盲目嘗試, 于是淡淡抿了下唇:“還沒考慮過。”

黑框眼鏡很詫異:“有幾家學校據說還是溫家牽的線。”

薄言嗯了一聲:“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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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車下了高速, 在擁堵的路段走走停停。

發動機的聲音時而轟鳴時而安靜, 将他們對話空隙填得滿滿的。偶爾也可以聽見從前座座椅縫隙裏傳來的對話。

“我還以為加德的是來湊數的。”

“人家學校有錢, 從各地招來的狀元預備軍,怎麽就湊數了?你輕點兒,人家就坐在一個車裏呢!”

“怕什麽, 我這是在誇他們, 有什麽不好聽的?”

“你知道麽, 我聽同學說過加德的一個傳聞。”

“什麽?”

“說加德有個家裏挺厲害的大小姐,他們學校的人都想要攀大小姐的人脈關系。之前有個跟大小姐打網球的學生, 就因為狗腿似的陪練了半個學期,拿到了溫網貴賓俱樂部的入會推薦。”

“那是什麽?”

“就是……就是進了那個俱樂部,等于進了那個圈子。懂吧?可以和電視上那些打球的運動明星在一個俱樂部活動。”

“這麽厲害?!”

“還有一件,我聽說這次夏令營本來加德是一個名額的,突然來了倆。”

“溫網俱樂部都能搞定,夏令營不是太簡單?”

“是啊……你猜,那倆誰是走後門來的?”

“……戴眼鏡的那個?”

傳到耳朵裏的話有一些已經隐入了發動機的嘈雜聲中。

原話大概只會更精彩。

薄言收回落在不遠處交通信號燈上的視線,微微側頭,正好看到坐在側邊的人在擦眼鏡,眼睛垂着,看不出表情。

“抱歉。”薄言道。

“啊?什麽?”黑框眼鏡愣了一下,旋即指指前座,“你說那個?無所謂啦,反正如果正常競争的話,肯定也是你來。我倒是滿感激大小姐的,多一個名額我才有機會來嘛!”

相處的時間越久,越是發現黑框眼鏡是個很懂人際關系的人。

他的聰明不白白體現在學習上。

薄言沒再多說,在大巴車速度減緩,停駐在距離加德校門不足十幾米的地方時,他撐着前排座椅起身,視線居高臨下一瞥。

正巧,前排幾個男生也正回頭看。

黑框眼鏡背上書包大咧咧走在前面,一下就竄到了車廂前半部。

“別忘了東西!”黑框眼鏡拉大嗓門提醒。

短暫停歇,大巴車發動機并未關閉,持續轟隆隆的響着。薄言的嗓音在這樣嘈雜的氣氛下格外幹淨,他直白地對上前座的眼神:“你們說的——”

“嗯?”前座齊刷刷睜大眼。

“走後門的是我。”

不顧對方多麽精彩的表情,他徑直越過,黑框眼鏡靠着折疊門已經等他一會:“你跟他們解釋啥啊,反正以後又見不到。”

薄言随口道:“你聽到了?”

“沒,但我猜就是。”黑框眼鏡說,“你是有點子正直在身上的。”

正要在說什麽,黑框眼鏡突然用肩撞了他一下,那副厚重眼鏡下的眉眼一個勁地朝前擠弄,傻瓜都猜到了前面有誰。

薄言淡聲提醒:“肩撞爛了。”

黑框眼鏡笑得賊眉鼠眼,才不管這些:“咱們加德好像還沒有誰有這個面子讓溫大小姐親自等着呢吧?您屬實是這個。”

說着黑框眼鏡又舉起大拇指,這次不敢明目張膽,在背後偷偷用拇指尖一個勁地戳他肩胛。從大巴車到校門口那幾步,黑框眼鏡耍猴似的小動作不斷,中途還揚言有事先一步跑了,薄言倒是走得從容。

落在那輛大巴車注視的目光下,等于坐實了是他走後門的事實。

不過薄言無所謂,站定。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幹淨嗓音:“你怎麽在這?”

“等我家司機啊……”溫瓷好似很意外他的突然出現,仰頭看了一會兒天,忽然想到:“你是今天回來啊?”

人都已經站在她面前了,演技未免有些拙劣。

薄言嗯了聲:“不然呢?”

手腕突然被人捉住,總是這樣被她小貓似的撓,薄言竟然已經開始習慣。他轉了下手腕,發現不能掙脫,索性卸了力氣,妥協:“要去哪?”

溫瓷晃着他的手:“你猜。”

她越來越大膽了。

只不過這些大膽落在薄言眼裏沒有別的意思,就像主人在逗弄一條有所企求的小狗一般,高興時安撫,不高興時便不理睬。沒什麽好深究的。

薄言任由她擺弄。

他們從校園穿過,旁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停留在他們身上,随意一瞥,那些人便立即收回目光,像沒看見似的。

往常薄言不是尋找話題的那個,可現在立場不同。

于是幾步之後,他以認真的口吻開口說:“不問問夏令營的事嗎?”

“嗯?要問什麽?”溫瓷腳步輕快,像只無憂無慮的漂亮蝴蝶,她輕踮腳尖,在樹影下轉過身子,“我沒參加過,你同我講嗎?”

“嗯。”薄言站到她身邊,“你想聽的話。”

薄言說話不疾不徐,每個字都落得很篤定,讓人聽起來莫名有種安心感。

他跟她說了夏令營的選題,說他因為到的晚錯過了另幾個學校組的精英團隊,也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落了個最難的題目。

不過結局是好的,他團隊裏的同學雖然不是各校最頂尖,最後還是克服重重困難,拿到了整個夏令營組的最高分。

A大招生辦的老師話裏都是對他的滿意,很有提前錄取的機會。

話畢,他毫不吝啬謝意:“謝謝你的邀請書。”

溫瓷毫不在乎,對他的感謝置若罔聞,她關心的是另一點:“所以,你為什麽去晚了?”

薄言看她一眼:“第一天報到,通知八點半,我八點二十五抵達。”

言外之意,并沒有晚到,相反他還早了五分鐘。

只不過那個夏令營都是頭腦活絡的人,大有人比他更早抵達,提前拉攏各校的參與人員,力争在課題上奪得最大的優勢。

溫瓷又問:“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更早一點?”

“從我家到夏令營所在的營區,需要倒四班公交,最長的一班有二十三站路。全市公交最早的運營時間是早上六點十五——”

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自然搞不清這些,見他有詳細解釋下去的打算,她立馬伸手打住:“還是說說,把最難的選題落在你手裏的原因吧。”

“沒什麽特別的。”

薄言忽得彎了下唇,弧度很淺,不過溫瓷眼尖,捕捉到了。

在這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消失之前,他說道:“我有把握贏就行。”

看看,藏不住了。

溫瓷毫無緣由地跟着彎唇。

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是被這種少年昂揚的銳氣給吸引到了。

此時已經走到了校園另一端。這裏因為有一片天然的高爾夫球場,在沒有活動的時候人跡罕至。對有錢人的運動薄言知之甚少,下意識停住腳步。

“是來這裏?”

“不是啊。”溫瓷搖搖頭,聲音很脆,“我上次跟你說的那片河灘公園,就在果嶺後面。我們從球場的最那頭繞出去,那兒有扇不怎麽牢靠的門。”

少女說着突然笑起來,不知為什麽,薄言覺得笑裏不懷好意。

跟着她的腳步翻過果嶺,來到那片綠籬圍牆邊。

她指着一扇生了鐵鏽、與這座奢華校園格格不入的鐵門說,“就是這了。”

鐵門比往常的門要矮幾十公分,門又窄,僅容一人通過。

如果不是特意尋過來,大概壓根不會注意,只覺得這裏是一片完整的綠籬。到了這會兒,薄言察覺到了她笑的含義。

他抿了下唇:“你躲司機,都是從這裏鑽出去的?”

“你怎麽說得像狗洞。”溫瓷說着伸手去推門,鐵栅欄吱呀一聲擠開半人寬的縫隙,再往外就推不開了。

少女生得小巧,只要彎腰,側身,輕易就能從縫隙中擠出去。乳白色的校服背心上蹭了一點灰,她站在栅欄那邊回頭,莞爾:“所以沒人猜到我會從這兒溜走。怎麽樣?有一次閑逛的時候發現的。”

她笑得太過真誠。

薄言垂了下眸。

是他太敏感,想得太多,她明明就沒有侮辱他的打算。

思及至此,他也表現得更為坦然,伸手指了指她的後背:“證據留的太明顯,遲早會被人發現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咯,說不定下次我還能發現新地方。”溫瓷說着随意拍了幾下後背,又扭頭:“幹淨了嗎?”

“沒。”薄言的注意力都在那扇鐵門上,終于找到一處薄弱的鏈接處。

他稍稍用力,将本就搖搖欲墜的鐵鏈子徹底弄斷,随後從容不迫地矮身鑽了出來,站到她身邊,在她一臉無語的表情中把鐵鏈打了個結。

“……你早能弄斷,我還鑽什麽?”

薄言拍拍手裏的鏽跡:“你動作太快,沒來得及說。”

少女不說話。

他兀自繞到她背後,将她衣服上蹭的灰都拍幹淨,而後點頭:“走吧。”

“薄言。”溫瓷叫了他一聲。

“嗯。”

“你其實挺腹黑的。”她氣鼓鼓地說。

本來是要去找那片河灘公園,但半途,溫瓷看到一家新開的咖啡店。那間店沒什麽特別之處,起碼薄言看來它和大多數咖啡店一樣,有着很小資的門面,木質色調的裝潢,還有馥郁的咖啡香氣。

大小姐似乎很感興趣,腳步逐漸放慢,忽得一拐,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挂在門上的鈴铛叮鈴作響,清脆得仿佛黃鹂鳥叫。她站在門口朝他微揚下颌:“薄言,我渴了。”

她說這話時神态嬌俏,好似很習慣同面前的人撒嬌了。

可薄言還是一怔。

他擰眉想了一會兒,慢慢才意識到或許她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讓他請一杯咖啡。

過去那麽多年,薄言從未踏足過任何一間咖啡店。

在溫飽線掙紮的他自認和小資格格不入,第一次踏足,即便再怎麽掩飾他還是覺得局促。尤其是簡潔到有些無解的菜單,實在令人無從下手。

店員眼巴巴地等着,躊躇開口:“……您好?”

薄言偏開頭,去問她:“你喝什麽?”

長長的木質吧臺上放着一只陶瓷招財貓,溫瓷一進來就在看它,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用手指撇着貓爪前後晃悠,于是答得心不在焉:“随便啦。”

薄言抿了下唇,重新望向那張簡潔至極的菜單。

在名為dirty的飲品前有一顆五角星,底下寫着本店推薦四字,他垂着眼:“一杯dirty。”

店員那口氣松的比他還要明顯,緊接着又問:“您要什麽豆子呢?水洗哥倫比亞?危地馬拉?soe?雙份濃度還是……”

所有的措辭都是他所不了解的。

在眉頭皺得更深之前,少女忽得放棄了與那只陶瓷貓打交道的想法:“标準濃度soe,加冰博客。”說完她回頭,“你喝什麽?”

“我不喝。”薄言眉心尚未完全舒展。

“可是會很浪費。”溫瓷伸出漂亮的手指,敲了敲招財貓旁,被他忽視的一行宣傳小字——新店開業,買一送一。

靜了若幹秒,薄言再度妥協:“和她一樣。”

店員終于完成了冗長的一單,比今天任何一單都覺得心累,比了個ok手勢立馬回身搗鼓起咖啡機。

濃香的咖啡氣味在狹窄的空間彌漫開來,深入骨縫。

溫瓷挑了張靠窗的座位坐下,托起腮:“你猜我為什麽突然要進來。”

“你渴了。”薄言很不解風情地回答道。

溫瓷佯裝生氣:“比起渴,你不覺得這家店的風格很眼熟嗎?”

不覺得。

他從來不會把閑暇放在一間從來不會踏入的店的裝潢上。

在沉默思考的那幾秒,溫瓷輕嘆出聲:“第一次我跟你搭話前,我就坐在對面的咖啡店裏。那裏也有很大的落地窗,等我喝完一杯冰美式,你還沒走。”

她指指路邊,“你那會兒在想什麽?發那麽久的呆?”

“忘了。”薄言的聲音冷了下來,咖啡店刻意點的昏暗的光線照在他的眉眼上,打出了很深的陰影。他的氣息也似乎在這一刻沉靜起來。

見慣了少年幹淨清冽的模樣,溫瓷忍不住出神。

她是個很會看氣氛的人,自覺說錯了話。但她從來不會因為這種小事纡尊降貴地表達歉意,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那天他應該是遇見了不開心的事。

所以借着相同裝潢風格的咖啡店提起那一天,并不是明智的選擇。

她這一步走得很爛。

正想着要怎麽破解,店員的到來很好地化解了尴尬。

兩杯dirty放在他們面前,他的那杯大概是做好的時間更久,顏色融合得更快一些。Ristresso順着杯壁緩慢下沉,像雨天淋濕的牆。

溫瓷喜歡這種美感。

她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大口,濃郁的苦澀香氣以及一丁點兒奶味在口腔中緩緩流淌。“你不喝嗎?”她問。

大概是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裏,薄言顯得心不在焉。

他拿起一旁的金屬小勺,輕輕攪拌了一下。攪拌完,低頭抿了小口,說不出的奇怪口感,苦澀間奶香濃郁,讓味蕾有些混亂。

那種混亂如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在進入這間咖啡店前,薄言甚至開始忽視了自己與她之間的差距。

他們穿一樣的校服,上一樣的課,白天過差不多的生活。校園模式化的管理很具有欺瞞性,已經将他溫水煮青蛙。

而在離開校園不過數百米的這間不起眼的咖啡店,他猛然醒悟。

他的自負與底氣只在小小的校園環境中,跳出這塊安全區,他便局促起來了。

眼前這杯咖啡就是最好的證明。

心思很亂,他沒再動裝着dirty的玻璃杯。

倒是溫瓷坐在對面,已經從剛才微沉的氣氛中緩過神來。

“你不喜歡喝嗎?”她又問。

這次少年毫無遮掩地坦然:“不習慣,第一次喝咖啡。”

現在這個時代,連咖啡都沒碰過的人實在罕見,但溫瓷臉上連一絲意外都沒有。她笑起來眼睛有個很好看的月牙兒弧度,此時弧度正盛。

與她對視數秒,薄言沒有從她眼裏看出一絲嘲諷。

她收起笑,語氣充滿了漫不經心:“我小時候第一次喝咖啡是拿了奶奶書房的印尼豆子,我只以為是巧克力豆,放在嘴裏幹嚼,牙都快崩了。那種澀舌尖的感覺到現在好像還記得。”

說罷,她用羨慕的表情道:“你的第一次體驗比我的好多了。”

那絲尴尬在無形中被化解了不少。

薄言嗯了聲,“謝謝。”

“謝謝是你的口頭禪嗎?”

“不是。”

“那是你沒話講的時候慣用的措辭?”

“沒有。”

兩句之後,溫瓷一言難盡地再次抿了一大口咖啡,等冰博客的奶味溢滿口腔,她才緩緩道:“我聽你講謝謝好多次了。”

薄言點頭:“确實有謝你的地方。”

“薄言,這不是什麽難事。”少女伸出舌尖,舔掉唇邊殘留的奶漬,在他沉寂的目光中回味再三,極為坦誠地說,“對我來說,要一個夏令營的名額只不過是回家說上一句話的事情。沒必要那麽多次感謝。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是因為和你待在一塊不需要顧慮你會帶着哪個圈子的目的來接近我,你不屬于這裏,所以你最安全。當然了,也因為我能輕易給出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你也不會推開我,對嗎?”

她很透徹,也很直白。

薄言只覺得看不懂她,一會兒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一會兒又通透得比誰都明白。他承認,她說的都是對的。

在思考的時候他無意識地攪拌起手裏的金屬勺。

攪拌到第二圈,她漂亮的手指突然覆在了他的手指之上,指尖輕輕一碰,想要避開她觸碰的瞬間他也放開了勺子。

他擡眸,看到少女略顯苦惱的眼眸:“dirty攪拌了就不好喝了。”

原來他又犯了一個錯。

這種事讓人很苦惱,一落入到生活中,他們之間的差異會被無限放大。

薄言望向窗外,校園的綠籬牆一直延伸到道路盡頭,他像看到安全區域一樣一下子焦躁起來。

可是下一刻,屬于她的那杯dirty被推到了面前。

她用純良的眼神拉回他的注意,“你要嘗嘗我的嗎?”

那種焦躁又像退潮似的突然回到了起點,蠢蠢欲動。

薄言垂眸,看到玻璃杯沿有個淺淡的唇印,是被抿去的咖啡痕跡。他實在不懂她這個行為背後的含義。

跟別人在一起,她也會肆無忌憚地将留有自己唇印的杯子遞給另一個人嗎?

“dirty其實很有層次感,喝第一口的時候覺得苦,第二口奶變多了就會覺得口感醇厚起來,越往下苦味越淡,奶味越純。”少女兀自說道,“在咖啡和奶徹底融合之前喝完,才能嘗到完整的dirty。”

薄言打斷她的贅述:“如果是別人不會喝,你也會把自己的給他?”

“不會啊。”像感應到他的細微情緒,溫瓷的尾音也愉快得揚了起來:“過去到現在,只給過一個人。”

“……”

“你不問我是誰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對方。

實在抵不過她期待的眼神,薄言別扭地順從:“誰。”

“一個年級第一的笨蛋。”溫瓷終于笑起來,這是今天最真誠的一次笑,把所有話題裏的陰霾都趕了出去。她咬着字,口齒清晰地說:“從進店起我就知道他是笨蛋了,可是……他好可愛。”

原來,他的局促和笨拙還可以解釋為可愛。

薄言察覺到了自己的狹隘。

他好像太過于鑽牛角尖,無論是對自己的出生,還是什麽別的。

那天從咖啡店出來,他們沒再去別的地方。溫瓷的手機頻繁作響,她按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不知是用了什麽辦法,對方知道了她的位置。

黑色加長的轎車就停在咖啡店對面的馬路上。

溫瓷沒表現出詫異,甚至連面上的情緒也沒有太大變化,走出幾步後朝他擺擺手:“真可惜,被抓到了。那今天就先回去啦!”

在她面前,薄言寡淡得如白開水一般無聊。

但還是在她穿過馬路之前,不受控制地喊了她的名字。

少女回眸,好奇地望過來:“怎麽了?還有事嗎?”

“沒。”薄言用力捏了下自己的掌心,偏頭,“公園,可以下次去。”

“嗯,好啊!”她再次用力搖搖手,“知道啦,下次!”

***

夏令營結束後不久,薄言收到教務主任的通知。

主任神采奕奕地拿出一堆申請表,問他:“有不少挺有含金量的比賽,他們的申請渠道學校都有,我聽說你在A大夏令營拿了最高分。很搶手啊!這些比賽要不要去試試?雖然不及高考加分項,但能在不少好學校面前露個臉……”

能在多處露臉好處很多,選擇性更多不說,就算一味想去A大,也能給A大招生辦制造點緊迫感。是旁人做夢都想要的機會。

“謝謝老師。”薄言翻閱了其中幾張,狀似無意地說道,“前幾天您剛給我推薦過省演講大賽的名額。是不是太多了點?”

“學校也是要面子的,讓你去參賽是做了保底有獎的打算。你臉上有光,學校自然也有光。”主任笑起來,“這種事不用推脫。”

“嗯,我知道了。”

主任給他安排的賽事很多,侵占了大部分正常上課時間。

偶爾,總是來找他的溫大小姐也會抱怨,說他忙得跟陀螺似的,一點兒不把她當回事。可是她口頭抱怨居多,實質性阻止他去參賽的行為一件沒有。

反倒是某個周末,他從學校拿了資料出發,去比賽場地之前,還恰巧碰到了她的車。不是平時那個司機開的車,是張沒見過的臉。

她在車裏朝他招招手,笑容肆意:“薄言,你去哪?上車啊!”

有一就有二,最近他們在校外偶遇的機會太多了。

明知她是故意在那等他,他一次都沒說破過。

等那些比賽都參加完,他給加德頒回來許許多多個獎,宣告欄從上到下貼滿了他的名字時,主任那才算告一段落。

等回過神來,除開A大,向他抛橄榄枝的學校已經厚厚一沓。

足夠他地位轉變,從被選擇躍居為主動的選擇方。他不相信這裏面沒有溫瓷的功勞。

薄言還記得,後來黑框眼鏡找他。

跟他說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可能上完這個學期他們就轉回去了。”

黑框眼鏡話裏的“他們”是當初因為獎學金豐厚,從其他學校一起被挖過來的那些學霸們。這段無比繁忙的時間裏,他根本無暇知曉這則消息。

“為什麽?”薄言問。

“還能為什麽呢,大概就是不适應吧。”黑框眼鏡扶了下自己的眼鏡,惋惜不已,“當初來的時候咱們參觀學校你還記得嗎?”

薄言大約已經知道了原因,低聲:“記得一點。”

“那時候他們就一直批判為什麽人和人之間這麽不同,在一起待了一學期,這些不同更明顯了呗。你知道嗎?那個二等獎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拿到一個名校申請,八字還沒一撇呢,轉頭發現班裏有個同學随随便便用錢砸了個offer出來,當場心态崩了。”

這種事屢見不鮮。

薄言沒做出什麽反應。

他的視線落回到那面寫滿自己名字的看板上,冷松般的身姿看起來有那麽一絲寂寥。黑框眼鏡趕緊道:“沒什麽,我還在。而且多虧了你,要不是常常跟你在一起,估摸着我的心态也撐不了太久。”

“我是你的打氣筒?”薄言用刻板的語氣開着玩笑。

“嘿嘿,可以這麽理解。畢竟近朱者赤嘛!”

“你剛說他們這學期結束前會轉走?”薄言突然道。

“是啊……”黑框眼鏡無語,“你不會是還想送他們吧,別了吧,饒了我!”

“有事?”他皺眉。

“太尴尬了,他們現在心态有點問題,看誰都不爽。說你是攀上了溫大小姐才混得下去,說我是抱了你的大腿……總之啊,人家不待見咱。”

黑框眼鏡說的很文明。

如果放在原話裏,薄言猜測,他們會說他是溫瓷的狗,而黑框眼鏡是他的狗。

畢竟同樣的閑話,他聽說過相似的版本。

薄言笑了笑,莫名覺得有趣。

他這個人天然寡淡,此刻的笑落在黑框眼鏡眼裏倒是讓他心裏忐忑起來,思前想後,小心翼翼地問:“最近……溫大小姐沒來找你?”

“怎麽了?”聽到她的名字,薄言眉心輕蹙。

“你就當我是你的小靈通吧,我還有一個消息沒來得及說。”黑框眼鏡說,“有個比A大還牛逼的學校剛和加德簽了點對點人才輸送計劃,是溫家牽的頭。”

“嗯。”

“就嗯?”黑框眼鏡瞪大眼,“沒別的了?你別說不心動?別說不想給自己添磚加瓦?”

“我說了嗎?”薄言反問。

黑框眼鏡啞然:“嗯……沒說。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問一下溫大小姐,這樣的名額反正大家是公開競争的,不要白不要。之前我早跟你說過的——世界頂級學府,溫家都有門路。”

“不用了。”薄言淡聲說,“我想要的自己會争取。”

“你倆這關系,不用豈不是很浪費?你之前不是說完全可以把浪費在這些上的時間挪出來,幹點更有意義的事嗎?”黑框眼鏡不解,撓撓後腦勺,“說點現實的,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往後分道揚镳,溫家的好事兒哪還落得到我們這些普通人身上。”

薄言伸手,剛好抓住一片飛旋在空中的落葉。

分道揚镳幾個字聽得他莫名心悸。

那枚落葉在掌心被揉成碎片,薄言垂下眼眸:“我這人有點貪得無厭。好處拿的夠多,就只想當笨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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