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唯一能夠修改因果的只有天道。
但下一刻, 魔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荒謬得很。
天道完全不存在,就是一個謊言。
魔尊更傾向于這個魔道子弟在欺騙他。
他狠狠将魔道子弟摔在地面,轉身離去。
魔道子弟早已習慣宗主的暴戾, 連忙跪倒在地, 身體發顫。
魔尊沒有回到寝殿, 而是去往唐城。
唐城距離魔道宗門不遠,以魔尊的力量,半分鐘就能瞬移而至。
在他印象中,唐城早在四年前,就因為瘟疫成為一座荒城, 充滿死氣,到處都是骨頭和廢棄的房屋, 常年陰雲密布, 連陽光都不曾照進來。
男人的身形出現在唐城裏,緩緩睜開血紅色的眼睛。
冷冽的風聲與沙石吹拂而過的聲音,慢慢細數遠去, 随之湧進來的竟是鼎沸人聲。
他睜開眼, 看見的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熱鬧場面。
這是一條很常見的街道,生活在這裏的,大多都是沒有入任何宗門的普通凡人。
肉販們将割好的豬肉挂在挂鈎中,大刀攤在案板上,扯起渾厚的嗓音叫賣起來。
街道兩邊擺滿綠到濃豔的新鮮蔬菜, 空氣中漫起來自甜食小攤的甜味。
人們和以往一樣,挎着菜籃,牽住自家小孩子, 逛起街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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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用了隐身術, 站在街道當中, 并沒有人能看見他。
男人面色一怔,瞳孔微縮,……這些人,分明已經在四年前的瘟疫中死去。
這座城市,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但擺在他眼前的場面,證明了他的肯定是錯誤的。
男人再往前一步,看見了本應身患重疾的養父母。
兩名老人站在肉攤子前,手挽菜籃子,正在挑肉。雖然頭發花白,面容衰老,但腰背直挺,精神氣很不錯。
在他作為孩童的時候,就是這對老人将他養大。
後來,唐城爆發瘟疫,全城只有他活下來,他質問無數次天道為何不拯救蒼生,始終沒等到回應。
他便一心堕落了魔,成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魔尊宗主秦燼。
男人沒有再在唐城中打擾衆人,回來了魔道宗門。
他的內心的疑慮越來越沉重。
他的記憶絕對沒有發生錯誤,甚至是他親手派遣魔道子弟,去收拾瘟疫過後唐城裏的屍體。
他閉上眼睛,就能清晰想起那座荒城中濃烈難聞的惡臭味。
有人修改了因果。
男人不覺得是天道做出此事,他根本不承認天道的存在。
魔尊吩咐子弟們去徹查凡間的天災紀事表,天一亮就呈上來,他倒要看看這因果修改得有多厲害。
他回到寝殿,寝殿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火燭被油燈罩罩住,散發出暗淡的光。
小孩兒蜷縮在他的床上熟睡。
男人小心翼翼掀開了謝雲綿的被子,看一眼墊在對方屁股底下的尿墊,發現這小孩兒竟然沒有尿床。
小孩兒的睡顏很乖,臉頰泛起淡淡薄紅,睫毛輕顫,不像是會夜啼的樣子。
男人松出口氣,坐在床頭的椅子,繼續翻看起那本他看不懂的書,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似的光暈。
天亮了,他要趕小孩走了。
但他在叫對方起床時,他吩咐幾個弟子弄來了普通人的吃食,和一件小孩專用的衣服與發飾。
他記得對方昨天并沒有喝完鴿子湯,可能因為真的很難喝,而且衣服也弄得髒兮兮,都是塵土。
怪可憐的。
魔道子弟像見了鬼一樣将宗主要的東西,恭恭敬敬端到寝殿門口。
男人推開門,幾個不怕死的子弟偷偷探頭往寝殿裏面看出,看看是誰能讓宗主如此悉心的照顧。
但他們除了看見一個鼓起小包的被子外,半個人影都沒看見。
“滾。”
男人冷聲吐字,關上門。
沉重粗暴的關門聲,讓謝雲綿從睡夢中驚醒。
謝雲綿睜開眼,坐起身,看見了黑衣黑發的魔尊,才意識到自己在另一個子世界。
男人像拎小雞一樣,将謝雲綿拎下床,放在椅子上。謝雲綿沒反應過來,對方的大手就攥住沾濕水的毛巾,搓起他的小臉。
盡管男人已經克制住自己的力氣,可對小孩子來說,無疑是巨力。
“嗚嗚!”謝雲綿沒被這麽用力對待過,洗完臉後,臉頰出現了久久都散不掉的紅印子。
男人突然問道:“你要紮頭發嗎?”
謝雲綿這才想起他的碎發變成了及腰的長發。
先前長發包成了一個小丸子在腦後,但因為睡覺而松散下來。他的手短,單憑他一個人,很難将頭發紮起來。
謝雲綿點點腦袋。
男人将謝雲綿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随手拿起一把小木梳,給小孩兒編起頭發。
這小孩兒又小又輕,頭發也是細細軟軟的,整個人像脆弱精致的陶瓷娃娃。
男人掀起眼眸,沉聲問道:“小孩兒,你叫什麽名字?”
謝雲綿奶聲奶氣道:“我叫謝雲綿~”
“哦。”
男人回應:“我叫秦燼。”
謝雲綿突然喊了一聲:“秦燼哥哥。”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糯糯,溫和得很,像一灘軟水,能融化任何堅冰硬雪,聽得秦燼內心發酥。
秦燼強忍住想欺負小孩兒的沖動,給對方一本正經梳頭發。
謝雲綿的發質很好,頭發又滑又順,小木梳一梳就能梳到底。
秦燼給小木梳抹了一點桂花香膏,純粹的桂花香不膩不刺鼻,香味很淡,聞起來讓人很舒服。
秦燼問道:“小孩,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就編麻花辮,如果是男孩,就編個圓圓的丸子發髻好了。
謝雲綿:“…………”
謝雲綿:“我是男孩。”
秦燼很麻溜地給謝雲綿紮了一個丸子發髻。
謝雲綿慢吞吞從男人的大腿上爬下來,摸了摸自己的丸子頭,笑眼眯眯:“謝謝秦燼哥哥~”
秦燼覺得這小孩真可愛。
突然間,寝殿的石門被人敲響。
秦燼很不爽地去開門。
一個魔道子弟拿着一沓厚厚卷宗,雙手呈上,頭顱低垂,恭恭敬敬站在男人身前。
“宗主大人,這是一萬年來凡世的禍福記載表,請您過目。”
秦燼不識字,看不懂這些滿是文字的卷宗,冷聲道:“你直接說這一萬年來,凡世發生過什麽事就好了。”
魔道子弟顫聲念出了卷宗裏的原文:
“萬年以來,無疾疫,無饑荒,無屠滅,盛世太平,歲月安穩。”
他很奇怪為何宗主會要他做這些事。
宗主看上去不像是會關心凡世的人。
更何況,這世間一直都很安穩和平,沒有任何需要關心的地方。
秦燼聽罷這個結果,怔住,更加确定這個世界有很多因果都被修改過了。
秦燼關上門,回到寝殿,心緒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修改因果的人,到底有何種目的?還是真的降福于這個世界?
秦燼不知道,修改因果的正主就在他面前,正坐在小木桌前吃早膳。
謝雲綿是這個子世界的神,修改過去事情的結局,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他只是不想秦燼為過去的悲劇傷心。
謝雲綿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能力有多厲害。
在外人眼裏,“因果”是一件事的起因與結局,發生就發生了,無法改變和逆轉。
謝雲綿吃着梅花糯米糕,一邊小臉頰鼓起,紅嫩的嘴唇染上緋紅的梅花色。
他突然想起自己來到子世界,可不是吃吃喝喝和睡覺。
他要讓秦燼別毀滅世界。
謝雲綿從小木椅上爬下來,扯了扯男人的褲腳。
“秦燼哥哥。”
秦燼低頭,看見只有他大腿這麽高的小孩,小孩撲閃着一雙金色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秦燼以為小孩想要和他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想到謝雲綿接下來說出來的話,令他大跌眼鏡。
謝雲綿:“您要不要和我打架?”
秦燼:“……”
這麽小的一個小孩,他一只手就能……
他不屑于欺負這麽小的孩子。
秦燼摸摸他的腦袋:“別亂說話,快去吃飯。”
謝雲綿抱住他的大腿,不折不撓:“哥哥,我其實是阻攔您走出大堂的人,您說過,如果那個人出現和您打架,打贏了,您就不毀滅世界。”
秦燼冷笑一聲。
這只是他當時随口一說的話,沒想到這單純的小孩竟然當真了。
等等。
這小孩……是那個能夠阻攔他離開大堂的人?
當初秦燼喝完酒,離開大堂時,到了門就走不出去了,有一堵無形的屏障攔阻他他。
天下沒有秦燼破不了的法陣,但這個法陣,确确實實讓他走不出去,設下法陣的人絕對強大得很。
後來,屏障莫名消失了,取之而代的是出現在門口的小孩。
如果說這屏障是小孩設置的,倒是說得通。
只是……
秦燼皺起眉,聲音驟然變得陰沉下來。
“你究竟從何而來?”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他或許可以将對方留在身邊。
但對方既然可以設置攔住他的屏障,代表有絕對不差的力量,留在身邊無疑是一個定/時/炸/彈。
秦燼看一眼謝雲綿茫然的神色:“或者說,你來自哪個門派?接近我有什麽目的?”
他剛成為魔道宗主時,有很多門派想要斬妖除魔以此來證道。正面與他抗衡肯定會失敗,他們便派出許多看似無害的刺客來接近他。
那些刺客大多僞裝成軟弱美豔的女子,可惜他根本不近女色。
但竟有人派出了一個小孩?
他差點就上當了。
秦燼一步步走近謝雲綿,高大身影投下的濃重黑影,将小孩子小小的身子完全覆蓋。
放在以前,對他心懷不軌的人,他都是格殺勿論。
可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
秦燼面色如霜,聲音冰冷:
“你現在消失在我眼前還來得。”
謝雲綿被吓一跳,後退一步,肩膀微微縮起,低垂腦袋。
他理解不了秦燼過于戒備的猜測,只覺得對方莫名其妙就生氣了。
他像只被欺負的小鹌鹑,可憐巴巴離開了寝殿,連早膳裏想留到最後吃的糖葫蘆都沒吃到。
謝雲綿剛走出寝殿,寝殿大門就重重關閉。
謝雲綿不熟悉魔道門宗,哪都不懂去,只能坐在路邊的小石頭上。
魔道裏的子弟很多,這幾天正值修煉之日,不少修士來來往往,紛紛向謝雲綿側目。
謝雲綿長得很小很可愛,烏黑的頭發紮成可愛的小丸子,奶白的皮膚像雪凝,五官挑不出一絲缺陷,粉雕玉琢。
更令人心疼的是他郁悶的小表情。
有一個女侍看不下去,悄悄走到謝雲綿身邊,半蹲而下:“小朋友,你是哪裏來的?和家長走失了嗎?”
謝雲綿癟起嘴沒說話。
女侍把他牽起來,拍拍沾到他身上的灰塵,柔聲道:“要不要先來我家坐坐?”
魔道以惡為生,沒有約束人道德的條律。
這麽鮮嫩的小孩,很容易被心懷不軌的修士捉走拿去煉丹,甚至會被當作爐鼎。
謝雲綿眼看沒地方去,低頭嘀咕一聲:“好……”
女侍一路将他帶到一間破舊的小木屋裏。
她是在很小的時候,被父親賣到門宗裏當勞役,說好聽點就是仆人,平時做一些給魔修們端茶倒水的活。
久而久之,在諾大的魔道門宗裏有了可以栖身的地方。
女侍讓他坐在小板凳上,再次悉心問道:“可以和姐姐說你來自哪裏嗎?要是你來自宗門外面的話,我得趕快送你出去,要不然你會很危險。”
謝雲綿:“……”
謝雲綿小聲道:“我是被秦燼哥哥趕出來的。”
他本想和秦燼繼續說“他就是天道”。
……是他把過去的事情改變,他不想讓對方傷心,更不想讓對方走向毀滅世界的道路。
可他的話還沒說出來,男人就把他拎出去了。
“???”女侍以為自己聽錯了。
魔尊秦燼……?!
他可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啊!
秦燼不喜歡随便接觸人,所以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侍從和仆人。要是誰不小心從他眼前走過,惹他不高興了,輕的掉層皮,重則性命擔憂。
這小孩竟還能被對方……趕出來?
女侍松口氣,很是慶幸:“孩子,你不要随便接近宗主,他很危險。”
謝雲綿沒多大動觸,眨眨眼,輕聲道:“姐姐,您能幫我向他傳個話嗎?”
女侍:“什麽話?”
謝雲綿将秦燼給他紮發用的小發帶摘下,攤在手心裏,遞給女侍。
發帶是黑色的,像一塊長長的布,沾染着來自謝雲綿發絲間的桂花香。
謝雲綿放軟聲音說:“姐姐,您和他說,我是……天道,他不必滅世,我會好好照顧這個世界。”
突然間,天光驟暗,蒼白的雷光閃過,忽明忽滅,雷鳴聲随之響徹雲霄、震耳欲聾。
謝雲綿沒聽過這麽可怖的雷聲,活生生被吓一跳,面色一白,下意識捂住耳朵。
創世系統的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
【這是修仙門派的老道長在渡劫。】
謝雲綿怔住:“渡劫?”
【渡劫是修仙門派獨有的說法,渡劫成功的修仙者會飛升成仙。】
創世系統沒有告訴謝雲綿,修仙者會飛升成仙後,就會突破三界,……能夠離開這個子世界,随時來到天道身邊。
能夠接近天道,
這便是這個子世界與其他子世界不一樣的地方。
而渡劫的成功與否,需要天道來親自決定。
這萬年來,天道一直不在,沒有修仙者能飛升成功。
久而久之,大多修仙者都放棄了,只有修仙道的老道長在一直堅持。
創世系統小心翼翼試探起來:
【小陛下,您要不要過去老道長的渡劫現場看看?】
謝雲綿正好沒地方去,毫不猶豫答應了。
*****
女侍剛聽完謝雲綿的話,就有一道震耳的雷劫從天而降。
雷劫消失後,謝雲綿就不見了。
女侍睜大眼睛,瞳孔微縮,耳邊盡是雷劫散去後的嗡嗡聲。
……她聽見這個孩子說他是天道……?
關于天道的傳說,一直在民間流傳。
有人說天道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子,或者根本不成人形,只是一團靈氣,更有人說天道是一個身心醜陋的怪物。
但無論民間流傳是什麽樣,自這個世界誕生來,天道從沒出現。
有不少人認為“天道”是人們編造出來的謊言。
如今卻有一個好看到跟仙童似的孩子自稱是天道。
對方說完話後就消失了,快到宛若神跡。
女侍滿臉震驚,久久無法回過神。
對方叮囑她,要将這段話和發帶傳給魔尊秦燼。
女侍只是魔道宗門裏最底層的女仆,連修士都不是,當然無法直面接觸到魔尊。
她只能喚來宗門裏用來傳信的鴿子,将天道的話寫在草紙上,讓信鴿把發帶和草紙一起叼到寝殿的窗口。
信鴿開了靈智,也是在宗門裏拿着月賞工作的差人,它拍拍雪白的翅膀,紅紅的小鳥腳一蹬,朝魔尊的寝殿飛去。
*******
寝殿。
秦燼将小孩子趕出去後,就後悔了。
他只知道這個小孩的力量很強大,關于對方的身份,完全是他猜測而來。
他見過很多人想要暗殺或刺殺他,下意識将這個小孩也當作了那些人的其中一員。
但萬一不是呢?
這小孩只有三歲,也不知道認不認得回家的路,就這麽被他趕到宗門裏,怕是會被沉醉于修煉的修士利用。
秦燼并不是一生下來就是修魔之人,他曾當過凡人,也曾是一個孩子。
秦燼來到謝雲綿方才所待的餐桌前,餐桌上還擺放着小孩子沒吃完的早膳。
早膳很簡單,是他吩咐人從城裏的酒家買來的,一碗小米粥、一杯豆漿、和幾根糖葫蘆。
糖葫蘆謝雲綿一口都沒動過,圓滾滾的紅山楂裹着紅糖漿,淡淡的甜味彌漫而開。
很明顯,這小孩将這些好吃的甜食留在最後再吃,可惜沒來及吃,就被他拎出去了。
秦燼拿起一根糖葫蘆,向門外走去,想将小孩子哄回來。
……小孩兒腿短手短,又不識路,跑不到哪裏去,八成在外面偷偷哭。
他心想,把謝雲綿哄回來後,耐心問清楚對方從哪裏來,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然後再将對方留在他身邊。
喊他作“爹爹”也不是不可以……
他孤獨了很久,總得有個伴。
他一想到白白淨淨的乖巧小孩,圍繞在他的膝前,奶聲奶氣喊他爹爹的場面,就被可愛到了。
秦燼越想越離譜。
秦燼一手拿着巴掌大的糖葫蘆,一手推開門。
——他沒有看見謝雲綿小小的身影。。
一只渾身雪白的信鴿,帶着陽光從天而降,飛落至他的眼前,将一張紙和一條發帶放在他手心裏。
秦燼認得這發帶。
是他親手給謝雲綿戴上的。
純黑色的發帶,很襯小孩子奶白色的皮膚。
發帶殘留着桂花香與奶味。
秦燼将發帶緊攥在手心裏,皺起眉,打開一起送過來的紙。
當他看見紙上的內容時,渾身一震。
……謝雲綿是天道?!
*****
謝雲綿完全沒想到自己的掉馬,會在魔道那裏釀成什麽樣的後果。
謝雲綿被創世系統傳送到了仙門老道長的渡劫之地。
仙門老道長渡劫的地方,在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地中。
謝雲綿從半空中,掉落在軟綿綿的青草地裏,沒了發帶束縛的長發散了滿頭。
謝雲綿坐起身,任由長發沾染上青草根與鮮花瓣,整個人看上去迷迷糊糊。
“诶?這麽快就到了嗎?”
【嗯。】
謝雲綿:“修仙老道長在哪裏?”
【就在這裏不遠處,您找找。】
謝雲綿擡眸,映入眼簾盡是森綠色的草地,遠處被藹藹霧氣覆蓋的高山輪廓,晴朗遼闊的天際。
……這種平原,非常容易遭雷劈,故而很容易引來雷劫,是最受修仙者們歡迎的渡劫之地。
謝雲綿看見遠處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他朝着這人影走去。
他記得創世系統裏對對方用的稱呼是“老道長”。
那麽見面之後要喊對方“爺爺”或者“奶奶”。
謝雲綿自覺是一個禮貌的小孩。
謝雲綿踩着柔軟的草地,一步步往前走去。茁壯的青草有他的腰際這麽高,沾染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暖金色眼睛覆上一層水汽,長長的黑發随風揚起。
這是一副很美好可愛的場景。
直至一道天雷突然落下。
先是天邊驟然暗下去,然後又瞬間亮起刺眼的光,随之迎來則是震耳欲聾的驚雷聲,連地面都顫動起來。
謝雲綿又被吓一跳。
這驚吓比在魔道門宗裏受到的驚吓大得多,畢竟這就是渡劫現場,離天雷最近的地方。
謝雲綿不争氣趴到在地,像鴕鳥幼崽一樣躲在了青草叢中,小臉煞白,眼睛緊緊閉住,大氣不敢喘。
生怕過一會又聽到震耳吓人的雷聲。
謝雲綿沒有再聽到雷聲,取之而代的是一道男聲。
“怎麽有一個小家夥在這裏?”
說話的人的嗓音很溫潤,沒有任何脾氣,吐字清晰,像一盅清澈見底的綠茶水。
謝雲綿小心翼翼擡起頭。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名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身穿白袍,面目俊美清秀,神情溫和。
少年将謝雲綿扶起來,少年的身高沒有秦燼和西幻世界的首領們這麽高大,只有一米八八,盡管如此,謝雲綿的頭頂只能到他的腰間。
至少擁抱時不用抱大腿了……
謝雲綿從少年身上聞到了令人心安的茶香味。
謝雲綿眯起眼,聲音像浸過蜜糖一樣甜。
“小哥哥,您知道老道長爺爺在哪裏嗎?”
少年半蹲下身,與謝雲綿平視,一雙黑眸平靜如水,含有淡淡的柔意。
“我就是老道長呀。”
謝雲綿:“????”
這個哥哥哪裏老了??
甚至比其他幾個家長更要年輕。
創世系統默默道:
【他的年紀的确比您的其他子民更要大,與天地同壽,少年模樣只是表面而已。】
【小陛下,您可以喊他爺爺,沒問題的。】
謝雲綿:“……”
少年一臉慈祥,柔聲道:“小朋友,你喊我爺爺就可以了,不必喊哥哥。”
謝雲綿:“…………”
啊這,還是算了。
謝雲綿:“我喊您名字吧,我叫謝雲綿,您叫什麽名字呀?”
少年:“我叫蕭不寒。”
謝雲綿踮起腳,扯扯他的衣角,奶聲奶氣:“不寒,您是在渡劫嗎?”
蕭不寒點頭,下一刻皺眉:“你這樣小的小家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修仙者的渡劫之地極其危險,□□凡胎的人進到渡劫之地,若是被雷劫劈中,會瞬間魂魄飛散。
即便只是聽見天雷的聲音,三道魂魄都會被吓丢一魄。
謝雲綿是天道,再厲害的天雷僅僅只能将他吓一吓。
謝雲綿怕蕭不寒和秦燼一樣,把他趕出去,連忙抱住少年的腰,毛絨絨的腦袋在對方的腰間蹭來蹭去。
像一只粘人的小奶貓。
“不寒,其實我是天道,您,您別趕我走。”
蕭不寒:“……”
蕭不寒揉揉謝雲綿腦袋,掌心帶有淡淡茶香,沖淡了對方發間的桂花香。
“小家夥,別亂說話,要尊敬天道陛下。”
謝雲綿癟癟嘴:“我真的是天道。”
蕭不寒哄起小孩。
“小家夥,我把你送出去,等到我渡完劫了,就給你出去買小糖人吃好不好?”
謝雲綿見蕭不寒不信他,沒有再争執下去,轉移了話題:“不寒,這次您第幾次渡劫?”
少年沒想到這小孩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淡聲道:“記不清了,有很多很多次了。”
他的修為早已到了飛升前的最後一階,只要渡劫成功,就能當即飛升成仙。
但是,他渡劫了無數次,都沒有成功。
其他修仙長老更沒有渡劫成功,甚至有不少長老連往上挪一階都很困難。
修仙門派中有傳言,若是想渡劫成功,必須得看天道之意。
天道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中。
蕭不寒與秦燼不同,他相信天道的存在,但也相信事在人為,渡劫不需看天道之意。
如今有一個自稱是天道的小孩子出現在他面前。
蕭不寒忍不住逗起謝雲綿玩:“小朋友,既然你說你是天道,那可不可以讓我渡劫成功,飛升成仙?”
謝雲綿點點頭。
這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可他隐約知道,“渡劫”“飛升”這些事,在這個子世界裏似乎是一件大事。
他得擺出一本正經對待的精神。
“咳咳。”
謝雲綿故作嚴肅輕咳幾聲,踮起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大一點。
“不寒哥哥,既然您想飛升,您得通過我幾個問題。”
蕭不寒覺得這小朋友更加有趣了,眉頭輕挑:“你問問看。”
這個小孩子長得很可愛,男女莫辨,比門派裏的小仙童更要可愛萬分,性格也很乖巧禮貌。
他不妨陪這小孩玩玩,但不能耽誤太多時間,他怕下一道天雷會傷害到小孩。
謝雲綿問道:“……蕭不寒哥哥,您為什麽想要渡劫飛升呀?”
蕭不寒讓謝雲綿和他席地而坐,兩個人坐在軟綿綿的幹燥草地上,陽光不濃不烈,灑落在兩人身上。
謝雲綿披散的柔軟黑發蒙上一層金光。
蕭不寒的聲音很溫柔,和精靈王一樣,很适合用來哄小孩子。
“我想要飛升的原因,很簡單,僅僅是因為一個人。”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剛成為修仙者時,曾與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相識。
他那時候的修為不高,在修仙門派裏沒有住所,只能在凡城裏租屋子住,手頭更是沒多少銀錢。
那個少年經常接濟他,以各種理由送他吃食和生活用品,和他一起出去玩。
他沒什麽可以回報對方的地方。
他只會用一些剛學來的法術來讓少年開心,比如變出一朵小花的法術,不用洗澡的淨身術,可以讓食物永葆溫暖的火術。
他們一來二來就相熟起來,成了無話不談、把酒問月的摯友。
蕭不寒本以為他們會一起過下去。
但好景不長,那名少年告訴蕭不寒,他要離開了。
那時候蕭不寒的修為已經到了大乘期,離渡劫只差一步之遙。
大乘期的修仙修士在門派裏屈指可數、無所不能。
蕭不寒以為對方遭遇了什麽困難,暗地裏偷偷照顧對方,即便如此,他沒能留住他的摯友。
他某天修煉完畢後,來到他們相居的小木屋裏,怎麽樣喚都喚不到少年的名字。
有人傳言他的摯友身患重疾,去遠方治病了,或者是已到而立之年,回老家結婚了。
蕭不寒不信。
修仙者可以随意将自己的容貌調年齡段,大部分修仙者都把自己的容貌控制在六七十歲的樣子,這樣看起來德高望重。
但蕭不寒卻一直把容貌留在十六七歲的樣子。
許多人不解。
蕭不寒很強大,卻要頂着一個稚嫩的面龐,與實力完全不符。
蕭不寒只是想将容貌留在他與少年相識的那一年。
他怕對方回來找他時,不認得他了。
蕭不寒一個人說了很多話。
他回過神來,才想起聽他話的是一個小孩子。
小孩可能聽不懂。
蕭不寒輕笑一聲:“抱歉,忘了和你說我想要飛升的原因了。”
他閉上眼睛,輕嘆口氣:“他曾說過,如果某天他不見了,我只要渡劫成功、飛升成仙,當即就能見到他了。”
從此,蕭不寒像着了魔一樣,瘋狂修煉,一日複一日渡劫。
他不信渡劫需要看天道之意,更不信渡劫成功後只能見到天道。
他只相信他的摯友。
謝雲綿聽完蕭不寒的故事,久久沒辦法平靜下來,他清晰感受到蕭不寒與對方的深刻感情。
蕭不寒看向他,聲音平和:“小朋友,我的摯友和你一樣,有一雙金色眼睛,皮膚很白,長得很好看。”
現在小孩子的五官沒長開,但他看得出對方長大後一定是個美人。
他的摯友也是一個美人,漂亮到萬物都為之失色。
謝雲綿沒有細聽蕭不寒的話,他注意到了蕭不寒長袍衣袖之下的手腕。
修仙之人的身體都不弱,少年的手腕很有力,小麥色的皮膚透出青色血管。
吸引了謝雲綿注意力的,是少年皮膚之上的疤痕。
疤痕又粗又重,呈暗紅色,像一條猙獰的紅龍,盤旋在少年手腕上,一直蔓延到衣袖深處的身體。
想必這樣的疤痕,肯定布滿了他的身體。
這樣的疤痕,是被巨雷劈打後留下的傷痕。
蕭不寒不覺得難看,只要能見到摯友,他做什麽都值得。
再說,再難看又如何?
他又不需要找道侶。
謝雲綿看了他手腕的疤痕許久,眸色微動,一向奶聲奶氣的聲音,變得沉穩起來:“不寒哥哥,您是想渡劫成功是嗎?渡劫成功飛升,就能見到您的摯友了?”
蕭不寒:“嗯,我的摯友不會欺騙我。”
謝雲綿站到蕭不寒的面前。
太陽光在此刻變得濃烈許多,耀眼的金色光芒投映而下,給他的身形圈上一層金光,如同長出一對奪目的羽翼。
不知怎的,蕭不寒竟從這個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說的強大力量。
剎那間,劫雷劈下,天光閃爍,巨龍一樣的白光盤繞在天際,伴随着能顫動地面的巨大雷聲,洶湧而至的天雷自穹頂而降,徑直劈向了蕭不寒所在的地方。
蕭不寒已經習慣了天雷侵身,閉上眼睛,面色平淡無波,靜靜等待被天雷劈中後的疼痛。
出乎意料,蕭不寒沒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他睜開眼,看見小孩子抱住了他。
小孩子的身體很軟,帶有溫暖的奶香味。
兇猛無情的天雷,像見到了可怕的兇獸,在距離他頭頂不到一寸的地方,瞬間消散不見。
天空重新恢複晴朗,陽光明媚,萬物靜好。
天道撕開了他的雷劫。
修仙修士蕭不寒,渡劫成功,當即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