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少年心事⑤

少年心事⑤

番外⑤·少年心事

快到學期末的時候, 陸陸續續聽到一些風聲,說加德承辦了一場名校俱樂部之間的晚會。與會的其他高校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都聲名顯赫。

促成這件事的不用多猜,自然還是溫家。

溫家的航運生意遍布各地, 願意賣他們面子的人數不勝數, 不辭辛苦遠道而來。

這種晚會, 普通學生自然沒有資格參加。

大家只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最近的話題總是環繞着晚會進行。

說到底, 這些富家子們的生活也逃不開八卦二字。

班裏的男生閑來無事,打聽到薄言頭上。

他說不清楚, 他們還有些不信, 以為他只是嘴巴緊。

薄言懶得解釋。

學校裏的人潛意識裏都已經把他當成了溫大小姐的所有物, 溫家的消息,他理應是知道的。

可是隔天晚上,他就被溫瓷堵在了放學回去的路上。

天氣已經徹底冷了下來, 這個季節的傍晚被壓縮成了一線。

前後不過幾分鐘,橘紅色的天際就成了靛藍。長長的馬路堵滿了來接學生的私家車, 一眼望過去閃爍着無數盞紅色燈光, 無形間仿佛有一根絲線, 将這些車輛串成了一串。有一輛往前挪幾步, 剩下的立馬跟着也挪動數米。

在看到她的瞬間, 少年的眼底也亮起無數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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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言,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薄言習慣性地問。

這次沒說“你猜”,而是徑直拉起他的手腕, 神秘地壓低聲音:“秘密。”

她沒穿加德的冬季校服, 而是一件奶杏色的棉服, 領口和帽檐嵌了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襯得整張臉格外精致嬌憨。

看起來很保暖, 可是露在衣服外的手指還是冷得不像話。

薄言任由她拉着。風往領口灌,他毫不在意地拉低校服,将袖口放長一些,剛剛好蓋沒她的指尖。混着他體溫的衣袖罩在她手背上,薄言無聲垂眸,大概會讓她稍稍暖和一點吧。

她今天不知使了什麽辦法,沒貓着腰躲避司機,而是拉着他正大光明地走在馬路邊。也可能是天色随着季節變遷而暗得很快,這就是最佳隐蔽。

從校園東側的小門重新回到學校。

放學後除了偶爾有教室亮着幾盞燈,校園的其他地方都陷入了黑暗和靜谧,噴泉燈光柔和地灑在周邊,給白日裏異域風情的建築披上了一層神秘。

往最大的那座噴泉走,是弧形的藝術樓。

一樓亮着燈,從窗口路過可以看到幾個女生還在練芭蕾。

溫瓷仿佛認識每一個,熱情地同她們打了招呼,又問:“樓上教室我借用,會打擾到你們嗎?”

“不會啦!”其中某個女生笑眯眯地說,“隔音很好的!”

“哦~”溫瓷拉長聲音,回望他的時候眼裏的揶揄很明顯。她重複道:“她們說隔音很好的!”

彼時薄言壓根不知道她要帶他做什麽,用力抿了下唇。

她總是這樣,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們之間的性別之差,在這種容易想入非非的年紀說着一些容易讓人撞牆的話。

他看起來真的那麽沒有侵略性嗎?

還是說,在她眼裏,他就是一條聽話的小狗,永遠不會忤逆主人。

無從得知她的想法。

但起碼,薄言知道自己。他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

一樓那間亮着燈的教室正上方,是另一間舞蹈教室,通鋪了木地板,走在上面會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另一側是整面牆的玻璃鏡。

薄言從鏡子裏看到她牽着自己走進去。

她忽然轉頭端詳起鏡子來,視線一下子落在他們交纏的手腕上,一會又去看他的肩,他的臉。

突然,就很認真地挨了過來,氣息落得很近。

“哇,我到你這裏。”

她用空餘的那只手拍拍自己的頭頂,又挪到他下颌處,手指不規矩地上下亂動,“你知道嗎?這是最佳的身高比,所以這是老天注定的,你拒絕也沒用。”

手指時不時地掃過喉結,薄言嗓間癢癢的,聲音不自然:“我拒絕什麽?”

“做我的舞伴呀!”溫瓷理所應當地仰頭,嘴唇差點吻到他下颌,“你不知道加德牽頭了一個晚會?得跳舞的,我缺舞伴。”

她怎麽可能會缺舞伴。

仗着他不會拆穿,還真是越來越會胡言亂語了。

可是這次薄言不打算依她:“我不會跳舞。”

“我知道。”溫瓷揚起腦袋,細長的脖頸像漂亮的天鵝,“所以我這不是來給你特訓了嗎?”

“……我很忙,沒時間參加你說的那個晚會。”

少年鄭重地拒絕,“而且,那裏不适合我。”

說完,他轉身要走。

溫瓷眼疾手快攔住了去路。她擋在門邊,驕傲得不容許任何人拒接她:“你怎麽知道不合适?你知道想去的人有多少嗎?”

薄言垂着眼,聲音冷了下來:“我長這麽大,自然知道自己的定位。”

溫瓷不高興地咬了下嘴唇:“不就是普通的晚會,哪兒有什麽定位?”

“不是才說完想去的人有多少麽?”薄言沒什麽表情地看着她,“輪不到我。”

“薄言,是我請你去。”溫瓷嘴角的笑意逐漸斂去。

他問:“如果我不願意呢?”

這場晚會能帶來多少機會是不可估量的,比之前任何一次比賽或是面談都更有交涉的餘地。一整場的時間,足夠讓對方充分了解一名優秀的學生。

牽頭的是家裏那位的老太太,純當為加德做些貢獻。

能參加的名單也是老太太定的,溫瓷彼時還不至于那麽手眼通天,足夠安排好身邊每一個人。

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空隙,他卻拒絕了。

溫瓷也冷了臉,“薄言,你是不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她總是那麽熱情洋溢,很少見到她發脾氣。原來她一樣會說狠話,表情冷淡的時候比玫瑰還紮人。

少女纖細的身體擋在門口,他走一步,她也挪一步。

明明沒什麽威懾力,薄言還是停下腳步。

“我是不知好歹。”少年放輕聲音,沒了剛才的脾氣,“所以還攔我做什麽?”

“你真不去?”溫瓷眼底寫着倔強。

“嗯。”

兩人對峙數秒,溫瓷垂下手:“不去就不去。”

她說:“那你陪我練舞,這總可以吧?”

薄言沒法拒絕她兩次,動作略有些僵硬:“我不會。”

“你說過了。”少女點亮教室所有的燈,拉上面朝走廊那一側的窗簾。她慢條斯理地脫下那件奶杏色外套,緊接着踢開英倫風的圓頭穆勒鞋,隔着棉襪踩在地板上轉了一圈,優雅地朝他伸出手:“還站在原地嗎?”

不想任她胡鬧的,但腿腳卻不聽使喚。

等意識過來時,他已經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跳舞,不是去打架。”淺淡笑意重新回到她臉上,她擡起眼,用眼神蠱惑他,“所以放松一點呀。”

薄言試着松開她的手,她又不滿意了,再次瞪他。

所以,要怎麽放松?

松不得,緊不得,難伺候得很。

身上的每塊骨骼都像是剛剛經歷了重組,不聽使喚,連骨縫裏都寫滿了僵硬。她往前走,踩到他的腳,他才恍然後退。她往後退,拉動了手裏的力道,他又急急忙忙地跟上。如果這就是陪她練舞的話,算是增加難度吧。

少年将唇線抿得很緊,側颌能看到牙關因為緊咬而突出的痕跡。

溫瓷忽得停下腳步,眼神一個勁地往下撇。

“又怎麽了?”他耐着性子問。

溫瓷努了下嘴:“你的手。”

來去之間,他的手已經垂了在半空,玉竹扇骨般的手指空落落地抓着一片空氣。溫瓷将自己的腰肢填入那片空白中,眼睫蝴蝶般的撲扇一下,“跳舞時要放這裏,不可以逃跑。”

木地板上繼續響起腳步聲,沉悶的,輕盈的,僵硬的,靈動的,完全不同的兩股力量糾纏在一起,像旋轉中的落葉。

薄言無端想起秋日裏安靜的梧桐,樹葉落得笨重,是他。

其他樹葉都在半空飛舞,只有他垂直着啪嗒一聲掉落地面。

可同時,他又是片學習能力極強的樹葉,在看到別人随風旋轉之後,他也會嘗試着借力,讓自己趨于相同。

于是跳到第二圈時,他已經堪堪能跟上她的腳步。

她嘴裏時不時露出的拍子聲已經被唱片機的音樂所取代。那臺年代久遠的唱片機放在窗口,每一聲節奏都落進了月光。

這種場景只配出現在夢裏。

空無一人的教室,流淌的月光,安人心弦的樂曲,和無法從懷裏逃脫的少女。薄言肆無忌憚地想着,可能連夢裏都不配擁有。

他的腳步逐漸跟上節奏,但握着她的手指依然僵硬,生怕力度有一絲與之前不同,她就會察覺到,驚惶掙脫。

眼前這一切是最好的平衡點,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

舞曲總有結束的時候。

鼓點舒緩着接近尾聲時,他察覺到手裏的力道松開一些。

本想順勢放手,但她好像只是轉身撥弄了一下唱片機,緊接着,下一曲的旋律又重新填滿空隙。

就好像續了一場命。

後來跳累了,溫瓷終于停下。

她靠在窗邊胸口微喘,白色的緊身羊絨衫微微起伏。臉頰開始發汗,熒白的日光燈底下,她的鼻尖也是亮晶晶的。

大概是累極了,溫瓷屈腿坐在地板上,開始朝他笑:“我還以為你會踩我一晚上呢。”

她的笑很幹淨,幹淨到只是一瞬間,就足以忘記擁着她時陰暗龌龊的心思。薄言嗯了一聲,離她兩步之遠坐下:“我說了我不會跳。”

溫瓷歪了下頭:“你這會兒一點不像學霸。學霸不都是不會什麽,就非要學什麽嗎?”

“那也分有沒有實用價值。”他答,“有些東西我不會用得上。”

“你用得上的,薄言。”

溫瓷的語氣格外真誠。

她好像深信,終有一天他會從泥潭裏爬上來,成為人上人。

他側頭,漆黑的眼底終于有了一絲光亮,目光緩緩下移,落在她因為喘氣而微微開合的紅唇上。

“你知道我是在什麽環境下長大的嗎?”他低聲說。

溫瓷搖頭:“那不影響你将來成為什麽樣的人。”

“是嗎。”

“當然。”

碰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卻還是看不透她。

到底是太天真還是太清醒呢。

他在心裏微微嘆氣,“你別對我太好。”

少女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驕傲,唇角勾起:“你管得着嗎?”

愉快的情緒仿佛會傳染,壓在心裏的重量被挪開一些,他也控制不住地揚了下唇:“确實管不着。”

“薄言,我跟你說……”

她突然坐直身體,整個人往他這一側傾倒。因為出了汗,她身上的玫瑰香氣比平時濃烈許多,見縫插針地朝他身上鑽。

薄言跟着後仰,想拉開距離。

可是她就是故意的,坐不穩似的倒過來。到底還是怕摔到她,薄言不敢讓開太多,最後就是僵着脊背承托住她的重量。

她鼻尖汗涔涔的,紅唇微張:“……我其實對別人也沒那麽好的。”

喉結倏地一滾,不知該怎麽接話。

“你不要珍惜一下嗎?”

年少時的溫瓷是一張鋪開的網,随時都能将他捕獲。

他心甘情願地鑽了進來,自負地以為可以脫身。現在算怎麽回事?

薄言說不明白。

他只知道如果再靠近一分,他的惡劣或許會破殼而出。

不再像僞裝的那麽無害。

“溫瓷。我會珍惜。”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別靠我這麽近。”

“會怎麽樣嗎?”

溫瓷緩緩眨了下眼,如果沒看錯,眼底竟然還淌出了期待。

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薄言咬了下後牙,太陽穴隐隐開始跳動:“不會怎樣。”

“真的?”

說話間,她已經湊到了他的鼻息下,再近一點,跟兜頭接吻沒什麽區別了。他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到她口腔內壁的柔軟。

咚得一聲悶響,少年因為避讓而摔在木地板上。

他強支着一條腿,看起來有點像單膝下跪的姿勢,狼狽又倔強。

溫瓷得了逞似的,意味深長地坐回原地。

“原來會這樣啊……”

“……”

看吧,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樓下教室傳來大門開合的聲音,來回數次,嬉鬧聲傳到了走廊,又從走廊灌進了屬于他們的這間教室。

薄言渾身不自在地別開臉:“該回去了。”

溫瓷望向牆頭的電子時鐘,聲音略感可惜:“難怪人家都說快樂的時光都是短暫的。确實好快啊……啊對,我明天還有時間的。明天放學後,你還會陪我練習嗎?”

他想說不會。

可是她的下一句說得像鈎子,狠狠紮進了他的上颌。

“沒關系,你沒時間的話我可以找陸诏。他那麽閑——”

“我有。”薄言像個叛徒,心口不一。

線崩得筆直,他心甘情願地上了鈎。

即便鈎破了嘴,還是不肯放掉那枚誘餌。那一刻,他察覺到自己在對方的心裏不僅僅是笨蛋,還是個貪心的笨蛋。

第二天氣溫驟降,人跡罕至的藝術樓顯得格外冰冷。

好在加德的硬件設施一向不錯,前後兩臺立式空調轟轟運轉,教室的溫度很快回升上來。薄言坐在窗口安靜地看着窗外梧桐。

枝丫光禿禿的,冷峭可憐,和空等在教室的他莫名相像。

樹枝在寒風中蕭瑟了好一陣,走廊才傳來腳步聲。

他皺眉聽了一會兒,下意識瞥向門口。

果然,來的不是她。

那個曾經來找過他、戴鴨舌帽的男生大咧咧地敞開門,寸頭已經冒出了新茬,青灰一片。他身上有富家子弟該有的驕傲,說話時下颌微擡。

“她今天有事,不來了。”

“嗯。”薄言淡淡回應,其實心裏早就有過這個猜測。

如果同往常一樣,她應該是一放學就出現在E班門口。

無論教室裏有多少人在看,她都是肆無忌憚地熱情洋溢,“薄言,你慢死了。你到底要磨蹭到什麽時候?”

今天她沒來的那會兒,他就想到大概會是空等一場。

最後說服他的是——藝術樓安靜,很适合理清亂了好幾天的思緒。

現在思緒理得差不多,該走了。

撐着木地板起身,他才發現站在門口的男生沒走,正饒有興致地看着他。

“還有什麽事?”他問。

陸诏直言不諱地問:“她喜歡你什麽?”

聞言,薄言腳下一頓,随即道:“她不喜歡我。”

陸诏的表情意味深長,“你是不是有點感情認知障礙?”

“沒有。”薄言毫不客氣地答。

“行,你這樣也挺好。”陸诏笑了下,“夠清醒。”

兩人擦身而過時,陸诏又說了聲:“她好像最近都沒空。”

“哦。”少年點了下頭,臉上連一絲失落都沒表現。

那句“騙你的”卡在了喉嚨口,突然就失去了說下去的欲望。

這人是油鹽不進的吧?陸诏納悶地想。

而陸诏不知道的是,自他從門口出現開始,薄言那只抄在兜裏的手都沒有放松過。指甲陷入掌心,要靠極大的自控力,才能在這場對話裏忘記昨天她的随意提起——你沒時間我可以找陸诏。

一時也搞不清,在備選項裏,他可以排在第幾。

日子翻篇似的過,離那場晚會越來越近。

某天回到教室,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桌面。桌角的書從齊整的角度變成了一個傾斜的弧度,不像是有人撞到桌子而無意間形成的角度。

他翻了翻最上面幾張書頁,赫然掉出一箋信封。香槟色牛皮紙,中間有一枚很顯眼的火漆印。

信不知是什麽時候被人夾在了書頁裏。

拆開外層時,他霍然聽到了同間教室裏傳來的吸氣聲。

最初向他打聽晚會的男生最先開口,表現的意思無非就是我早知道你會參加,幹嘛那麽見外連自己班裏的人都不說。

沒人知道一言不發的少年心裏在想什麽。

他明明,那麽明确地拒絕過了。

再後來,沒有偷偷的,有個陌生男人正大光明地給他送來一套禮服。那人穿着正經,西裝革履,手上還戴着一副白手套,像極了電視裏演的那種高奢服裝訂制裏的sales。少年與成年男性站在一起,身形絲毫不顯頹勢。

對方詳細地知道他的尺寸,禮服也嚴絲縫合的合适。

替他置辦好一切,陌生男人恭敬地說:“謝謝您的配合。”

薄言想,最初是為什麽要配合來着?

大概是對方說了一句,如果今天這套衣服有什麽問題被問罪,可能會丢工作之類……

他記不清了,神思一直處于心不在焉的狀态。

而後男人又說:“您擡擡手,看看會不會不舒服?”

機械地擡手,然後放下,薄言抿了下唇。

“看起來沒什麽問題,那太好了。”男人說,“溫小姐還說,這套衣服随您處置,喜歡就在适合的場合穿,不喜歡随意丢了也行。”

适合的場合,這五個字暗示意味很重。

但她沒有一點強迫的意思。

直到陌生男人同他告別,将另一張信箋遞到他手裏。

信箋拆開,和夾在書頁裏的信是一樣的字跡,隽秀可愛——騙你的,我不缺舞伴。

第一行字戛然而止。

薄言垂下的眼裏看不出情緒,繼而讀向第二行。

——那天一起練習的舞很适合當開場舞。

自然是适合了才會練習,薄言不着痕跡地想。

目光移至第三行

——就是不知道我的新舞伴會不會像你一樣紳士。

隔着信箋,也能想象到她說這話時半是委屈半是驕矜的語氣,紙張無意識被揉得皺皺巴巴。她一定是故意的,非要他想起那天在藝術樓教室,他需要一刻不停地扶着她纖細的腰,任她猶如蝴蝶似的旋轉。

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味,如果她穿得足夠放肆,扶着她腰時可以輕易看到她漂亮的鎖骨,還有發育良好的渾圓。

和他跳舞的那天,她穿的是白色羊絨衫,半高領。

即便如此,他還是極為克制地不将目光往下。

別人會跟他一樣紳士嗎?

薄言心裏沒底。

他唯一知道的是,紳士是好聽的說法。用直白的話講,他只是個膽小,青澀,局促又無知的笨蛋。

後來那場晚會他還是去了。

在萬豪酒店華麗的大堂穿過時,手心攥了薄薄一層汗。有錢人的世界,連吸入鼻腔的空氣都帶着香氛氣息。

是種清雅的,讓人由心底認為高級的香味。

晚會在頂層旋轉餐廳。

電梯叮得一聲停在整座城市的最高處,再往上就是平坦的停機坪。

他像闖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每一步都走得克制又艱難。

或許是在猶豫間已經來得太晚,他到的時候第一支開場舞已經結束,在樂曲的尾聲裏聽到的是極為禮貌的鼓掌聲。

人群散開,讓開中間一片場地。

華麗的地毯上聚集了三三倆倆持杯交談的人,他們身後是足以俯瞰城市CBD的玻璃幕牆。很容易給人一種恍惚,仿佛夜空與城市,都踩在腳下。

難怪人都喜歡往高處爬。

視線收回,滿場衣香鬓影都無法勾起他的興趣。

這裏不适合他,正打算轉身離開,身邊忽然多了一道人影。剪裁得體的袖口被人牢牢攥着,屬于女孩子特有的氣息一下鑽滿了鼻腔。側頭,今天的溫瓷穿着漂亮的長裙,肩膀裸露在外,又直又纖細。她正目光盈盈地擒住他。

停留數秒,薄言好似冒犯了什麽似的,猛地收回眼。

不過也就那麽一瞬,他看清了對方臉上得意地寫着幾個字:我就知道你會來。

想到剛結束的第一支舞,他不高興地垂下眼。

他的情緒來得很隐秘,卻被一眼發覺。

溫瓷好不容易躲開衆人,将他拉到角落:“哎,我沒和別人跳舞。”

薄言望向場內,言語匮乏。

誰知她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拎起裙擺,白皙的小腿在他眼前赤-裸裸地亂晃,“腳崴了,好痛的。”

“……”

“偷偷告訴你。”她踮起完好的那條腿,雙手撐在他胸膛慢慢湊近,“為了你特意崴的。”她還挺委屈:“早說你會來,我就不費工夫了。”

“不怕疼?”他覺得嗓口幹啞。

“怕的。”少女驕矜道,“所以安慰安慰我吧~!”

真的很頭疼,整個人都要炸掉一般得疼。

或許是她靠的太近,心髒已經跳到失去控制,呼吸時而急促時而遲緩。

許久過後,他發現一個事實。

原來自己早就被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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