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項世伯

折騰了一個晚上, 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的蕭慕離垂頭喪氣地回了侯府。

她把公主弄丢了。

這真是要掉腦袋的事情。沒有天眼和攝像頭也真是要命,即便知道綁走安平的馬車樣式,甚至姜嬸還記得車夫的體貌特征, 但要在諾大京城找出這輛小馬車和一個車夫,也無異于大海撈針。

而且,這京城入了夜,除了風月樓所在的仁興坊和三教九流彙集的南市,其他坊市都是要宵禁的, 根本無法進入。

所以, 那輛馬車,是如何離開仁興坊的呢?

京城宵禁由城防衛負責, 那這輛可以在城防衛眼皮子底下無視宵禁的馬車, 自然應該跟城防衛有點關系。蕭慕離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起了昨晚在安平離開豆蔻齋時,王斐那有些突兀的表現。

可是好端端的, 城防衛綁架一個小公主幹什麽?

現在才剛剛卯時,天剛蒙蒙亮, 蕭慕離一路恍惚一籌莫展, 一下馬車就看到侯府門口躺着一個人。這人身下還墊着褥子身上還蓋着被子, 睡得倒是香甜。

蕭慕離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累出幻覺了,不确定地問跟她一同回來的姜嬸:“嬸兒,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人?”

姜嬸哎吆一聲,趕忙過去:“這不就是公主嗎?怎麽睡這裏了啊!”

還真是安平!失蹤的公主莫名其妙被送回了自己家門口!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半個時辰後。

蕭慕離在臉盆的冰水裏紮了個猛子, 好歹算是給自己高速運轉的腦子降了個溫,不可置信地問:“所以是蘇了了綁架你, 然後項椋來救你, 然後綁你的人綁走了項椋把你扔給我了, 還他喵給你蓋上了被子?!”

“昂!”安平确定地猛點頭。

蕭慕離長嘆一聲,把自己砸到床上用手捂着臉說:“姜嬸,唉,頭疼…”

故事直到蘇了了綁人的部分還是可信的,這事兒有姜嬸的佐證,還有一個更直接的證據:系統一直沒有發布救助蘇了了的任務,也沒有因為蘇了了的死而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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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了了是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代價也就只能自己承擔。

蘇了了确實騙了她們,可是,故事後半段說項椋那麽恰巧而好心地救人,也就只有安平這樣的老實孩子會相信了。

姜嬸過來一邊給蕭慕離號脈一邊勸:“你先睡會兒吧,公主既然沒事,其他的也不急于這一時了。”

蕭慕離還是一骨碌爬了起來,擺擺手說:“不行不行,還是得先去找那個院子,要是有人進去破壞現場就麻煩了。姜嬸你先留在侯府避避風頭。”

說罷她揪起安平就往外走,安平掙紮道:“可是,可是我不認識路啊。來去的路上我都是暈着的啊。”

蕭慕離變魔術一樣拿出了一個小紙條,紙條是從安平身上掉出來的。那紙條上清清楚楚寫着一個地址:京城南門外三十裏,破敗尼姑庵。

·

東宮之中,齊琛也是一夜沒睡。他從暗室中走出來,在清水中洗淨手上的鮮血。

暗室中,渾身是血的項椋已經徹底暈死過去。

南一有些擔憂地勸道:“主子,還是歇會兒吧,不急于這一個時辰。”

齊琛面色蒼白,嘴唇沒了血色,卻是神采奕奕,有些興奮地說:“沒事。這項公子真是個聰明人,要不是難過美人關,還真不好抓啊。對了,蕭家那小丫頭那邊怎麽樣了?”

“一早就出發往南去了。南門一向是最晚開的,等蕭小姐出城發現地方是錯的,再折返回來,估計就到午後了。”

齊琛點頭:“嗯,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南一,再替我辦件事。萬一今天事有不虞,你就趁着京城混亂直接拿着路引,把蕭慕離打暈送去雲州。”

南一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應下來,而是說:“我讓南十去辦,主子,今天我跟您一起去。”

齊琛甩甩手上的水,反問道:“你覺得如果出事,以後只靠南十那個小傻子能幫我報仇嗎?陳問會跟我一起去,咱不用非得上趕着讓人一鍋端吧。”

南一聞言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應下:“好。”

齊琛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不報仇其實也行,反正我死都死了,你們就好好活着幫我燒燒紙,給我講講陽間的事兒。我其實還挺想知道,蕭慕離那個小丫頭最後會便宜了誰。”

“主子…”

齊琛做了個不再繼續的手勢,拿起了手邊的一張拜帖,大步走了出去。

城北文寧坊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裏有一座不大的私宅,正是項懷義秘密進京後的落腳之處。他進京後除了幾個故舊,從不見外人,一應事物皆由其子項椋出面處理。

因而,當項懷義收到齊琛的拜帖時,便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他吩咐身邊一個幹瘦老邁的家仆:“去将公子叫來。”

家仆躬着身回道:“老爺,公子昨晚出去,一直到現在都沒回來呢。”

項懷義是一個儒雅的中年男人,可以看出江南煙雨浸潤出的文人氣質。聞言他也不惱,只無奈嘆了口氣說:“唉,現在不在家也好。”

齊琛此時正站在項府門外,看着匾額上“文園”二字,問身邊的陳問:“你們江南也有個文園吧?沐家的産業?”

陳問今日用玉冠束起了頭發,穿了一身天青色錦衣,腰間挂玉,是一副貴公子的模樣。他與齊琛并肩而立,笑道:“有機會哥請你去玩。”

齊琛偏頭看了他一眼,哼了聲:“這是背着荊楚藏了小金庫啊。”

提到荊楚,陳問瞬間吃癟。恰在此時,項府的大門緩緩打開了,只見項府所有家丁小厮丫鬟婆子,在項懷義的帶領下整整齊齊地跪了一地,俯身而拜齊聲高呼:“太子殿下千歲!”

饒是齊琛,也被這個場景驚的詞窮了。自從程家出事,齊琛的太子之位眼看着越發風雨飄搖,已經很久沒人這麽恭敬的行拜見太子應有的禮節了。

項懷義果然是個老狐貍啊。

齊琛嘴角一揚,立馬熱情地上前扶起項懷義,配合着感慨地說:“世伯何須多禮,是我冒昧登門,叨擾了。”

項懷義忙将齊琛讓進正廳,同時餘光打量了一下齊琛身邊的陳問,卻沒有任何反應。齊琛心中一哂,這項懷義果然不好對付。

今日的陳問,穿着打扮與當年程繼一般無二。當年程潛是項懷義登科時的主考官,名義上是項懷義的老師,實際卻将項懷義當作志同道合的密友,甚至請他來為自己兒子們授課。

所以,項懷義對程繼很熟悉,不可能認不出,但他卻能在表情上不露出絲毫破綻,可見心思深沉。

幾人寒暄幾句,你來我往互相試探幾輪後,齊琛突然話鋒一轉,看了眼項懷義身邊的家仆,欲言又止地說:“世伯,晚輩此番冒昧前來,實為有些私事請教。”

項懷義會意,吩咐家仆道:“你先下去吧,莫要讓人前來打擾。”

等家仆縮着脖子離開,陳問才站了起來。他看起來十分激動,一時眸中含淚哽咽難言。

“這位是?”項懷義不解地問。

陳問深吸一口氣略微平複了心情,向着項懷義行了個恭敬的弟子之禮,悶聲道:“學生程繼見過先生。”

項懷義臉上這才出現了驚詫的神色,忙起身幾步上前将陳問扶起,神情似悲似喜,顫抖着手摸上陳問的面具。陳問卻後退一步道:“學生面目已毀,不敢玷污先生慧眼。”

項懷義緊緊握住陳問的手,眼中含淚激動地說:“孩子,你還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陳問卻語氣沉痛地說:“我是戴罪之人,原不該再來打擾先生。只是,今日有人将一些東西放在了我門前。這些東西事關重大,不得不親身前來同先生商量。”

說罷,陳問從桌上拿起帶來的一本厚厚書冊,雙手奉給項懷義。

這是項氏一年來走私的賬本。

僅僅是一年的賬本就是厚厚一本,可見項氏從中牟了多少利益,這賬冊就是走私的如山鐵證!

項懷義粗粗翻了幾頁,人就踉跄了一下。

陳問扶着項懷義,關切地說:“這只是其中一本,還有兩本我擔心一起帶來太過引人注目,就收起來了。”

可是這話聽着像是在為項懷義排憂,實則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脅。言下之意,他們今天如果在這文園中出了什麽事,那剩下的賬冊可就要見光了。

項懷義微微低下頭,表情晦暗不明。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合上了賬冊,轉身蹒跚地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在齊琛面前跪下了。

沒等齊琛去攙扶,項懷義就悔恨難當老淚縱橫地哭道:“老臣對不起聖上,也對不起殿下啊!項家人做出這種醜事,老臣,老臣再也沒有臉面見殿下了。”

齊琛要去攙扶的手一頓,又收了回來。他心中冷笑,項懷義想把罪責推給家族,把自己摘出來可沒有這麽容易。

齊琛冷眼看着他演完,才溫聲道:“世伯,我自如絕不相信您會做出這種有損社稷的事,這一定是有人陷害。您是項氏一族的主心骨,榮辱與共,這怕是沖着您來的啊。您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才招來此等禍事啊。”

項懷義擡眼看了齊琛一眼,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這才是此行真正的目的。

齊琛繼續語氣無比沉重地說:“當年程家如日中天,照樣頃刻傾覆,如今又輪到了項家。世伯,這背後究竟有什麽隐秘,這是要對所有人都趕盡殺絕啊!”

項懷義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真的已經動搖了,難道過了這麽多年,那個人還是要對他下手嗎?

可是轉念一想,這賬冊确實是個麻煩,處理不好就會讓項家傷筋動骨,可是跟他知道的秘密相比,卻還不算什麽。

那個秘密一旦說出來,他才是真正的沒了生路。那個人不僅不會放過他,連他的血脈也不會留下。那個人的狠,他比誰都清楚。

在極短的時間裏,項懷義已經做出了選擇,他要棄車保帥,即便認下走私罪行舍棄整個項家也要保住自己和兒子。

于是他搖搖頭說:“殿下,您所說的老臣聽不太明白,我們項家如何能與程氏作比呢。”

齊琛挑眉與陳問對視一眼。必須用那最後的籌碼了。

陳問來到項懷義身邊,拿出了一塊沾血的玉佩遞給項懷義說:“先生,除了賬冊,我還有另一樣東西。您看看。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既然您對我家的案子一無所知,那為何要讓項公子暗中抓捕我呢?”

終是圖窮匕見。

項懷義這下終于變了臉色。

那玉佩是項椋的随身之物,絕不可能遺失。項懷義整個人一口氣突然洩了,頹然跪坐在地上,顫抖着拿過玉佩,不甘地盯着二人道:“你們,你們可真是長大了啊。”

這唯一的兒子,果然就是壓垮項懷義那最後一顆稻草!

齊琛此時心跳的極快,他抓住了項懷義的軟肋!他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壓住自己的迫切,穩住聲線道:“世伯放心,貴府公子此時還并無性命之憂。本王也只是想要請教世伯,當年之事真相究竟如何,只要世伯如實告知,存初就會平安無事的。”

項懷義神色複雜地看着齊琛。他在江南也聽說過這個太子現在變得偷懶懈怠,耽于享樂,還總苛待宮人行事無忌,與當年那個勤于朝政正直仁愛的太子簡直判若兩人。

但今日一見,項懷義方才知道,太子是變了,但變得不是那些表象,太子最根本的變化是,他不再有一個君子的底線了。

項懷義突然有些憐憫齊琛,他長嘆道:“什麽都不知道的活着不好麽?少年偏要與命争,早晚落得個身死魂銷萬事空啊。”

屋外,項懷義身邊那個畏縮幹瘦的家仆已經換了一副模樣。他行動利落毫無蒼老之感,現下已經召集了一衆家丁,打開了文園隐秘角落的庫房。庫房中堆滿了長刀利箭殺人弓。那家仆陰測測地下令:“圍了屋子,如有變故,所有人,包括咱們的項大人,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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