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飛來峰上發生了一場屠殺。

謝靜淵在他和飛來峰小公子結親的當天殺了飛來峰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

血腥氣染紅了飛來峰三月的春花,連平日裏輕薄缥缈的霧氣也烈的嗆人。

那著大紅喜袍的飛來峰小神仙葉臻被他的愛人當場剖心,死不瞑目。

葉臻在閉目前看到滿眼的紅色,像婚慶的紅,也像死亡的紅。

兩個時辰前他還在為他的愛人辯護。

葉臻擋在謝靜淵的身前,面前是身中化功散的飛來峰衆人。

“父親,衆位師叔師伯,此事絕非靜淵所為,我相信他。”

是啊,怎麽可能是謝靜淵做的呢?謝靜淵是追随了他三年的愛人,平日裏用盡心思疼他寵他,只為博他一笑。

如此溫柔貼心的愛人怎麽可能會來害他的親人,沒有任何理由。

更何況,今日是他們的婚宴啊。

葉青峰用劍支撐着身體勉強站立。

“臻兒,你被感情蒙蔽了眼睛。從第一次看謝靜淵我就知道他本非良善之人,他的眼睛裏有仇恨和野心。我本不願你同他在一起,可你一再堅持,我也只有作罷。今日布這場局之人,除了謝靜淵又有何人。”

對葉臻說完這番話,葉青峰把眼神轉向謝靜淵,不複剛才的痛心和憐惜,眼神銳利,聲音冰冷。

“謝靜淵,無需再裝了,露出你的真面目吧。臻兒心性純良,被你欺騙了感情,是他識人不清。但你對我飛來峰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下毒,此中仇怨須得說個清楚。”

謝靜淵的眼神變了,仇恨、冷漠、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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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站在他身前的葉臻沒有看到,他還在試圖調解。

“父親,請相信臻兒一次,此事關系複雜,請給臻兒一點時間,臻兒定會查清楚。”

“臻兒,你莫要再糊塗了。”葉青峰察覺到了謝靜淵猶如刀鋒一般的眼神看着葉臻的後背。

“臻兒,你先過來,到父親身邊來。”他甚至拖着虛軟的腳步向前走了兩步,試圖把葉臻拉過來。

“父親,我......”

話語戛然而止,葉臻的胸前飛起一陣血花,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跳動的心髒被那只手抓在掌心,忽一用力,五指收攏,碎了。

葉臻被那只手收回的力道震的踉跄了半步,他吐了一口血,鮮紅的血液滴落下來,落到喜服上,喜服看着更紅了。

“臻兒....”

葉青峰無法相信眼前的場景,他以為謝靜淵就算再壞總還是對臻兒有幾分真心的,可是他的臻兒生生被他剖了心髒。

怒急攻心,葉青峰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往後倒,後面的弟子連忙接住他。

葉臻的意識開始回攏,他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那裏本來繡着一朵牡丹的,謝靜淵幫他穿婚服的時候說過大婚之喜,本就應該雍容華貴,但這牡丹配臻兒倒顯的俗了。

可是,現在那裏卻是一個血窟窿。

他慢慢轉頭,時間仿佛也變的緩慢。

直到面對着那雙熟悉的眼睛,他又低頭看了眼他的手,鮮紅的手,還在往下滴血。

“為什麽?”

謝靜淵直視着葉臻的眼睛,他刻意讓自己忽略葉臻不斷往外滲的鮮血和胸前的血窟窿,他用仇恨來武裝自己,直到那雙眼睛裏再也看不見平日的柔情蜜意。

“十年前,浮雲莊滿門被滅,我只是來讓你們血債血償而已。”

一切都是陰謀,愛情也只是仇恨的僞裝,就連他們初遇時的那場江南煙雨都充滿了算計。

葉臻突然想再紮自己一刀。

“你可曾對我有過一分真心?”

答案已經在他心中,不對,他連心都沒了。

“謝靜淵從未愛過葉臻。”

只有充滿仇恨的人才會懂得怎樣用最鋒利的刀刃紮對方的心。

葉臻确認了,謝靜淵是真的不愛他。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聲,笑他三年的荒唐,笑他的少年懷情,笑他在江南的煙雨中迷了心,也笑他愛錯人誤了飛來峰上上下下的性命。

他真是,一身的罪孽。

他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嘔血。眼前的場景開始模糊,他想他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謝靜淵卻沒有讓他輕易地死去,他用真氣吊着他最後一口氣,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來。

“先別急着去死,我要你看着你的親人一個一個死在你的面前。”

就如同十年前他經歷過的痛苦一樣。

當葉臻從這句話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殺戮已經開始了,他看着他的父親、他的叔叔伯伯、他的同門師兄弟,一個一個倒下,謝靜淵就像一個殺人狂魔。

“不要,不要啊......”

葉臻一點一點往前爬,爬向那場屍山血海。

長長的階梯被拖出了一條血路,謝靜淵拉着葉臻的一只手把他拖向峰頂,每一級階梯都染上了葉臻的血。他們還穿着婚宴時的喜服。

來到峰頂,謝靜淵松開葉臻的手,看他像個壞掉的風筝一樣軟在地上。

謝靜淵指着面前的墳茔對葉臻說:“葉臻,你擡頭看看,這就是我今天血洗飛來峰的理由。我把我的親人葬在飛來峰,就是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謹記仇恨。”

葉臻哪還有擡頭的力氣,他費力睜眼看了一眼,面前是幾十座土墳,只豎了木碑卻沒刻字。

事到如今,葉臻無話可說,反正他也要死了。

謝靜淵卻突然俯下身,将葉臻抱在懷裏,用衣袖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

他好像突然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愛人。

他附在葉臻的耳邊,就像平時說情話的樣子。

“葉臻,臻兒,你知道嗎,我有多惡心你,就有多惡心自己。你這張臉讓無數人傾慕,卻讓我無比厭惡。我不僅要裝出柔情似水的樣子來讨你歡心,還要打開身體臣服于你。”

他用最輕柔的語氣說着誅心的話:“我髒啊。”

葉臻沒有回應他這句話,而是問了他一句:“蝴蝶洞裏的那碗粥,好喝嗎?”

毫不相關的一句話卻讓謝靜淵渾身一顫,他的眼睛裏充滿疑惑,他急切地問葉臻:“你怎麽知道,你怎麽知道蝴蝶洞?”

葉臻卻像是花掉了最後一絲力氣,他已經沒有血可吐了,他的眼神開始渙散,發出的聲音越來低:“你送我的...玉佩在....衣櫃第二層的匣子裏,你....拿回去吧。”

玉佩還你了,命也還你了,從此再不相欠。

風停了,飛來峰的白鷺回來了,飛來峰的小神仙走了。

謝靜淵手顫抖着,他想幫葉臻理一理飛上臉頰的頭發,但是他不敢。

是他殺了他呀。

他終于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喊出了那個稱呼:“小恩人。”

他有一個小恩人,在他渾身血淋淋将要死去的時候救了他,為他煮了一碗香甜軟糯的粥,在他眼睛受傷陷入黑暗的半個月裏陪着他,比他小半歲的他聲音還帶着稚氣,卻跟他煮出來的粥一樣,甜絲絲的萦繞在謝靜淵的心頭。小恩人的聲音,是謝靜淵在黑暗中尋覓到的一朵幽蘭,似有若無的香氣呆着他對這世間最後一線生機。

尚且年少的他,只知道小恩人對他很重要,他用了他認知裏最鄭重的承諾,等他長大了,要娶小恩人做媳婦兒,他把父母為他準備的誕辰禮送給小恩人做信物。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十年來,報仇是謝靜淵日思夜想的事,而找到小恩人卻是比報仇還要重要的事。

我找了你十年,

我親手殺死了你。

謝靜淵緊緊抱着葉臻,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臻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愛你,我愛你呀。”

此時此刻,他放下了所有冷漠的僞裝,他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先前被他視作仇人的葉臻他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

飛來峰的小神仙,白衣飄然,墨發緩帶,像片不染塵埃的雲一樣落在三月的春雨裏,落在別有用心的謝靜淵的眼裏心裏,有很多時候,謝靜淵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底裏翻湧的愛意。

和他的仇恨一樣教他清醒和刻骨銘心。

謝靜淵的眼淚一顆顆落在葉臻的臉上,他仔仔細細擦去葉臻臉上的血跡,那些傷痕便顯現了出來,是在地上摩擦出來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喜服被磨的破破爛爛,束發的緞帶不知道落在了哪裏。

我到底對你做了些什麽?

謝靜淵在心裏問自己。

他好像逃避似的把葉臻緊抱在懷裏,嘴裏不停地道歉:“臻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是小恩人,我不知道。”

“為什麽,為什麽,我找了你十年,但我卻親手殺死了你。”

“我騙你的,我愛你,我是愛你的,我怎麽可能不愛你。”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會對你好的,我再也不騙你了。我不要報仇了,我只想要你。”

太陽西斜,飛來峰好像被天神眷顧一樣,融融餘晖籠罩,白鷺嘶鳴兩聲,喚着歸去的魂魄安息。

近日,銷聲匿跡了十年的浮雲莊又在江湖上聲名鵲起。

據說,浮雲門的現任莊主卧薪嘗膽、忍辱偷生了十年終于大仇得報,重振家門。

據說他還娶了位神仙似的莊主夫人。

只是這位神仙似的人是個腦子不太清醒的男子,不僅失去了以往的記憶,還時不時在莊子裏翻翻找找,說是自己丢了東西,問他丢了什麽,他只是摸着 自己的胸膛搖搖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丢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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