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太陽徹底沉落西山前,謝靜淵踏着白日的餘溫回到了浮雲莊,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衣,墨發高束,只用一根樣式簡單的白玉簪着。面龐英俊,氣質沉穩。

他的手中提着一盒珍品閣新出的點心。

剛一踏進莊子,就有下人來向他彙報葉臻今日的情況,說他中午睡了兩個小時的午覺,一醒來就昏昏沉沉地開始找東西,鞋都沒來得及穿,找累了又自己回房歇下了。

謝靜淵走進房間,就看到葉臻抱膝坐在床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裏衣,頭發披散。他睜着眼睛,眼裏卻空無一物。

謝靜淵把點心放在桌子上,走進來坐在床上抱着他,感受到他極低的體溫,撈過旁邊的被子把葉臻包的嚴嚴實實,又連人帶被子抱住。

然後他才低低柔柔地開口:“臻兒,怎麽不蓋上被子呢,前幾日的風寒剛好,你又不愛吃藥。”

“不吃藥。”葉臻半邊臉都藏在被子裏,又被謝靜淵抱在懷裏,發出甕聲甕氣的三個字。

這幾個字被謝靜淵自然而然地理解為撒嬌,軟綿綿擊在他的心頭。

“好,不吃藥。”

謝靜淵用下巴輕輕蹭了蹭葉臻的發頂,複又開口:“臻兒為什麽不開心,告訴我好嗎?我是你的夫君,我們已經訂了婚契,宴過賓客。所以,臻兒什麽都可以跟我說。”

葉臻從他的懷裏起來,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

“我想找回我的東西,你幫我找找好嗎?”

那雙眼睛裏只有純雉和坦誠,就連從前對他的愛與恨都沒了一絲蹤跡,望着這樣一雙眼睛,謝靜淵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傷心,他擡手撫過葉臻的眉眼,秀眉星眸,真真是飛來峰上引鷺尋梅、不染人間煙火氣的小神仙。

“那臻兒想找回什麽呢?”

謝靜淵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葉臻。

葉臻睜開眼睛,他的眼睛裏有慌亂和疑惑:“我丢了什麽,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就是丢了東西,我想找回來,我想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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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慌亂地重複一邊不由自主地擡手向謝靜淵的胸膛摸去,那裏的熱度和跳動聲仿佛在吸引着他。

伸到半空,謝靜淵卻握住他的手,然後把他的手往他的臉上帶去。謝靜淵感受着葉臻掌心的溫度,那裏一片冰涼,謝靜淵卻仿若無覺。

他只要葉臻好好地陪在他身邊,哪怕是一個渾身冰涼的活死人又如何。

“臻兒,你什麽都沒有丢,有我在這裏,什麽都不用怕。”

葉臻從混沌中睜開眼睛,他的臉色蒼白一片,腦袋疼的厲害,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可是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他的腦子裏沒有回憶、沒有思維、就連情感都沒有,他好像一個木偶,與這個生靈世界格格不入。

謝靜淵一早就出門,浮雲莊剛剛重建,事務繁多。

現在正是一天中不早不晚的時候,莊子裏的下人忙着做自己的事,平日裏看管葉臻的兩個下人今日不知道去了哪裏。葉臻站在庭院裏,他的世界向來寂靜無聲。或許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在他寂靜無聲的心口投下了一片晴日晖暈,他遵循着內心最原始的渴望走出了浮雲莊。

浮雲莊建于浮雲山頂,莊子裏修的通曠雅致,莊子外面卻是山林環繞。

葉臻從來沒一個人出來過,不一會兒就在林子裏迷了路。不過索性他也沒有什麽目的性,就胡亂走。

當夏青檐突然從天而降落到葉臻面前的時候,雖然他輕飄飄地沒有驚起一片落葉,卻也着實讓葉臻腦子裏久違的繃了一下。他和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大眼對小眼。

夏青檐看着眼前這個僅以瞳孔表示震驚的人樂了,他伸出食指戳了一下葉臻的臉,軟軟的,一戳一個小酒窩。

葉臻也回敬了他一個酒窩。

夏青檐被他孩子氣的報複舉動逗的更歡樂,他伸出兩根手指捏住葉臻還未來得及收回的食指,然後開口:“許久未出來,現如今江湖中都是你這般俊逸玲珑的人嗎?”

追求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就算葉臻失了心智也難免被夏青檐所吸引,就像小孩子見到繪畫精美、顏色鮮豔的風筝一樣,何況此人風神俊朗、氣度無雙,僅僅是站着就能感到他身上的上位者氣勢。葉臻仿佛是找到了自己心儀的玩具,他空洞的眼神裏有了探究的神采,整個人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他沒有回答夏青檐的問題,反而問他:“你是誰啊?你怎麽從天上掉下來呢?”

從對視的第一眼到剛剛的問話,夏青檐發現了葉臻的不對勁,他的智力遠沒有達到一個成年人應有的水平。

夏青檐用哄孩子的語氣回答他:“是啊,我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你閉上眼睛,我給你變個戲法好不好?”

葉臻果然乖乖閉上了眼睛。夏青檐運轉功法,擡手捏訣,食指和中指并攏抵于葉臻的眉心,只幾息的時間便知道了答案,他低聲喃喃:“果然....南海靈木之心,可這木頭終究只是木頭,怎麽不幹脆給你裝塊石頭呢!”

葉臻聽不懂他說的話,他睜開眼睛看到夏青檐手裏空無一物,在心裏已經把面前這人歸為騙子。眼睛裏因為期待而産生的光彩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撇撇嘴垂下眼睫。

這無聲的控訴自然逃不過夏青檐的眼睛。他垂眼看了一下自身,取下一塊綴在腰間的玉佩,遞給葉臻:“看,這就是我變出來的東西,我沒有騙你。”

玉佩通體透亮,白中帶綠,外圈呈圓形,內裏嵌着一輪彎月,彎月裏面還有一顆綠色的珠子,就像月亮把那顆珠子環抱着。葉臻把玉佩放在手心,那一輪小小的彎月還散發着淺淺的熱度,一般人輕易察覺不到,但是葉臻體溫極低,因此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熱度也被他感覺到了。

“給我的嗎?”葉臻的語氣中有細小的歡愉。

“嗯。”

“謝謝,我很喜歡。”

夏青檐看着他的雙眼,那裏面像是被微風吹皺的湖水,盛了少許從天上墜落的星光,一圈一圈,輕微而愉悅地晃動。

“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情不自禁地,夏青檐就問出來了。

“葉臻。”

然而不遠處想起的急促腳步聲打亂了他們的談話。

是謝靜淵找了過來。

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葉臻下意識地把玉佩攥緊,藏進了衣袖裏。

“臻兒,你跑到哪裏去了,急死我了。”謝靜淵将葉臻攬在懷裏。

一旁的夏青檐看着面前的場景,只是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謝靜淵這才注意到旁邊的人:“多謝閣下照拂臻兒,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無名之人,不足提起。”

對方态度裏的冷淡謝靜淵察覺到了,正好他也無意與此人相交:“臻兒體弱,受不得此地濕冷,我帶他先行回莊,告辭。”

“臻兒,我們回家吧。”謝靜淵牽起葉臻的手。

走出不到十步,夏青檐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南海神木雖為靈物終究只是一根木頭,雖能保活人之氣,也能損及心智。他現在,與孩童無異吧。你用木頭換他的血肉之心,可經過他的同意?”

這是一個問題也是一個答案,誰願意用一塊硬邦邦的木頭換一顆鮮活跳動的心髒呢。

謝靜淵沒有回答,只是他的右拳越捏越緊,左手牽着葉臻。

謝靜淵轉身回望着夏青檐,除了憤怒還有驚訝,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看出他用南海靈木為葉臻鑄心。可是夏青檐只是靜靜站立在那裏,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繁木深林裏吹來的風帶着一股神秘的氣息,夏青檐的衣擺輕輕揚起,他站在那裏,和這背景融為一體,神秘而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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