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09

博賣行翠繞珠圍，裝潢比海市還要華麗。

三人進去時拍賣剛剛開始。只見一個正對着門的展臺上站着一株貓草，過道兩旁則是為各位參加競拍的客人準備的坐席，已經坐滿了各式各樣的妖靈精怪。這些妖怪們似乎每一個都在說話，大廳裏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靜一靜喵，靜一靜喵～"那貓草扯着嗓子大聲道，聽到它的聲音後大廳裏的喧嘩聲逐漸低下來，"我是司寶白閃閃喵，大家都認得我吧？嘻嘻嘻，閃閃最喜歡大家了喵～"

跟客人們打完招呼，白閃閃開始介紹第一個競拍的貨物：青犼。

百裏屠蘇有些意外。據他所知，青犼這種妖獸以龍腦為食，兇悍非常。而被牽上臺的那只青犼卻目光呆滞，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有客人道出百裏屠蘇的疑問，白閃閃解釋出于對客人安全的考慮，青犼已經被可以吞噬七情的"斷魂草"處理過，才會變得如此溫順。

斷魂草？百裏屠蘇從未聽聞此物，那草的樣子也沒有見過，不知是從何處來的。

"他在那兒！"

在百裏屠蘇分神的時候眼尖的樂無異已經發現了混在衆妖之中的夏夷則。夏夷則還穿着前日夜裏三人見過的那身灰袍，把自己隐在一個角落裏，也不參與競價，只是看着展臺上的那只青犼皺眉。

三人不動聲色地向夏夷則靠近。這個時候青犼已經有了買主，第二個妖物已經被送上拍賣臺，卻是那只名叫桢姬的魚婦。

夏夷則眉頭皺得更深，暗道了句"果然"，正準備離開，一轉身就發現自己被樂無異堵住了去路。

"好家夥，別想走！"樂無異嚷道。

"無異，別沖動！"聞人羽看了周圍一眼，拉了拉樂無異，"這兒是博賣行，我們出去說話！"

樂無異氣道："沖動又怎樣？他那時明明說過，要把桢姬姑娘帶去那什麽道觀--那桢姬怎麽會在這兒，而且還被當貨物一樣賣？！"

夏夷則面色不悅，卻沒有發作，解釋道："在下确已将魚婦交到靈虛道長手中。此中恐有蹊跷，在下定一查到底，給尊駕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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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無異哼了一聲直指夏夷則："人贓并獲，你還裝正人君子？！"

百裏屠蘇覺得此事不對，按下樂無異的手。

聞人羽道："……你不覺得奇怪？如果真是他把魚婦賣到博賣行，那他今天為什麽還要來這兒？"

樂無異聽完聞人羽說話後一愣，随後逞強："……這……他打什麽主意，我哪會知道？"

夏夷則有些不耐煩："在下重複最後一次。在下受靈虛道長之托，前去捉拿魚婦，後将魚婦送至玄妙觀中。"之後他又看向百裏屠蘇，"至于它為何身在此處，在下也并不知情。"

百裏屠蘇跟夏夷則對視片刻，對樂無異道："我信他。"

"可是--"

"……你們……！你們會有報應的！"

正在争執的四人被這一聲咒罵打斷，齊齊看向展臺。原來在他們糾纏的時候，桢姬已經被人買走帶到後臺去了。

夏夷則首先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鲛人……？"

百裏屠蘇也順着夏夷則的目光看過去，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只見舞臺上立着一個十分漂亮的女性鲛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肩，身體忍不住地顫抖着，好不可憐。

樂無異并未注意到臺上的女鲛人，還在反駁聞人羽的話："那不是白白給他機會逃跑？今天要是讓他走了，往後還不知上哪找他去！"說罷指了指周圍的妖怪，"你看這裏這些妖，淨是些狼心狗肺！和它們一夥的人，能是什麽好貨色？"

"取把匕首來喵～閃閃這就剝一剝它的鱗片，大家仔細看着～"那貓草對鲛人沒有絲毫憐憫地道，"大家放心，鱗片掉了還會重長，不會留疤，不影響成色的喵～"

"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鲛人凄厲地尖叫着，"放開我，快放開我！"

"……住手！"夏夷則終于不能忍受，拔劍縱身躍上展臺。

三人都被夏夷則的動作吓了一跳。百裏屠蘇反應最快，立刻抽出佩劍追上去，幾乎是跟夏夷則一前一後地落在展臺上。百裏屠蘇欲把劍阻擋夏夷則，不料夏夷則一劍蕩開貓草時劍鋒劃破了一旁包裹着斷魂草的結界，那貓草大叫一聲："罩子破了喵！！！"便不顧一切地向後臺逃去。

結界破裂後從斷魂草中立刻湧出一股黑霧，迅速包裹了離得最近的夏夷則。百裏屠蘇正要拉夏夷則過去，發覺他臉上表情不對。只見他目露兇光，強烈的殺意像是海潮一樣噴湧而出，而夏夷則也順應着那股殺意，念動咒訣祭出劍陣，藍色的劍雨在他的指揮下全部射向展臺對面的客席。

大廳裏頓時一片鬼哭狼嚎，衆妖死傷慘重，個別幾個離門近的已經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這一切發生之快，不過幾個呼吸而已。

百裏屠蘇清楚地看到夏夷則是在吸入那些詭異的黑氣之後才祭出劍陣殺人，當機立斷一劍砍斷被黑氣纏繞的斷魂草。斷魂草被百裏屠蘇砍斷後便盡數化作灰塵飛快地消失不見了，然而百裏屠蘇卻扶住額頭。

就在他的劍碰到斷魂草的那一刻一縷極小的黑氣纏在了他身上，百裏屠蘇十分明顯地感到一股莫名的仇恨從胸口生出，讓他十分憎恨如何也想不起過去的自己、憎恨這個禁锢着他的醜陋世界。

"屠蘇！"

樂無異大聲喊着百裏屠蘇的名字。他已經和聞人羽從客席上跑過來，然而百裏屠蘇好像沒有聽到似的，放下扶着額頭的手，轉身面對夏夷則。

夏夷則提着劍，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冷冷地盯着百裏屠蘇。

"屠蘇！你怎麽了！"樂無異被百裏屠蘇臉上的表情吓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百裏屠蘇驀然回神，那股莫名其妙的憎恨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擡頭向夏夷則看去，卻見對方也是一臉驚愕。

百裏屠蘇雙眉緊鎖，他清楚地回憶起自己曾經有過那種想要殺戮、想要毀滅一切的感覺，而産生這些念頭的東西似乎是……煞氣。

可他身上為何會有煞氣？

"屠蘇？"樂無異順着百裏屠蘇的目光看一眼夏夷則，又連忙轉回頭來。

"無事。"百裏屠蘇感激地拍了拍樂無異抓着他的手。這個聒噪的小公子對他倒是真關心，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聞人羽見百裏屠蘇無事，也放下心來。

夏夷則看看一片狼藉的大廳，又看看正看着自己的三人，臉上現出疑惑與些許尴尬來。

"……唔……我為何……"夏夷則不知該說什麽，轉身去看他要救的鲛人女子。

臺上的鲛人并未走開，此時目光亦落在夏夷則身上，只是夏夷則轉身過來的時候，把頭偏了過去。

"你究竟怎麽了？"聞人羽問。

夏夷則皺眉道："……我……方才我欲阻止那草靈戕害鲛人，不料至臺上後，那團黑霧……忽然襲來……"

他說着用眼神征詢百裏屠蘇，百裏屠蘇點點頭，示意夏夷則所言非虛。

"我眼前一暗，便覺怨憤沸騰、難以自制，竟做出如此荒唐舉動。"夏夷則繼續說道，末了向百裏屠蘇抱拳，"……在下無意累及二位，實在……深感抱歉。"

樂無異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打量着夏夷則，臉上分明寫着"難以置信"四個字。

"你還好吧？"樂無異問百裏屠蘇，"你剛才怎麽了？看起來像是要殺人似的，可吓死我了。"

"我沒事。"百裏屠蘇又對樂無異道。

"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聞人羽說着掃了一眼門口，"守衛必定已被驚動，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夏夷則立刻道："此事因在下而起，請兩位盡速離去，在下自當善後。"

"開什麽玩笑？"聞人羽疾聲厲色地打斷他，"你一個人，怎麽與海市抗衡？我們難道能眼看着你送死？"

夏夷則答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在下言出必踐。"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快走。"聞人羽大聲道。

"空口白話，信什麽信？"樂無異翻了個白眼，"別忘了桢姬姑娘可是被你抓去，才落到如今境況。"

夏夷則辯解道："此事另有內情，在下--"

"真是夠了，你們兩個都閉嘴！"聞人羽喝止兩人，"大禍臨頭，吵什麽吵！"

兩人立刻不出聲了。

百裏屠蘇執劍轉向門口。進來時站在博賣行門口的錦衣大耗子金磚此時已經帶着它的小耗子跟班們沖了進來，其餘三人連忙擺出備戰的姿态來。

"--好哇！小爺走開才這麽一會會兒，你們就捅了天大的婁子？不教訓教訓你們，你們怕不知馬王爺三只眼！孩兒們，上！"

此時要走已經來不及了，唯有一戰。

夏夷則猶豫一下後詢問："聯手？"

"當然！"樂無異立刻回答，事急從權，他可不會因為對夏夷則有成見而置他于不顧。

"喂！別硬拼--"聞人羽提醒，卻聽對面那群耗子叽叽喳喳地争吵着對方人數跟己方人數不均衡，不好分配要老大自己上之類的話。

樂無異不由一樂："……你看，那邊比我們話還多，你就別生氣了……"

聞人羽跟百裏屠蘇內心同時生出一種無力感。

金磚氣得跺腳："……你們這群飯桶是要氣死小爺！一起上，快！"

百裏屠蘇擡手放出流焰飛火，幾乎燒掉這群耗子的皮毛。

那金磚跟它的小耗子跟班也不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只是遇到了百裏屠蘇，于是一個個立撲于地。

夏夷則顯然沒有料到百裏屠蘇居然有如此修為，不由看了他好幾眼。

打贏了金磚，樂無異收起劍，得意地道："哼哼哼，看你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原來也不過如此嘛！"說罷一腳踩在大耗子那條光禿禿的尾巴上，"你也別想着通風報信了，走，陪我們上後臺救桢姬姑娘去～"

金磚立刻道："臭腳拿開，別踩小爺尾巴……哎呦疼疼疼！"

聞人羽扶額，這下禍徹底闖大了。

夏夷則在入口處施上幻術屏障，以防有人誤入。

幾人押着金磚來到後臺，果然看到桢姬也在。後臺滿是大小不一的囚籠，幾乎每一個籠子裏都關着一個妖獸，而且不少妖獸看上去十分兇殘危險。

鲛人女子一進後臺就迫不及待地拖着魚尾向被關在鐵籠中的一個少女撲過去，那少女一見她就落下淚來。四人從少女白露的口中得知這鲛人女子原來叫做素商。

樂無異立刻湊過去想要幫忙開鎖，可夏夷則手比他更快，已經用法術将那名叫白露的少女從鐵籠裏救了出來。

"……會法術了不起啊。"樂無異嘀咕。

夏夷則無奈，百裏屠蘇看着覺得好笑，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

白露一邊哭一邊詢問素商樂無異等人身份，素商卻似乎并不信任四人。

"在下并非博賣行中人，幾位可随在下離開。"夏夷則抱拳道。

"……你舉止暴虐，如何能信？"素商親眼見到夏夷則祭出劍陣傷了外間那些參加拍賣的妖靈。

樂無異和聞人羽勸了幾句，桢姬主動開口請求四人帶她離開。

素商還是不願意，但也明白樂無異和聞人羽說的是事實，沉默不語。

夏夷則見素商對自己防備甚重，便轉向桢姬："你如何來到此地？"

"……靈……虛……"桢姬費力地回答。

百裏屠蘇進來後就在打量桢姬，桢姬說話已不如之前在江陵古道時那樣流利，探查過它的修為後道："……它內丹已失。"

夏夷則嘆了口氣，樂無異一頭霧水："內丹？內丹是啥？"

聞人羽似乎已經習慣了給樂無異當百科全書，開始解釋起來。夏夷則也跟着解釋吞納內丹以提升自己修為之法邪異陰毒，為正派所不齒。

樂無異目光移到金磚身上，揪住他腦後的小辮子，逼問桢姬的內丹去向。卻聽金磚道靈虛每年送來博賣行的妖獸不下三四百，其中大部分都沒有內丹，顯然是被靈虛私吞了。

百裏屠蘇十分震驚，不想這靈虛身為地仙居然如此惡劣。

聞人羽質問夏夷則往江陵古道捉妖之事，夏夷則回答他因尋訪一位傳奇人物，靈虛恰好與他師門略有交情，所以才收靈虛委托去捉拿桢姬。出人意料的是，這靈虛居然還是個地仙。

此時一直在旁邊哭泣的白露也說靈虛不是好人，她和她的娘親都被靈虛捉走，她因年幼沒有內丹被賣到此處，娘親卻不知如何了。

樂無異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況且救的又是漂亮姑娘，立刻熱血上頭，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既然趟了這趟混水就一定要好人做到底。

雖然白露說自己沒見過夏夷則，不過樂無異還是不相信夏夷則是好人。

"……念在暫時沒有證據，姑且信你。我是一定要去跟那個靈虛對質的，你怎麽說？"樂無異問夏夷則。

"若不當面對質，在下難證清白，自當同去。"夏夷則回答。

"屠蘇，聞人，你們呢？"樂無異問。

聞人羽道："橫公魚能祛邪祟、性情溫和，常化為人形替百姓治病祛災……如此惡行，我也不能坐視。"

三人看向百裏屠蘇。

"自當同去。"百裏屠蘇回答。他的想法跟聞人羽差不多，那個靈虛既然不是什麽好東西，那麽他自然要鏟除這個敗類。

"哈……其實不問我也知道，你一定會去的。"樂無異對百裏屠蘇擠擠眼睛。

敲定下一步的去向之後，樂無異用剃光毛威脅金磚說出離開博賣行的方法，正打算離開，夏夷則又問起斷魂草的來歷。

百裏屠蘇本能地察覺到這"斷魂草"恐怕事關重大，便凝神細聽。

原來這"斷魂草"乃是邪物，初接觸時能挑起活物心中狂念，若當時心緒激動，便更事半功倍，時日一久，便能令活物變得行屍走肉一般。而這個斷魂草的來源之地，叫做"流月城"。

百裏屠蘇從未聽說過流月城，看來這個地方只能出去後再想辦法查訪了。

幾人要問的問題都已問完，夏夷則用法術弄暈金磚，進到裏面準備離開的傳送法陣。

"哇，好多寶貝！海市果然財大氣粗！"樂無異一進去就驚訝地叫了出來，原來幾人來到的地方是博賣行堆放各種寶物的倉庫。

這樣的地方似乎也見過呢，百裏屠蘇一邊打量倉庫一邊想，好像是在海底……可惜這跟煞氣一樣，他都記不清細節。

夏夷則設好傳送法陣将諸人傳送到江陵他暫居的民居內。

作者有話要說： 夏公子其實跟屠蘇很像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