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志向同

項懷義到底還是上了年紀, 不過跪了這片刻站起來時就有些踉跄了,站在他身旁的陳問還是上前攙扶了一下。項懷義眼神卻在齊琛和陳問之間轉了轉,不懷好意地說:“殿下, 您現在倒是很确定程兄是被冤枉的啊,當年皇後娘娘那麽求您您可都沒動搖啊。”

挑撥離間之所以好用,是因為有時候真的只是雲淡風輕幾句話,即便知道對方目的龌龊,裂痕也還是會生長的悄無聲息。

其實, 齊琛和陳問, 也曾經歷過相互懷疑試探,不過如今…

陳問放開攙扶的手, 退到齊琛身邊, 無聲的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兄弟同心。

項懷義點點頭,有些感慨:“當年我們也是如你們一樣的少年情誼啊。人心吶,最是善變。殿下您也變了很多, 五年前您可不會做出這種用我兒子性命威脅的事啊。”

齊琛聳聳肩:“幼稚天真的少年終将成為不擇手段的大人,那些不肯改變的都死在了半途, 不是麽?”

項懷義贊同的一笑:“罷了。瞞了太久了, 也憋的很。你們是對的, 五年前程家一案,的确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冤案。”

五年求索,終得真相。

陳問不由急切地追問出那個困擾了他們五年的問題:“那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妹妹為什麽都認了罪!”

項懷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才對着齊琛說:“殿下, 這案子是你查的,你知道證據有多麽紮實。除了口供, 還有物證。這些物證之所以讓你都看不出破綻…”項懷義眯了眯眼睛, 仿佛透過虛空又看到了故人——

“是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是程大人親自準備的。”

齊琛只覺腦中驚雷炸響。五年前, 無論他怎麽努力都找不到任何可以翻案的證據瑕疵,原來是因為,那是程潛親自僞造了指認自己的罪證。齊琛是敗給了自己的親舅舅。

但此時,縱然心中掀起巨浪,齊琛依然不動如山的坐着。他不能露出絲毫的破綻。

項懷義見齊琛沒有反應,只能繼續道:“很想知道為什麽吧?程潛,好好的國舅宰輔,幹嘛要一心求死呢?因為啊,他的死和整個程家的悲劇,其實都是一個交易。這個交易還要從五年前初春的那場大雪說起。”

五年前,上庸一整個春天都在下雪,草木不生,牲畜沒有口糧成批病死。為了活下去,其攝政王烏默爾舉全國之兵進犯燕雲二州。

Advertisement

面對外辱,當時的國尉程潛卻是主張與上庸議和,征調江南的糧食換取上庸的良馬,止息兵戈。這個提議遭到了朝廷大多數人的反對,太傅孟丘更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指着程潛的鼻子,罵他是茍且偷安的懦夫、枉為人臣!

是時,意氣風發的小太子也不同意舅舅的主張。上庸的鐵蹄既然敢踏上大梁的土地,那就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犯我國土者,雖遠必誅!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有蕭家軍在、有戰神武安侯在,上庸必敗無疑。

和議失敗,安寧了十五年的燕雲邊境,戰火重燃。

征兵、糧草、軍饷、撫恤…哪哪都需要錢。可是當年的大梁日子也不好過。北方莊稼歉收,北地還起了匪患,蕭家軍外禦外辱內平盜匪,連月征戰錢糧吃緊。面對空虛的國庫,程潛只能親自離京遠下江南征糧。

程潛離京月餘之後,就傳來了貪腐的消息,朝堂震動。

項懷義臉上出現了一絲悲涼,回憶道:“那個時候的江南經過了三輪征糧,也真的沒有錢了,百姓都開始吃樹葉充饑,把最後一把粟米送上前線。程兄見此情景一夜就老了下去,是真的愁啊。

你們都道武安侯戰無不勝,只有他知道武安侯的難處。活着的軍士吃不上飽飯,死了的同袍拿不到撫恤。百姓家裏的壯勞力上了前線,留下的老母幼子根本活不下去。再加上那些诏安的土匪不安分,北疆那個時候早就內憂外患,這批軍饷要是運不到,蕭家軍就是生死一線。”

啊!

門外突兀的一聲慘叫打斷了項懷義的講述。三人眼神俱是一變,還沒等反應,一個人就砰地一聲撞開了正堂的大門,撲了進來。

來人身上帶傷,左臂衣袖都被鮮血染紅了,右手還拖着一個昏死過去的人。齊琛見此情景臉色大變,冷靜自持全都丢到了一遍,急道:“你怎麽會來這裏!”

齊琛機關算盡,蕭慕離怎麽還是卷進來了!

蕭慕離像是剛剛打鬥過一輪,疲憊不堪。她粗暴地把手上拖的人拉進來,回身關上門用劍鞘一欄,從自己衣擺上撕了布條,邊往自己胳膊上綁邊對陳問說:“那個,陳公子,麻煩你先幫忙捆了這個人。”

陳問蹲下一看,正是項懷義身邊那個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家仆。

“蕭慕離,你…”

說到一半,齊琛說不下去了。他要怎麽問,問你為什麽沒被我騙出城?還是問你怎麽就不能聽話一點呢?他有什麽立場問這樣的話。他問不出口,滔天的驚怒也只能壓回心裏,能做的竟然只有沉着臉去幫蕭慕離處理傷口。

沒想到就這點事兒蕭慕離也不用他。女孩自己将布條繞過腋下潦草一紮,指指暈死過去的管家說:“我剛翻牆進來就看到這個人正在組織家丁開庫房取兵器,要圍了這間屋子要對你不利,我就趁他落單先綁了進來。”

齊琛還是盯着蕭慕離的左臂,嗯了聲:“你,嗯,還在流血。”

“沒事小傷,我凝血功能好。”現在情形容不得蕭慕離矯情,她看看屋子裏那個一直抄手看戲的中年男人問:“他就是項椋的爹嗎?你怎麽也不帶個護衛,項家人很危險!”

齊琛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垂眸說:“嗯,關于五年前的事情,有一些疑惑想來請教項世伯,所以不便張揚。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蕭慕離氣道:“這個賬我之後再找你算!”

齊琛眨眨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眼蕭慕離的臉色,不是個要跟他決裂的樣子,這才乖乖嗯了一聲,輕聲說:“抱歉,是我不對,讓你擔心了。”

蕭慕離見齊琛這麽乖巧認錯的樣子,一時也發不出火了,一路趕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陳問孤獨地在旁邊兢兢業業綁好了家仆,走到門邊看了看,果然看到外面有持械的家丁。他從靴筒中抽出匕首,直接架上了項懷義的脖子,動作利落語氣卻依然溫和有禮:“先生,得罪了。”

項懷義絲毫沒有陰謀被揭穿的失态,也不管脖子上的匕首,打量了一下蕭慕離,用手在自己肩膀位置比劃了一下說:“丫頭,不記得我了嗎?我上次見你你才這麽高呢。看起來你是太子的人?太子殿下,倒是我小瞧你了,你居然還能收服蕭家人,本事不小。”

蕭慕離見項懷義被制住,門外家丁應當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她現在只需要拖延時間等待援兵。于是她靠着桌子坦坦蕩蕩地說:“對呀,我是太子的人啊。”

“蕭慕離!”

齊琛這一聲低吼把蕭慕離吓得一哆嗦。齊琛此時真是氣的狠了,他費盡心機想把蕭慕離摘出去,她怎麽就這麽不知深淺非要一頭撞進來!

蕭慕離卻一臉茫然坦蕩地問:“我說錯什麽了嗎…”

這個場景顯然取悅了項懷義,他誇張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有趣,有趣!哎我剛剛講到哪兒了,啊對了,程家的冤案。當時程兄已經征不到軍饷了,征不到軍饷在北邊打仗的武安侯蕭讓就要敗了。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找到了程兄,說他有一大批糧草秘密藏在了江南,要跟程兄做一個交易。那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程家這個眼中釘從此在世間消失。只要程兄認了貪污之事滿門抄斬,這批軍饷就會作為贓物出現,那麽蕭家軍就有救了。”

“我家十七口人,我妹妹才剛剛開蒙讀書...”陳問不可置信地說。

“對,可就是這麽離譜的交易,程兄想了整整一夜,然後,他答應了。”

“什麽?”蕭慕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驟然得知真相,一時有些怔愣。

項懷義玩味地看着蕭慕離和齊琛,點頭補充:“所以啊,不是程兄害死了武安侯,而是程兄為了救武安侯,親手安排了自己的冤案,害死了自己。這就是五年前程氏滅門案的真相,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用一門十七老少的死,換邊疆将士一條生路罷了。”

三個年輕人一時都沉默了。原來當年的真相,竟如此的沉重。程潛不是禍國殃民的大貪官,他是為了蕭家軍為了大梁,才主動選擇了犧牲自己!不,犧牲的不僅僅是程潛,而是整個程家。

所有的程家人,無論七尺男兒還是溫婉閨秀,在審訊中無一人改口,全部自願認罪,用悲壯決絕的獻祭來換北疆安寧,哪怕至死都背負着污名和舉國的謾罵也從未退縮。

他們、她們、所有人,都是英雄。

甚至時至今日,大梁百姓們提到當年的程家,都還要不屑地呸上一聲,沒有人知道英雄們的熱血為誰而流。

齊琛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喃喃地說:“我也是助纣為虐的劊子手啊。”

真相揭開,高懸了五年的鍘刀轟然落下,無情劈砍在齊琛心口,翻出陳年的腐肉又撕扯出血淋淋的新傷。可無論怎樣的血肉模糊他都沒有資格去祈求任何的原諒與救贖。

冷硬的面具遮住了陳問的表情,但他的聲音依然溫和而堅定:“不,表弟,不要這樣想。你知道麽,其實你才是我爹最大的慰藉啊。因為你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為之奉獻生命的帝國有一個坦蕩君子如日方升的儲君,未來必能國富民強,他的犧牲因此而有了更大的價值。是你給了他最寶貴的希望。”

希望!

齊琛豁然擡頭去看自己的兄長,感覺身上戴了五年的枷鎖在這一刻被解開了。所有的自責悲憤不再是困住他靈魂的鎖鏈,它們統統化為了他手中的利劍,要在黑暗迷霧中拼殺出一條血債血償的化龍之路,不負所托!

【監測到世界走向重大變化,和諧值+30,總值46】

突然收到這條系統通知,蕭慕離精神一振。

她熱切地望向齊琛,感受到齊琛變了。齊琛的身上多了一層誰與争峰的銳利鋒芒。

蕭慕離心中幾乎可以确定,是齊琛的改變影響了系統,影響了這個世界。

她默默在心裏許下一個承諾:齊琛,我要幫你實現志向,縱萬山險阻,此志不移。

同類推薦