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我們走吧,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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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蘭祖宅中,玖蘭樞正沿着那條他走了無數遍的走廊不急不緩地行走。

就在剛才,他從錐生一縷處傳來了消息:他找到了玖蘭李土本體的所在。

很快就要結束了吧,一切的一切……他閉上眼,款款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推開一間房間的門。

玖蘭樞伸出手在眼前握了握,默默計算着如今身體中剩餘的能量,然後看了一眼仍然昏睡在床上,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的支葵千裏。

——如果能夠把這個‘祭品’吸收的話,他的力量就能夠恢複到全盛期吧,不,也許還會再上一個臺階。可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親手殺死那個擾亂了他命運的男人。

況且,他自己也是這個祭獻儀式的受害者,何必讓這種悲劇再一次延續下去?

恰在這時,房間的門被從外部破開,遠矢莉磨身手矯健地屈膝落在玖蘭樞的面前,兩根辮子在頭的兩側微微搖擺,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團紫色的電光,語氣不善地道:“你,給我從支葵的面前滾開!”

玖蘭樞記起了這個在黑主學院中見過的女孩,好像是躺在床上的那個人的戀人……然而,他并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

他徑直從門口離去,邊走邊說:“看好他。在戰鬥結束之前,別讓他再接近玖蘭李土。”否則,不知道又會被利用來做什麽。

見對方并未阻攔她,遠矢莉磨迅速地來到了支葵千裏的身前,探查他的情況。

在确認了躺在床上的支葵千裏安然無恙之後,遠矢莉磨松了口氣,也終于有了更多的精力來關注玖蘭樞,望着眼前的純血君王,她精致的面容上出現了一絲疑惑:“喂,你……”為什麽要幫她?

憑借她敏銳的感官,自然能夠感覺到面前之人說話時的善意。

玖蘭樞沒有回答他的話,腳步看似輕緩,卻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遠矢莉磨望着玖蘭樞離去的方向,微微側目:“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

是的,一直以來,他們月之寮的人都把這個人當作妄想取代樞大人的存在敵視着,戒備着,卻從來沒有想過要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直到此刻不得不正視這個少年,遠矢莉磨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對他的印象是如此的單薄。她的心中頭一次萌生出想要了解這個少年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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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玖蘭祖宅的深處,一個密閉的房間內,擺放着一口棺材。

玖蘭樞伸手拉開了面前塵封了十年之久的門,一股濃烈的窒息感朝着他迎面襲來。這種難以言喻的森冷氣息如同一條吐着信的毒蛇一般緊緊地纏縛了上來,令玖蘭樞極為不适。

站在門內的銀發少年瞥了他一眼:“你來了。”他又将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那口棺材上,看起來沒有絲毫的不适。反倒是他的目光,透着一種要将棺材中的軀體撕碎的意味。

好不容易克服這種不适,玖蘭樞走到棺材前,掀開棺蓋。

棺中的這個男人,就是他曾經無比信任的人,就是擾亂了他和悠的命運的人,就是他要親手殺死的人。

曾經,被這個男人抓走的時候,他每一分每一秒鐘都在忍受煎熬,期盼着悠能夠将自己救出。甚至還與悠定下那樣的約定……沒有将自己救回,一定給悠的心理上帶來了很沉重的負擔吧?

但現在,曾經死過一次的他,已經無所畏懼了。

玖蘭樞再一次将自己的手腕劃開,任由那汩汩的鮮血流淌在玖蘭李土的軀體上。以玖蘭之血作為媒介,玖蘭李土的意識正逐漸在他的本體上轉醒。

“你終于醒了,大伯,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玖蘭樞收回流着血的手,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手腕處的疼痛一般,若無其事地與玖蘭李土對話。

玖蘭李土的嘴角扯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他的雙臂撐在棺材的兩側,整個人從棺中坐起:“真是稀奇,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麽期待我的蘇醒。果然是為了早一點見到悠嗎?”

說着話的同時,他已經從棺中爬出,走到了玖蘭樞的面前。

玖蘭樞搖了搖頭,“與悠沒有關系,只是我自己…想要這麽做罷了。”話音剛落,一柄鋒利的匕首穿透了玖蘭李土的肩膀,一路劃到了離他心髒極近的地方。玖蘭樞用一種仇視的目光剜着李土:“去死吧!”說着,手下再度用力。

玖蘭李土的反應也迅捷,他飛快地以手為刃,擊打在玖蘭樞手腕上的傷處,打落了他的匕首,又飛出一腳,迫得玖蘭樞不得不暫時避其鋒芒。

玖蘭李土的力量本就比玖蘭樞強,只是一時不慎,讓玖蘭樞得了手。玖蘭樞明白,自己接下來想要再次如法炮制,恐怕就不那麽容易了。

胸腔內一陣氣血翻滾,玖蘭樞伸出袖子擦拭着嘴角,他嘗到了一絲腥甜,眸色黯了黯。

果然…還是被玖蘭李土外放的力量波及到了嗎?

玖蘭李土像是被玖蘭樞的舉止激怒了一般,瘋狂地用己身的力量對玖蘭樞進行鎮壓。在短短幾秒內,兩個人已經交手了幾個回合,房間中滿是力量肆虐過的痕跡。

玖蘭樞漸漸不支,他本就傷口未愈,又接連将血給了錐生零和玖蘭李土,身體漸漸到了崩潰的邊緣。有好幾次,他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快要被玖蘭李土從這副殘破的軀體中驅趕而出。

在又一次倒在地上之後,玖蘭樞吐出一大口血,看着上方動作敏捷的玖蘭李土,視線逐漸模糊,心中止不住的下沉,難道先前的傷竟然對李土造不成影響麽?

幸而接下來李土發出了一陣悶哼,緊接着雙膝一軟,蜷縮着上半身,看起來很是痛苦。他的聲音中難掩驚愕:“這是獵人的武器?”

“沒錯…就是那把,你給我的…用來斬殺悠的武器。”玖蘭樞喘着氣說完,望向玖蘭李土的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現在,這把武器作用在你身上的滋味如何,大伯?”

“什麽啊,你都知道了啊,原來你一直都在演戲!”玖蘭李土眯着眼,強忍着劇痛,伸手将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玖蘭樞的脖項攥緊,問出了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我很驚訝,你能夠傷到我,甚至能夠對我下殺手……你是怎麽做到的?”

正是因為認為身為仆從的玖蘭樞不可能傷到自己,玖蘭李土在他的面前才會這麽毫不設防,沒有想到,卻在陰溝裏翻了船,這讓他怎能不氣惱?

玖蘭樞的眸光已有些渙散:“契約…沒有祭品的契約本就是不完整的,身為仆從的我自然也能夠對你造成致命傷…呵呵,你沒有想到吧?”喉嚨間的手不斷地攥緊,玖蘭樞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喉骨間發出的咯嘣聲,他的面上卻帶着一種報複的快感:“曾經…你也是這樣…将這把獵人的匕首插-進…悠的心髒,是不是?這一次…我要你…為我陪葬!”

此生将逝,他惟願自己挂念的人安好,就算拼着這條命,他也要将傷害過他們的人拉進地獄!

想到這裏,玖蘭樞已經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了起來,某種迸發出一股讓人無法直視的銳意,他朝着匕首掉落的方向,緩緩地伸出了手……

Chapter 40

有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卻比玖蘭樞更快一步,撿起了那把刀。玖蘭李土警惕地擡起頭,腳下一個側步,下一秒,靠近心髒處感覺到了一陣灼熱的疼痛。雖沒有正中心髒,不過卻是刺到了剛才被玖蘭樞刺傷的地方,傷上加傷。

這麽一來,玖蘭李土的行動變得愈發遲緩,由于在獵人武器的作用下,傷口愈合的速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當他失血過多的時候,就将陷入死亡或是永久的沉睡。

玖蘭李土擡頭,對上了一雙憤怒的棕眸,眼前的,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卻因少了往日的溫潤,顯得十分冰冷尖銳。玖蘭李土高傲地撇了撇嘴角,眼中絲毫沒有作為失敗者的不甘和憤懑:“你…果然就是……”

“你該死!”查爾斯看着面前的男子,赤紅色迅速地蔓延了他的整個眼眶。

看到玖蘭樞無力地被壓倒在地上,如同一個破布娃娃般被玖蘭李土毆打,鮮血浸染了他的風衣……那一刻,他心中唯有殺了眼前之人的念頭。

小樞明明是那麽乖巧的孩子,明明……那麽害怕寂寞……

更讓他憤怒的,是玖蘭李土把小樞當作提線木偶般,肆意玩弄着他的命運,掌握着他的生死,踐踏着他的情感,玖蘭李土以為他是誰?

“真是的…每次見面…都是這個樣子……”因為大量失血,玖蘭李土的聲音已變得有些虛弱。他用力地擡起手,染了血的手指輕輕地掃過查爾斯白皙如玉的臉頰:“悠,為什麽…我們不能好好說話?”

查爾斯望着玖蘭李土的眼神冷如凝冰:“你和我,有的只是奪命之仇,殺子之恨,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殺子之仇這我承認,說到奪命之恨……悠,你…在最後那一次,一直在誘導着我殺死你吧?”

玖蘭始祖聞言,眸光輕閃,卻沒有說什麽。這是只有悠一個人知道的秘密,現在的他,還無從得知。

眼角餘光瞥到玖蘭始祖的神色,玖蘭李土的笑容加深了些許。

玖蘭李土繼續道:“在你的心中,樹裏、樞…還有你們的小公主,只怕所有人都比我重要吧?”他的喉間發出一陣桀桀怪笑:“真是…讓人想要摧毀的感情啊。”當懷疑的種子種下…你和你周圍的那些人又會怎麽樣呢,是相互信任,情深依舊,還是……

查爾斯冷冷地看着面前狀若颠瘋的男子,他從來就沒有理解過這個男人的腦子回路:“所以,你才讓小樞來刺殺隐瞞了身份的我?”眼神一利:“你早就知道那是我?”

玖蘭李土沒有正面回答查爾斯的話,只是雙眼無神地望着天花板:“我說過的吧…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認出你來。”

這句話并沒有對查爾斯造成多少影響,倒是一旁的玖蘭始祖神色變了變,望向玖蘭李土的眼中帶了幾抹深思。

玖蘭李土的目光遲鈍地掃過了查爾斯身後玖蘭優姬纖弱的身影,優姬被他那猶如毒蛇的目光纏上,身子一顫:“本來想把你們家的小公主作為奉獻給你的祭品,喚醒你的。但是現在看來…用不着了。”

“的确是用不着了,因為你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查爾斯猛地一抽,将那把染血的匕首自玖蘭李土的身體中狠狠地抽出,四溢的血花并不能阻止他的激怒。

“或許是吧。這一次,無論怎樣,我都會給你最深沉的痛苦!”痛苦到讓你永生難忘!玖蘭李土的眸中折射出一陣詭異的光,他眼神中扭曲的光線讓人不寒而栗:“但是,這一次,有玖蘭樞陪葬,哼,我也不寂寞了。”說到這裏,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你還不知道吧,從一開始,玖蘭樞的靈魂就是不完整的。按照正常的情況,在兩年之後,他就會死去。現在的受傷…則加快了這個過程。”

“閉嘴!”玖蘭李土的話語無疑再度激怒了查爾斯。他最為悲憤的卻不是玖蘭李土的這些惡毒的詛咒,而是他清楚地知道玖蘭李土說的這些話是真的,他卻無從制止。

又是一刀,狠狠地落在了玖蘭李土的身上。遭到兩度重擊,玖蘭李土的身體已逐漸開始在半空中消散。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有着銀白色長發的少年踉跄着步伐跑向了門外。他神情恍惚,入墜夢中:“死了?那個男人……就這麽簡單地……”他似悲似喜,百感交集,白皙的手指輕撫頭繩上栓着的鈴铛:“閑大人,你看到了嗎,那個害你至深的男人……那個把你的命運推向瘋狂的男人……已經死了!”

只是,那個男人為什麽會死得這麽簡單,這麽幹脆?明明是閑大人傾盡所有也無法達成的願望,明明是他苦心經營卻無法做到的事,卻被人輕而易舉地實現了?錐生一縷在大仇得報的喜悅之下,心中更多的卻是空茫。

從前在緋櫻閑還在的時候,他的生命以緋櫻閑為中心,緋櫻閑死後,他以替緋櫻閑報仇、殺死其真正憎恨的人為目标,而今後,孤身一人別無牽挂的他,又該何去何從?

按照零所想的,回到他的身邊?錐生一縷自嘲地搖了搖頭。背叛之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無論當事人是否願意原諒。反正…身上沾染的罪惡不會因為他的決定而變少。

錐生一縷迷茫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他朝着四周望了望,随即朝着某個方向走去。

才踏出一步,他愣愣地伸出了手,“下雪了?”一點晶瑩的雪花落在少年的手中,化成了冰冷的水漬。

這種純白,總是會讓他止不住地回想起一個熟悉的身影。身上滿是罪惡與污穢的他在這純然的色彩中自慚形穢,獨自在寂靜的孤獨中游蕩…只有那抹純白的倩影,是他唯一的救贖。

閑大人……

真的想,快一點見到閑大人……

寒冷的風如同刀子般從少年的臉頰上割過,不知是因為身體上的寒冷,還是心靈中的渴望,少年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随手甩掉了手中的水漬,繼續向前邁進,蕭索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個名為錐生一縷的少年。只有玖蘭祖宅中被玖蘭李土臨時找來的一名仆人親眼見證了這場來自孿生兄弟的戰鬥。這場戰鬥,成就了一個最強獵人,也成為了錐生一縷的生命之音最後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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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徹底的消失之前,玖蘭李土翕動了一下嘴唇,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玖蘭始祖眼明手快地制止。

而确認了玖蘭李土的死亡之後,查爾斯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重傷的玖蘭樞身上,自然沒有注意到少年離開的這個細節,即使注意到了,他恐怕也不會放在心上。

懷中的身軀顯得如此虛弱,因為剛才與玖蘭李土的纏鬥,玖蘭樞的身上又添了大大小小數個傷口,再加上肩上的那道深可見骨的傷……鮮血不斷地從各個傷口中湧出,查爾斯徒勞地用他那微末的治愈之術治療着玖蘭樞的傷口,卻從持續不斷湧出的鮮血中絕望地發現,他阻止不了死亡的腳步。

每一絲鮮血的滲出,都帶走了玖蘭樞的一絲生命力,可他卻…無能為力。因為玖蘭樞的傷,不僅僅源自于身體上那些難以愈合的傷口,更是源自于他千瘡百孔的靈魂。就像是一個外觀完美的氣球,當被戳破了一個孔,其內的氣就不斷地往外洩露,直至整個氣球幹癟下來。

查爾斯的面部肌肉劇烈地顫動着,他上前一步,就要将自己的手腕往玖蘭樞的牙齒上送。

玖蘭樞卻別過了頭:“不用的,我自己的身體情況…我自己最清楚。把血給我…也不過是拖延些時間而已。”

他整個人靜靜地躺在地上,如同一只重傷瀕死的小獸,連站立都已不能,只能掙紮着等待死亡。可他卻眼神溫潤,被削尖了的臉旁上像是鑲嵌了一雙澄澄澈澈的黑琉璃,一眼便能望到人的心底。

玖蘭始祖朝着身後的衆人使了個眼神,衆人會意,慢慢地退了出去。優姬則茫然地左右望了望,也被玖蘭始祖一把抓住手臂,拉出了房間,把最後的時間留給房中的人。

“爸…爸,你來了?”

心中有再多的痛苦,再多的沉重,查爾斯也不敢在玖蘭樞的面前表現出來。此時的小樞,像是一碰就壞的玻璃娃娃。查爾斯放緩了聲音,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嗯,我來了。我來接小樞…回家了。”

玖蘭樞的眼中驟然迸發出一抹粲然的神采,他吃力地點了點頭,輕笑:“我就知道…爸爸會找到我的…我們約定過,一定會将小樞救出來的。”他費力地擡起一只手,想要握住查爾斯的手,查爾斯趕忙把手送上前,主動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查爾斯的手比玖蘭樞這個身體的手正好大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因為玖蘭樞此刻的無力,他的手靜靜地蜷縮在查爾斯的手中,仿佛在汲取着最後的溫暖。

“爸爸…我們是在家裏吧?”

查爾斯鼻頭一酸,忍不住別過頭去,“是的。”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如同此刻一般,如此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答應得好好的承諾,最後卻一件也沒有實現,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爸爸,還記得嗎,小樞小的時候…爸爸對小樞說過的事……小樞會長大,小樞成為男子漢以後,就可以保護別人了……現在,小樞保護了爸爸,小樞是不是長大了?”

查爾斯眸光一黯,手卻無比憐惜地撫上了玖蘭樞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頰:“嗯,長大了…在這日本之外,還有着廣袤的世界,小樞要振作,等小樞身體好了,爸爸就帶小樞去看…”

玖蘭樞輕輕地蹭了蹭查爾斯的手,顯得無比的依戀。得到了來自親人的肯定,他顯然十分高興:“小的時候,小樞覺得外面的世界是彩色的。小樞想要出去,爸爸卻總是攔着不讓……現在,爸爸倒是願意主動帶我出去了?”聲音中帶了一點少年人的俏皮和撒嬌。

上仰着頭,逼退眼中的一點淚意,查爾斯再次做出了肯定的答複。

“只可惜,小樞或許已經沒有時間了呢。”玖蘭樞費力地朝着查爾斯扯出了一個純真的笑容:“不過,爸爸可以跟優姬一起去。有妹妹陪爸爸,也是一樣的……”

玖蘭樞喘着氣,望向查爾斯的眼神已變得渙散:“真是懷念呢…以前被爸爸舉到頭頂的日子,只有我和爸爸……”

“還有藍堂來我們家做客,爸爸讓我款待他…那個時候,我可有些不情願呢…小樞不需要什麽同伴,只要爸爸就好。”

“我偷偷溜出去玩,路上碰到了level e群,是爸爸把我擋在了身後……那一天,也是爸爸把我背回了家……”

越來越多的回憶從玖蘭樞的口中傾瀉而出,查爾斯驚愕地發現,除了最初的承諾之外,小樞心心念念的,始終是另一個玖蘭樞,他真正的父親。

恐怕這孩子是想在臨走之前,将他所有的思念和盤托出吧?只是,可惜的是,這個孩子并不知道,他想要告知所有的那個人……早在十數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心中懷着虛假的希望,在偷來的一生中不斷地為着這個虛假的希望彷徨、掙紮、戰鬥的小樞;以及從一開始就取代了人家父親,獲得了一份誠摯的親情以及沉重的期許,并為之不斷撒下謊言、連人生都是一片虛假的他自己……到底誰比較悲哀?

玖蘭樞兀自說了一陣,不知怎麽,突然有一種違和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緊張地抓住了查爾斯的袖口,再一次出聲确認:“爸爸,我們真的在家裏嗎……我怎麽覺得有些冷?”

查爾斯俯下-身,将玖蘭樞抱在了懷中,輕輕地撫摸着他柔軟的棕發,綏靖道:“沒有關系的,小樞現在是在家裏。小樞會覺得冷,是天氣轉涼了啊。”

真是個敏銳的孩子。因為家人都不在身邊了,因為接二連三的在玖蘭祖宅中出事,所以在感官遲鈍的現在,就連在玖蘭祖宅中也感覺不到溫暖了嗎?

又或許是因為,對于小樞而言,沒有家人的房子僅僅只是一棟冰冷冷的房子?

腦海中幾個念頭閃過,忍住心中的憂傷,查爾斯努力地将美麗的謊言繼續編織了下去。

被查爾斯語調溫和的一安撫,玖蘭樞果然放松了緊繃的身體:“我真是問了個傻問題啊…有爸爸在的地方,不管哪裏,對我來說都是家。”

“……”查爾斯不再說話,只是攬着玖蘭樞的手臂收得更緊。

“但是…有優姬在,爸爸也像随時都在家裏一樣。”像是想到了什麽,玖蘭樞補充道:“爸爸…從前任性地請求你将小樞救出,那個時候,一定給你帶來了很沉重的心理負擔吧?現在,請不要對小樞的離開感到難過,爸爸還有優姬……”

所以,請好好地,快樂地活下去,走出他這個本應該早就已經死去的人的陰影。

本來對這個半路得來的妹妹并沒有十分深厚的感情,但現在,優姬仿佛變成了樞的一根救命稻草,好像有她在,就能夠給悠帶來慰藉。

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玖蘭樞将頭偏到一邊,仿佛十分疲憊,撒嬌道:“爸爸,小樞累了,想睡一會兒……”

不想這個惹人憐愛的孩子走得不安,查爾斯強忍住眼中的淚意,在玖蘭樞的額角落下了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啊,小樞,晚安。”

懷中的身軀一如往昔的冰冷,懷中的人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倒像是真的陷入了沉睡一般。

查爾斯抱着懷中的身軀,木然地站起身。只有他知道,此時,這具身體中,已經沒有了靈魂,回到了玖蘭李土喚醒玖蘭樞之前的狀态。

房間外,看到玖蘭樞隕落的這一幕,衆人心中或多或少帶了些悵然。

早園琉佳把手靠在牆上,低着頭道:“這位樞大人……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她的話語有些低沉,不知是在問她的同伴們,還是在喃喃自語。而在場的其他人,顯然也有同樣的疑惑。

“那麽大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一個清麗的女聲傳來,衆人一擡頭,就看見一男一女兩個身影,此時,女人正攙扶着有些脫力的男友向這裏走來。

“遠矢,支葵!”看着同伴們毫發無傷,衆人自然很高興。

片刻過後,最耐不住性子的藍堂英問道:“你說那個樞……樞大人是個溫柔的人?吶吶,你怎麽會知道?難道你跟他相處過?”

遠矢莉磨不再說話,她将目光投向門的內側,一向沒心沒肺的瞳眸中,帶着淡淡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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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一條祖宅中也發生着一場驚人的異動。

一條家族的繼承人,一條家年輕一輩的翹楚一條拓麻望着自己的爺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們家一直以來效忠的主君…難道就是玖蘭李土嗎?是他讓您對樞大人下手的嗎?”

自己的爺爺居然讓自己去刺殺玖蘭始祖,且不論這種想法是不是大逆不道,他從哪兒來的信心,覺得自己能夠成功?作為長期跟在玖蘭始祖身邊的人,玖蘭始祖深不可測的實力一條拓麻最為清楚。就連玖蘭李土本人,恐怕也不敵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拓麻。”一條麻遠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的孫子:“正面對上玖蘭樞,我們自然沒有一戰之力。可他畢竟也是一名血族,一名……有弱點的血族。只要掌握了他的弱點,害怕他不束手就擒嗎?”

一條拓麻心下一凜,他知道爺爺的言下之意,是想從他這裏得到對付玖蘭樞的辦法,可是……一條拓麻掙紮了一瞬,放開了緊握的拳:“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鋪天蓋地的冷意朝着一條拓麻席卷而來,一條麻遠冷冷地審視着自己的孫子,語氣中含着不容忽視的殺意:“家族培養了你,讓你跟随在玖蘭樞的身邊,監視他…你卻從來沒有執行過命令,拓麻,老實說,我對你很失望。一個沒有能力為一條家帶來更高榮耀的子孫…我們一條家要你何用?”

對于一向寄予厚望的孫子說出這種話,在一條麻遠這裏還是頭一遭。

“更高的榮耀?”一條拓麻嘲諷地笑了笑,望向自己的父母:“你們也是這樣想的嗎,爸爸,媽媽?”

一條拓麻的父母都是性子軟弱的人,習慣了服從強勢的一翁。此時見自己的寶貝兒子大有與父親對着幹的架勢,心中都有些混亂。

“如今一條家獲得了僅次于純血君的地位,并在元老院中也占據很高的位置,哪裏還有再進一步的餘地。會和玖蘭家的叛徒玖蘭李土合作……也是因為爺爺觊觎樞大人的血吧?”

觊觎純血君的血液,不管在什麽時代,都是很嚴重的罪過。

一條的父母聞言,都驚訝地望着一條麻遠,他們原先以為相信,父親最多就只是有這麽想法,沒想到,現在他卻把這種想法付諸實踐了。

這會給一條家帶來滅頂之災的!

沒有一個純血家族,能夠容忍觊觎純血君血液的level b!雖然現在明面上的純血種并不多,但是如果避世的純血種想要對一條家做什麽,一條家就将陷入極危險的境地。父親為什麽不想一想,即使吸了純血種的血,他自己也無法變成純血種啊!

原本仍在猶豫的一條夫婦,幾乎是在這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他們要支持兒子。

他們半生都習慣于聽從父親的命令,他們也許政治嗅覺不敏銳,但卻沒有喪失基本的判斷之心。會做這種事的父親,也許是…真的老了吧。

一條麻遠顯然也沒有想到,向來在外邊說一不二的他,竟會在不知不覺中與自己的家人離心。

所以,當一條拓麻拿着那把他親自賜予的劍将自己斬殺的時候,他完全不可置信。

險中求富貴,他預料過自己也許會死在諸如玖蘭樞之類的強者手中,卻從來沒有預料到,最後終結自己性命的,會是自己的孫子,用着自己給予的利劍。

——拓麻真聰明,招式教一遍就會了,不愧是我一翁的孫子。

——拓麻,這是一把可以斬殺任何等級的吸血鬼的劍,現在我将它交給你。将來,你要支撐起一條家族。

——拓麻,拓麻……

“爺爺,醒醒吧。你随追随的那個人,早就已經把你當作一顆棄子丢掉了。”一條拓麻看着緩緩倒下的一條麻遠,神色間帶了一絲隐晦的憂傷,卻又轉瞬間隐匿無蹤,快得像是錯覺,“那個人沒有告訴過你吧,樞的父親,悠大人還活着。有那麽大人在,你想要用軟肋威脅樞,無異于火中取栗。”

一條麻遠驀然瞪大了雙眼。

“爺爺。”一條拓麻蹲下-身,低聲道:“你和我的不同,不僅僅在于我們各自效忠不同的主君。你被自己的欲-望蒙蔽了太久,已經忘了什麽樣的選擇對一條家而言才是最好的了。”

“爺爺,如你所願,我制止了正在把家族往錯誤的道路上引領的你。我會支撐起一條家族,不會讓先祖們的心血白流……”

到了最後,一條拓麻也不知道一翁聽進了多少。

他只是望着地上掉落的一件衣衫,逆光而立,深邃的藍眸中,兩道悠長的目光幾乎要與天邊的雲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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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蘭李土死了,獵人協會被毀滅了,剩下的元老院,失去了一翁這個支柱,也搖搖欲墜。

玖蘭始祖知道,玖蘭樞的死帶給查爾斯的打擊很大,他本來想立馬帶着查爾斯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卻被查爾斯制止了。

“元老院和獵人協會雖然腐朽,但長久以來,一直是這兩個地方在管理着這裏的level e。現在元老院和獵人協會接連沒落,自顧不暇,之後誰來管理那些level e?”

摧毀一種政權,卻不建立起新的政權,最終,一直以來的平衡會被打破。而他們這些始作俑者,也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吸血鬼騎士的原著查爾斯雖然沒有看到最後,卻也有喜歡樞的女同學在教室中哭訴作者對玖蘭樞的不公,哭訴喜歡的人物為什麽最後會是那樣的結局。

而這一切,都是破而不立引起的,在剛剛失去了玖蘭樞的現在,查爾斯自然不願意再因為自己的輕忽,失去另一個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玖蘭始祖聽着查爾斯的話,贊同地點了點頭,“既然你想到了這一點,那麽,就放手去做吧。悠,你是吸血鬼世界當之無愧的王者。”

獵人協會在毀滅後,迎來了它的新一任會長,錐生零。

從錐生一縷那裏取回了力量之後,錐生零成為了最強獵人。無數服他的、或是不服他的獵人彙聚到了他的面前。因為他曾經被緋櫻閑咬過,并差點堕落為level e,開始時,還有人對他發難。不過,到後來,都被錐生零展現出的力量震懾,無論真心還是假意,至少表面上對他表現了敬服。

錐生零知道,自己離真正坐穩會長的日子還很長,幸而他還有時間去等。

至于他那被人嫉妒的力量,他卻從不喜歡人提及。那是他榮耀的源泉,卻更是他心底的一道不可碰觸的疤。

一條拓麻則成為了元老院的新一任最高領袖,早園琉佳、架院曉、藍堂英等人從黑主學院“畢業”後,也不約而同地進入了元老院。在查爾斯的幹涉下,元老院的制度進行了重新修訂,裏面長老個人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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