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時江珠家的大門緊閉, 一家三口正縮在竈房包餃子,包餃子的面皮用的是從縣裏買來的富強粉,還別說, 這富強粉雖然比平常面粉貴了那麽五分錢,可是比平常的白面要來的更白, 更細膩, 口感也更加好。
江珠把籃子裏的野菜專門把那野菜中間的嫩芯子給掐了出來, 用水沖了沖,放在菜板上切碎,放進陶瓷做的盆裏, 籃子裏剩下的野菜不咋嫩,只能明天早上拌上棒子面放在鍋裏蒸,等吃的時候,拿砸碎的大蒜,再滴上幾滴芝麻油吃。
随後,她又把之前煉豬油剩下的豬油渣拿了出來,放在菜板上用刀剁碎,然後放在盆裏,和野菜拌了拌, 因為野菜本就鮮嫩,不用再加多餘的調料, 只放一點鹽,加了兩滴芝麻油,這樣反而不會影響野菜本身的鮮。
“這以前做夢也不敢這樣吃。”
江有財看着面前他家越發精細的吃食,不由得發出一陣感慨, 想當年,他娘每逢過年的時候才會包一頓餃子, 還是等家裏親戚來串門的時候,為招待親戚包的,一塊巴掌大小的肉,恨不得剁上兩三顆大白菜,吃上一口,嘴裏都是一股子白菜味,那肉味幾乎沒有。
包餃子的面用的還是白面摻棒子面,哪像現在,吃的是那比白面還要好的富強粉。
“是啊,真是不敢想,咱一家自從被你爸趕出來,就隔三差五的吃肉,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真是不敢想,這要是擱到以前,一年到頭來也不見得能見一點葷腥,現在,我只要一想到地窖裏那些東西,還有咱手上的錢,我就覺得心裏踏實,這日子越來越有奔頭了。”
張雲說着看向了在一旁包餃子的閨女,連嘴角尖酸刻薄的媒婆痣都變得柔和了起來。
“這都是多虧了閨女啊。”
“這有啥,以後好日子還在後面哪……”
江珠話還沒有說完,她家大門便被人給敲響了。
有了縣裏因為水車圖樣獎勵給江家的一百二十塊錢做遮掩,她家現在吃肉吃啥的也不用再躲躲藏藏怕被人知道了,以前怕被人知道,不好解釋哪裏來的錢買的肉,可現在有了這一百二十塊錢,他們家以前買的那些肉,面粉啥的,就相當于過了明路,即使有人看見,也不會多想。
所以這次,江珠他們沒有再繼續像以前那樣藏東西,而是大大方方地去開了門。
“沈知青?”
“你咋來了?”
江珠打開門,看到門外站着感冒剛好沒幾天的沈秋風。
站在門外的沈秋風被人這樣問,右手成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掩飾了眼中一閃而過的尴尬與局促。
江珠此時正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沈秋風,發現這人病了一場後,變得又好看了幾分,身子骨瞧着風一吹就會刮走似的,就像是古時候的文弱書生。
在江珠灼熱的目光下,沈秋風只好擡起頭看向江珠。
“那什麽……我想借點你家的鹽。”
“借鹽啊,進來吧。”
江珠打開了門。
“珠珠,是誰來了啊?”
“媽,是沈知青,借鹽來了。”
“是沈知青來了啊。”
張雲從竈房鑽了出來,沾滿面粉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一臉關心地看着沈秋風。
“你病咋樣了?好全乎了嗎?”
“嬸子,我沒事,病早好了,就是小感冒。”
被人這樣關心,沈秋風心裏熱乎乎的,把手裏拎着的東西遞了過去。
“昨個去縣城了,見這蘋果挺好的,就想着給你和我叔送來了,還有這兩罐麥乳精,這幾盒點心。”
“哎呦,沈知青,你咋這麽客套,在我心中,你和我家珠一樣,都是孩子,這些東西那麽貴,你自己身體又不好,你留着自己吃就行,咋能往這拿。”
張雲說啥也不能要他送來的東西。
從竈房走出來的江有貴也說着不能要,蘋果在這個時候是金貴物,更不用說那兩罐子麥乳精還有點心啥的,他經常去縣城給食堂的王師傅送菜送雞蛋,所以,這些東西是啥價他知道。
單那沈知青給他們送來這一兜蘋果,少說也待要個七八塊錢,更不用說那麥乳精,點心了。心意到了就行,要知道,現在村子裏要說誰家有喜事送禮啥的,拿上五六個雞蛋,這就是一份上好的禮了。
沈知青送來東西,說明這心裏是念着他們兩口子的,這已經很不錯了,江有貴心裏越發地對這個沈知青這個小夥子感到滿意了,同時心裏也不自覺地待沈秋風更加親切了。
“叔嬸,你們一定要收下,自從分了組後,我也知道我幹活不行,可有貴叔你不僅沒有嫌棄我,反而平日裏在地裏幹農活的時候都幫襯着我,還有我嬸子,做點啥好吃的,都想着給我端過去。
我心裏真是說不出來啥滋味,其實我早就想來了,可前段時間手裏緊,沒啥錢,也不好意思登門,我知道叔嬸,你們沒有把我當成外人,我即使不帶東西上門你們也不會說啥,可如果那樣的話,我心裏難受。
叔嬸,如果你們沒有把我當成外人,那你們就收下吧,這些東西和你們平日裏幫襯我的情意比,壓根就不算啥,再說了,我以後還想吃我嬸子,你做的飯哪,你們要是不收,我實在是不能抹着厚臉皮繼續吃了。”
沈秋風這一通話說下來,江有貴他們再不收實在就說不過去了。
“你說你這孩子……”
張雲只好把東西接了過來,态度比之前的更加熱乎了,雖然之前她對着沈知青也熱乎,可沈知青今天拎着這些平日裏壓根就見不到的金貴物上門,又說了那一番話,此時,她真是把那沈知青當成她親侄子了。
也不再說那些客套話,拉着沈秋風在院子裏坐下。
“今天你說啥也不能走了,剛好,今兒個嬸子家包餃子,在嬸子家吃餃子。”
沈秋風今天這個時間點過來,其實就是準備蹭飯的,聽到嬸子要留他吃餃子,他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嬸子的手藝他是知道的,剛剛打他一進門,其實就聞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可他面上還是裝模作樣的推辭了一番。
“嬸子,還是不用了,家裏還有我早上蒸的窩窩頭,我回去熱熱就能吃了。”
“那窩窩頭你留着明天再吃,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嬸子,就在這吃了餃子再回去。”
張雲強硬地把沈秋風按在了凳子上。
沈秋風巴不得在這吃餃子哪,面上卻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那行吧,我聽嬸子的。”
“這就對了。”
張雲一臉笑意,看向江珠。
“珠珠啊,你在這院子裏陪沈知青唠會嗑,包餃子我和你爸倆人包就行。”說完話,便扭身進了竈房。
院子裏只剩下江珠和沈秋風兩個人。
“珠珠啊,去屋裏把炒花生端過來,讓沈知青嘗嘗。”
竈房裏傳來張雲的聲音傳了出來。
“知道了。”
江珠轉身進了屋子,從桌子上把剩下的花生端了出來,這花生還是當初她治好了牛窪村的蟲害,牛窪村那邊的人送來的。
她把花生洗幹淨,曬幹,外殼沒有褪,直接摻着沙子,加上香料就那麽炒了,這五香花生是她媽張雲的最愛,平日裏,就是連江有貴都不舍得多吃。
就連她要吃,她媽都小氣巴巴的,一次只給一小把。
沒想到,她媽今個竟然主動說讓她把這五香花生拿出來給這沈秋風吃,這沈秋風就是仗着嘴巴甜,哄的她媽待他比對她這個親閨女還要好哪。
江珠心裏滿是酸味,來到沈秋風面前,沒好氣地把花生放在了他懷裏。
“吃吧。”
說罷,扯了一張小馬紮坐了下來。
“你也吃。”
沈秋風看着江珠瞪他的那眼神,不敢吃獨食,拿着裝着花生的小竹筐放在了兩人中間。
見他識相,江珠這才對他有了點好臉色,彎腰從竹筐裏抓了一把炒花生,一邊剝一邊問。
“你哪來的錢買那些東西?”
這麽些時日了,當初他從她那借來的十塊錢,買點糧食,剩下的錢恐怕連買這些東西的零頭都比不上。
“我把我帶來的一只鋼筆在黑市賣了。”
沈秋風嘴裏說着話,可那手卻一點都不慢地剝着花生,這花生也不知道怎麽做的,剝開外殼,這花生仁不僅脆生生的,并且還帶着一股子五香味,吃到嘴裏別有一番滋味。
“是你那只萬寶龍?”
江珠有些詫異,忍不住為那只被賣掉的萬寶龍感到惋惜,那樣好的鋼筆,咋說賣就賣了。
同時也忍不住疑惑,按理說,她借給他那十塊錢,如果都買成棒子面,夠吃好長一段時間的,可他錢怎麽花的這麽快。
“你咋知道?”
沈秋風有些納悶,他記得他沒有讓她看過那只鋼筆,她咋知道是萬寶龍的哪?
“有次,我看到它躺在你褂子上面的口袋裏。”
江珠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沈秋風沒想到她竟然知道萬寶龍鋼筆,畢竟村子裏的人都不怎麽聽過這個牌子,即使是村子裏有些知青也不知道,他心裏閃過一絲詫異,手越發快地往筐裏抓着花生。
“你既然都有錢了,那把欠我的十塊錢還給我,正好那玉扣你也拿走,放在我這,我心裏總是不踏實。”
江珠伸手要錢。
“我賣鋼筆的錢都花的差不多了,現在手裏沒有就剩下八塊錢了,要不,我先還給你五塊,你看怎麽樣?”
“啥?花完了?你怎麽花的?”
江珠震驚急了,那萬寶龍的鋼筆即使賤賣也值不少錢哪,這沈秋風到底是怎麽花的,這才短短幾天,就花掉了一筆巨款。
“買了一輛自行車,幾件衣裳,三雙鞋子就沒了。”
“你……你這大手大腳的,也太不會過日子了吧。”
江珠忍不住唏噓,要知道這些錢要是都買成糧食,恐怕要吃好長時間哪,這沈秋風真是個憨的,活該他挨餓。
“每次上縣城太遠了,還是有輛自行車方便,車子過段時間才能到,到時候我從縣裏推回來,帶你去兜風。”
沈秋風笑着說道,要知道每次去縣城,走路走的他腿疼,并且也太累了,還是有輛自行車好。
“哼,誰讓你帶。”
江珠把頭扭向了一旁。
沈秋風正要說啥,被從竈房出來的江珠他媽給打斷了。
“你倆湊在那叽叽歪歪說啥哪,吃飯了。”
張雲招呼着沈秋風,怕他腼腆,不敢回碗,就拿出了一個要比江珠他們的碗大上一圈的大碗,給實實在在地盛了滿滿一大碗的餃子,還不忘叮囑他。
“吃了,鍋裏還有。”
事實證明,真是張雲想多了,什麽腼腆,不敢回碗,那是壓根就不存在的,沈秋風連着去鍋裏回了兩次碗,最後吃了直打嗝才作罷。
要知道,江珠調餡擀餃子皮的時候,是連明天早上的飯都算着哪,想着都包出來,明天早上直接下着就可以吃了。
張雲在下餃子的時候,怕不夠吃,一股腦就給全倒進鍋裏了。
就這,鍋裏的餃子還被吃的一幹二淨。
等沈秋風要走的時候,張雲說啥要把那兩罐子麥乳精和那三包點心塞給沈秋風,讓他帶回去,沈秋風說啥也不要,逃命似的逃出了江珠家。
連鹽都忘記拿了,最後還是江珠給送過去的。
“娘,你身上這是啥味?”
剛回到家的張瘸子就聞到一股糞味,他連忙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皺着眉頭,極為嫌棄地看向張大花。
“還有味嗎,我咋沒有聞到。”
張大花回到家就換了身衣裳,她朝自己身上聞了聞,沒有聞見啥味啊。
“好了好了,我餓了,快去給我做飯,我要吃肉。”
張瘸子剛剛從江珠他們家過,就聞到一股子香味,把他肚子裏的饞蟲直接給勾了出來。
“兒啊,咱家還哪有肉啊,之前隊裏發的肉,早就吃完了。”
張大花忍不住犯愁。
張瘸子聽到沒有肉吃,氣的一腳把院子裏的筐給踢飛了。
憑啥那江有財家隔三差五地能吃上肉,而他卻不能。
他陰恻恻地看着一牆之隔的江珠家,不知道在打啥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