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假面
琴師陳問,從來都以面具的形象示人。那銀色面具上有着繁複的紋路,宛如上古巫師通靈天地時的假面,更加增添了陳問身上孤高神秘的氣息。
是以,這銀面具如同與陳問合為一體,之前倒也沒人提出要看他的面具之下的本來樣貌。
不過如今項椋這麽一說,倒是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這問先生究竟長成什麽樣子?一定是個仙人般的美男子吧。
陳問躬身向着樓內賓客行了一禮,一身白衣勝雪不染風塵。他不卑不亢地說:“鄙人面目醜陋猙獰,怕驚吓到各位貴客,攪了大家的雅興。”
荊楚适時的上前一步,想要揭過此事轉移話題。她柔柔地一躬身,妩媚地說:“各位貴人,小女還有一舞,願為諸位助興。”
“且慢!”
項椋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面帶玩味兒地說:“陳公子,不過就是一個面具,還是取下來給大夥兒看看吧。一個大男人如此扭捏,莫非,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
這話說的直白且無禮,陳問的小粉絲們先不幹了,安平就脆生生地嗆聲道:“喂!你說話要講證據的!不要平白污蔑別人!”
項椋尋聲看向安平,那目光讓安平很不舒服,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雖然有人維護陳問,但也有些起哄看熱鬧的:
“哎呀多大點事啊,你就摘下來給大家看看,快點快點。”
“就是啊,大男人扭捏什麽。”
這些起哄的人中,有人是為了賣項椋一個面子而出聲支持,有人就是單純看不慣漂亮姑娘喜歡陳問,故意給人添堵。
一時樓中你來我往争執不下,為了平息事端,一個掌櫃模樣的胖男人站出來高聲道:“問先生,既然貴人們想看,那就請摘一下面具吧。”
這胖男人長得和善笑眯眯的像是沒有脾氣,但語氣中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陳問被如此逼迫有些無奈,也只能很輕地說了聲好,而後在風月樓衆人灼灼的視線中一低頭,緩緩揭下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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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雪閣中的齊琛垂下了眼眸,像是不忍去看。
面具揭下,樓中響起了一片驚呼的聲音,連安平都被吓到了。
那銀色面具之下,是一張醜陋至極的臉。
陳問的上半張臉,像是被火燒過,肌肉和皮膚都融化在了一起,沒有一塊好肉,只剩下坑坑窪窪的疤。莫說項椋,就算是程潛站在這裏,怕是也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了。
陳問坦坦蕩蕩等大家看清之後,才又将面具戴了回去,恢複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的佳公子。無論觀者內心有多少惋惜驚駭,陳問似乎都絲毫沒受到影響,如常帶着微笑向看客們致意,同時目光坦蕩地看向項椋。
項椋似乎仍不滿意。他看似略帶歉意實則咄咄逼人地說:“在下多有冒犯,還請陳公子見諒。公子技藝卓絕,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請公子去寒舍一敘,也給我個機會為公子做出些補償?”
項椋的疑慮沒有消除,他想把陳問帶回去慢慢探究身份!
舞臺上的荊楚心裏一驚,立刻去看陳問。卻見陳問沒有絲毫的意外,甚至突然有種放松下來的感覺。多年相互扶持培養的默契,讓荊楚一瞬間明白了陳問真正的計劃!
今天真正要去項椋身邊冒險的,不是她荊楚,而是陳問自己!
在陳問的計劃裏,荊楚只是他完成計劃的一環而已,他自己才是誘餌。只要項椋對陳問的身份起了興趣,就坐實了項家心中有鬼!若是能刺激項家父子有所動作,那所謂證據确鑿的程氏一案就有了新的轉機!
荊楚感覺血液一瞬間全部湧回了心髒,整個人冷的發顫。她怨恨自己的遲鈍又怨恨陳問的機智。她早就該覺察異常的,項椋喜歡的從來都是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不是她這樣的風情萬種。況且,就算到了項椋身邊,她一個玩物怎麽可能輕易偷到關系到對方身家性命的東西!
原來的計劃漏洞百出,她早該想到的!她怎麽能這麽傻!
可是陳問怎麽能這麽狠心呢,什麽都不告訴她,還讓她在無意中親手将自己最重要的人送入險地。
風月樓中的舞姬琴師被請去大戶人家本就是常事,項椋開口要人,陳問自己不拒絕,那就沒人能阻止了。
一旦進了項府,那就是九死一生。
齊琛的心沉了下去。他不能出手,他跟程家關系人盡皆知,若此時出手突兀的搶人,幾乎就坐實了陳問的身份存疑,只會令陳問更加危險。
陳問是鐵了心要刺激項椋,為了尋找線索毫不顧惜自身,決心之大,根本沒有給齊琛和荊楚拒絕的機會。
齊琛原本是有機會識破陳問計劃的,可是好巧不巧,他在今晚被分了心。
然而,雖然陳問算無遺策,還是百密一疏。他怎麽也算不到齊琛身邊出現了一個變數。蕭慕離,是齊琛最後一個補救的機會。
暖融融的房間裏,齊琛抓住了蕭慕離的手腕,依然微涼的指尖搭在她跳動的脈搏上,輕聲說:“幫我。”
雖然是求助,但齊琛語氣神态中毫無示弱請求之感,反而有一種決絕。
“幫我留下陳問。”
蕭慕離沒有追問緣由,只是鄭重地一點頭,快步走出房間來到安平身邊,沖着項椋朗聲說:“項公子,君子不奪人所愛。我今日已經同荊楚姑娘說好,約她跟問先生一起到武安侯府玩。荊楚姑娘我說的可對?”
荊楚認出了蕭慕離,知道是自己人,馬上上前一步确認道:“确實如此。”
項椋跟小厮确認了一下蕭慕離的身份,方才笑到:“那我将荊楚姑娘讓給蕭大小姐,問先生分我如何?”
蕭慕離當然不同意。他倆一個站在時雪閣、一個立于惜花臺,遙遙對立,劍拔弩張。風月樓衆人的視線全都彙集到了他們身上,嗅到了有熱鬧可看的味道。
其實風月樓中拈酸吃醋的事情常有,自有一套解決辦法。無外乎先比權勢再拼財力,總歸大家都是體面人,也不會真為了幾個風塵姑娘撕破臉皮。像今天這般兩個權勢地位旗鼓相當的人各不相讓,十分少見,足夠讓圍觀群衆興奮不已。
今天輸了的一方,怕是要被京城的纨绔圈子嘲笑上一陣了。
那個胖管事笑呵呵地登上樂舞亭,站在亭子中央一躬身,說道:“既然二位都鐘意問先生,那就得按照咱們風花雪月的規矩,比上一比。文争還是武鬥,二位請做個選擇吧。”
“文争!”
“武鬥!”
蕭慕離和項椋同時開口,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蕭慕離選的是文争,而項椋選的是武鬥。
這下樓裏熱鬧起來,衆人議論紛紛。這蕭家武将世家居然選了文争,而有名的江南才子項椋卻選了武鬥。
蕭慕離的想法很簡單,文争嘛,無外乎當場吟詩作詞之類。憑借唐詩宋詞三百首技驚四座不是穿越者的保留項目麽,穩得很。至于項椋為何會選擇武鬥,她一時倒是猜不到原因。
胖管事樂呵呵宣布:“既然如此,那便先文争再武鬥,公平公正。”
“如果一人贏一場呢?”安平嘴快地問。
胖管事不慌不忙一欠身,禮數周全地回答:“回貴人的話,若是如此便抽簽決定,全憑天意。”
項椋朗聲而笑,扶掌道:“好!有趣,有趣!”
蕭慕離也不廢話,直接說:“那就出題吧。”
風月樓中立刻開了盤口,來押誰在今日會更勝一籌,贏得佳公子。人們普遍更看好項椋一些,因而蕭慕離的賠率更高。
“我跟你們說,這個蕭大小姐我去年見過,她就沒讀過書,粗鄙的很,文争這一環節肯定是項公子贏。”
“那武鬥呢?蕭家可是武将世家。”
“嗨,蕭家能打的只有蕭堯,其他都是草包。而且她一個女娃子怎麽能打得過大老爺們。”
“有理有理,咱們還是押項公子穩妥一些。”
嗡嗡的議論聲傳到安平的耳朵裏,她不服氣的一哼,叫來一個小厮,在蕭慕離身上押了黃金百兩。這是她一個公主半年的積蓄了,算是給蕭慕離撐起了足夠的排面,仗義!
小姑娘一揚下巴,對蕭慕離說:“喂,要是輸了今年你養我啊!”
蕭慕離笑:“那姐姐帶你去種土豆。”
胖管事看賓客們下注已經盡興,這才一敲編鐘,擡掌一指風花雪月四樓中最古樸的那一座聽風堂,恭敬的說:“今日我小小風月樓蓬荜生輝,得太傅大人親臨。還請太傅大人為今日的文争出題。”
風月樓中響起一片起哄之聲。
聽風堂走出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已近天命之年,正是當朝大儒、太子太傅孟丘。這是一個迂腐至極的老人,即便是來風月樓,周圍也都是些老先生作陪,連添茶倒水的都是小厮。孟丘是真的為了聽鳳求凰的古琴古曲而來的。可惜陳問今天傷了手,讓這老先生白來一趟。
所以孟老先生現在沒什麽好臉色,更看不上蕭慕離和項椋的意氣之争。不過以他的地位,今天除了他也沒人敢班門弄斧地給這場文争出題。老先生于是不耐煩說:“也不出什麽詩文了,評判還要多費功夫。就對對子吧,我出個上聯,你們先對出下聯者,就算獲勝。”
蕭慕離聞言,如同一盆冷水兜頭從頭頂澆下,整個人從腦門涼到了腳後跟!
她心中吶喊:別啊,不麻煩啊!出詩文啊!!!
她臉色變得太差,以至于安平都看出了不對,跟着緊張起來:“喂!你行不行啊。不行找四哥幫你啊。”
蕭慕離死死忍住想回頭找齊琛的沖動。她現在一舉一動都萬衆矚目,絕不能把齊琛牽扯進來。可是,論對對聯,她怎麽可能是從小到大就學一門語文的古人的對手?
孟丘擡頭望月,似乎已經想好了上聯。項椋唰的一聲打開了一把折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很是潇灑。
“等等!”蕭慕離不得不出聲打斷,先給自己争取點時間。
氣氛本來已經被推到了頂點,風月樓的看客們也跟着緊張,被蕭慕離這一打斷提着的一口氣就洩了,于是開始不滿地議論:“是不是這就認輸了?”
“唉,根本沒有可比性,何必自取其辱啊。”
“認輸吧認輸吧,趕緊武鬥,武鬥好看。”
項椋挑眉問:“蕭姑娘有何指教?”
蕭慕離咬牙道:“就,對對子太草率了吧,配不上風月樓的格調啊,不如還是作詩吧,今天月色那麽好,跟詩文多配啊。”
孟丘被一個不讀書的黃毛丫頭打斷了思路,更加沒了好臉色,直接冷哼一聲道:“一個教坊司要什麽格調,上聯已經出好,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